“我知道你们习惯了二哥的好脾气。但二哥就是对你们太宽容,才让可丹部蹬鼻子上脸,竟敢背叛我凉州……”
原霁目光轻飘飘地望着下方所有兵士。
他语气淡漠:“惜福吧。以后这样的好日子不会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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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个夏日,北部营的变化极大。
北部营在原霁手中,分割出两股势力;一股是训练加重的旧兵们,一股是唯原霁命是从的精兵们。
后者是原霁的旧友与带来的人,初到此地地位便不一样,惹得旧兵不满。双方时时发生争执,原霁从不制止他们的争执。双方争得厉害时会动手,原霁只在旁边叫好,不叫停。
看得兴奋时,原霁自己都会下场。
被原让派去看弟弟的参谋官一径摇头,直觉小七郎不行,北部营会被原霁搞得一团乱。然而就是原霁这种带兵方式,竟然在极短的时间内让兵士们齐了心。他确实眼皮不眨地该杀人便杀,杀得多了,大家知道这位原七郎没什么仁心慈意,便规矩起来。
原霁带兵挑衅可丹部。
不过是一个原本便是可丹部的雇佣兵夜里偷偷溜回可丹部睡觉,原霁就亲自带人盯着,以“可丹部入境侵犯我大魏领土”的理由,向可丹部开战。开战必要军粮,粮草数额增加必向朝廷所求。
原让直接将原霁的请求发往长安,长安朝廷哗然,争论凉州的粮草怎么又增加了――
朝堂上,主战方与主和方吵得不可开交。大魏的太平日子久了,长安纸醉金迷,谁又真正关心凉州是如何情形。
户部侍郎面孔涨红,唾沫横飞:“年年要粮要钱!凉州怎么这般多事!要我说,不如别管凉州了,凉州的军费那般重,税赋却也未曾交给我们多少。凉州那群蛮人,天天打仗,时时起义,胡人和汉人杂居……岂非乱了套?”
他的支持者甚多,一人说得激情澎湃时,向那位兵部侍郎原淮野开喷:“你们原家人,就是事多!可丹部一个小部落怎么敢入境我大魏,万一是漠狄借着可丹部进攻呢?这将领是谁,根本不会打仗……是你的儿子吧?”
原淮野缓缓撩目,望众臣一眼。
立在一群半老老头子间,他面容秀白,身形如竹。他眼波流动,这般清隽风流的相貌与通身气质,不像武臣,更像长安城中那些风流倜傥的世家子弟。也正是这般好皮色,能引得长乐公主为其“千金买马”。
原淮野笑一声,声如珠撞玉,语调轻飘飘:“原家管不好凉州,换人嘛。”
这般一说,众臣皆滞。
长安的困境是,既嫌弃凉州,又无人有能力管。凉州人自己都管不好的地方,其他人入了凉州,只会有去无回。
众说纷纭之际,小太监气喘吁吁在外拉长声音通报――
“战胜了!战胜了!”
原淮野轻挑一下眉。
其余大臣惊愕,他们尚未对是战是和讨论出结果,那战争已经结束。长安似乎除了给军粮,也没有旁的法子……然而这一年年军粮,到底让人不情不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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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五月到八月,原霁大部分时间都在北部营。
打败了可丹部,便要整和可丹部。借着可丹部,又要尝试与漠狄交锋。原霁手中的刀尖锋利,非防卫,而是主动出击。而漠狄如今成了缩头乌龟,他们因为春日的战争消耗太多,如今都躲着凉州兵――
只有木措会带着并,在玉廷关下几次试探。
李泗带兵驻扎在玉廷关下,并未遭遇漠狄的大规模进宫。
木措有时也会试探去北部营,与原霁交战。几次下来,木措狼狈万分,练兵练得更加凶猛,让漠狄王欣慰。
原霁并没有如自己想的那样能经常回去见关幼萱,他太忙了。人一到战场,便身不由己。
流火之日,裴象先仍死赖在凉州。裴象先收到了一封千辛万苦从漠狄寄来的信。信中尽是隐喻,只为了不让旁人读出内容――
“最近在漠狄王庭为那些王子们传道授业。讲课也没什么趣儿,有趣的是我身边死赖着一个小孩儿……这小孩儿一肚子阴谋诡计,心术不正,整日寻到机会就在王庭中乱窜。我恐怕时间久了,我被他连累。
“所以接下来,我打算收自己在西域的线,在那小孩儿连累死我前,我当回大魏了。两年不见,不知再见面,师兄是否还认得出我?”
这封来自张望若的信,让裴象先叹气又颔首。他起身将信收好,打算去见关幼萱,向小师妹告知一番她师姐的近况。
当日裴象先随老师一同来凉州,这对师徒除了找关幼萱这个原因,还有个理由,便是想借凉州打探一番张望若的近况。张望若为求学而带着几个师弟深入西域,之后音信全无,待他们到了凉州,大家才重新联系上。
裴象先揉额角:张望若这位师妹,明明一个女儿家,却整日扮作男儿郎,坑蒙拐骗。
裴象先最近渐感觉到吃力,因关幼萱毕竟是女儿家,许多事情她都不再与自己说。原霁忌惮自己,关幼萱渐渐地就会向着她夫君。裴象先没有理由继续呆在凉州……若是张望若肯回来,帮忙在凉州照看小师妹,他就能南下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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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幼萱自是不知师兄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看护,夫君不在家的两三个月,她跟着金姨和凉州女郎们学习骑马,射箭,算账。金姨见她真的愿意学,心情好时,还会教关幼萱简单的防身术。
关幼萱学得一贯认真,怡然自乐。
只是八月份连续下了暴雨,原霁到了该回来的日子仍未回来,让关幼萱有些心神不宁,颇为沮丧。一家人一起用晚膳时,原让见她这般彷徨,便建议:“萱萱不如去北部营吧。”
关幼萱立时怔忡:“啊?我可以去?不是不让女眷去么?”
原让笑:“无妨,小七郎到了轮岗的日子了。他如今不过在处理一些后续……待九月,我会让他休息一月,让他回来陪你。萱萱若是想去军营,提前几日去玩玩,也不会影响到他。”
关幼萱登时笑:“好!”
她迫不及待,晚膳未散,她已手托腮,神思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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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滂沱,原霁一身泥水地和束翼领着精兵,从外面回来。他们在烈日下暴晒了数日,又在暴雨中淋了数日……如今的狼狈,非寻常能比。
原霁疲惫地走在队伍的最后方,算着人数。
关幼萱到了军营,在众人的接待下,怀着一腔忐忑心等待原霁回来。众人新奇地望着小七夫人,小七夫人则凝视着众军士中最后那个慢吞吞的高瘦郎君。关幼萱蹙起眉,忧心地看到她的郎君浑身是泥,她都快认不出他了。
她忧心他时,与束翼侧过头的目光对上。
束翼一愣,关幼萱弯眸。
束翼立即压抑着激动,推自己身旁的原霁:“七郎!”
原霁浑浑噩噩地抬起头,他头疼得厉害,战场上的厮杀还停留在他脑海中,让他精神麻木。他顺着束翼的目光看去,见是一个鲜妍明媚的小女郎立在军营栅门前,身后侍女撑伞相随。
小女郎对他弯眸。
原霁木愣愣地看着。
他第一时间想:好俊的小女郎。
第二反应:关我屁事。我还等着回去赶紧睡觉。
如注雨帘遮眼,原霁移开了目光,跟着队伍与关幼萱擦肩而过。
束翼瞪大了眼:“……”
关幼萱迟疑,呆站一会儿后,问自己旁边的金铃儿:“夫君是不记得自己娶妻了,还是忘了我的长相?”
金铃儿:“呃……”
一会儿,雷声滚滚,原霁听到身后的唤声:“夫君,夫君!”
关幼萱急得在原地轻跳,她想跑过去找原霁,被姆妈手疾眼快地拉扯住,不让她乱跑,弄脏了裙子。关幼萱便在原地跳,拼命努力地向原霁挥手,声音清亮得所有人都听清楚了:
“少青哥哥,我是萱萱呀,是关幼萱!你夫人!你娶了妻的,明媒正娶,我们拜过天地的……你别忘了我呀!”
☆、第 41 章
少女唤声清亮, 原霁脊背一哆嗦,猛地回过头。雨水顺着他的睫毛滴答滴答,魇酉咧, 他因战争而变得迟钝的大脑, 终于想了起来――
关幼萱!
他娶妻了的!
只是这般一想起来,落汤鸡一般拖着身子踩着泥点立在雨中的原霁,浑身迸发出了生气。他的眼睛如流光般瞬时被点亮, 整个人活了过来, 他发出一声惊喜的高喊:“萱萱!”
关幼萱露出笑容。
她挣扎掉姆妈, 甩开金铃儿,一点儿不怕雨水弄脏衣裳。她提着裙裾跑向那支大雨下一身漆黑的兵士, 因洼地不平而跑得跌撞。原霁张开手臂, 关幼萱一下子冲入了他怀中,任由他强劲的手臂将自己抱个满怀。
关幼萱撒娇:“夫君!”
她鼻尖探到的郎君身上的气味一定是不好闻的。到了军营中,真正上战场的郎君,是不会讲究自己形象的。原霁之前又是暴晒数日, 又是在大雨中泥水中滚了几日。
原霁的打法刁钻又强硬, 没有后退余地,既逼得与他们对敌的漠狄人没了脾气,也让原霁带的这一队人各个浑身酸臭味。
但是关幼萱脸颊贴着他胸膛时,仰头看他脏兮兮的脸一眼,仍是感受到他的力量和强大。她傻乎乎地对他仰脸笑, 原霁被她笑得心尖也涌上一阵同样犯傻的酥意。
他的手抚摸她的脸。
指腹上的泥点弄脏了她漂亮的脸蛋。
原霁睫毛轻轻颤了一下,若无其事地移开手,不告诉她。一见关幼萱, 原霁那点儿早已被战场吹跑的柔情蜜意全都回来了――
“你怎么来了?二哥让你来的?你在这里住几天么?”
关幼萱连连回答,所有人的心都被吹得荡起。
关幼萱声音甜甜的:“夫君, 你打仗辛不辛苦,你很累吧?夫君,你脸都黑了,你也瘦了,我好心疼呀。”
原霁声音里带着兴奋:“没事儿,那都小事。你走了几天,累不累,渴不渴,什么时辰到的……”
关幼萱:“夫君,你有没有吃饭呀,我给你带了家里厨娘做的糕点……”
小两口亲亲昵昵地互相关心,军士们怔忡而羡慕地望着原霁怀中搂着的美娇娘,姆妈那一行人也趁机过来向七郎请安。但是关幼萱高兴地和原霁诉完情后,她脸忽然一板。
关幼萱从原霁怀里挣脱,往后退了两步,眼睛又亮又黑,谴责地瞪向原霁:“你现在认出我是你夫人了吧?”
原霁脸上仍带着重逢后的欢喜,他目光灼灼而温柔:“认出了。”
关幼萱点头。
她道:“哼,那我要开始生气了!”
原霁一下子呆住。
他恍惚地反问:“生气?”
关幼萱伸手指他鼻子,气道:“你还好意思说!我千里迢迢跑来看你,骑马骑得我腿都疼,屁股也……你就看一眼就转过头去了,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你是坏人,我不能姑息你忘家的坏毛病――我要跟你生气!”
原霁眨眼。
关幼萱很有气势地向姆妈一招手:“姆妈,我们走,不理他。让他淋雨去吧!”
众仆从应着,忍着笑跟随小七夫人进了营门,留原小将军呆傻地站在原地。众目睽睽下,原霁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不屑地嗤笑一声:“看什么看,继续训练!”
这一下便只有束翼敢跟着原霁走了。
束翼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大,幸灾乐祸道:“连自己夫人都能忘掉……你活该!”
原霁白他一眼,说:“你要是整天跟我一样睁眼打仗闭眼死人,你也会忘掉。”
束翼:“我不会。我夫人要是那么好看,我就会印象深刻。”
原霁无言半晌后,嘀咕:“好看有什么用,我又没睡过。印象怎么深刻……”
束翼:“哎?!”
原霁当即甩开他,黑黝着一张臭脸不肯再说这个话题了。军中老兵们口无遮拦的玩笑教坏了原霁,小七郎想起来便一阵口干舌燥。
原霁挠着头走了半天,又停下步,不痛快地觑一眼束翼。
束翼装模作样,学着他摆出傲慢的架势来:“怎么啦?你有事求我?”
原霁咬牙:“是。算我求你――萱萱是要在这里住几天的,我的营帐肯定被你们弄得脏得不成样。你赶紧带人把里面好好清洗一下,把你们的臭袜子脏衣服全都搬走……萱萱要是看到了,我揍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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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因为小七夫人的到来,军营中煞费苦心地摆了宴庆祝。也是因为夏日即将过去,再秋天熬走,这一年的战事就到头了。漠狄人冬天也要找地方休整,基本上不会再选择战争。
帐外露天大雨,帐中烧着热酒,烤着羔羊。筵席摆了大桌宴,将士们一同围着切肉吃菜,推杯换盏,其乐融融。
关幼萱旁边的位置空着没有人坐。关幼萱低头小口尝试他们的奶酒和羊肉时,旁边一道黑影落下。关幼萱偏头,见是原霁。
她眼睛不可控制地被烟火点燃般亮了一下――
小七郎洗了澡,换了干净的窄袖锦袍。像在原家府邸住着时一般,他连腰下的香囊玉佩都换上了。
踩着长靴,一撩长袍,束着高马尾的少年郎入座。他侧头看她一眼时,浓眉秀目,唇红齿白。
那番意气和讲究,又成了关幼萱认识的那个精致得不比大家闺秀差的原七郎。
原霁对她挑眉笑,目光勾搭黏腻。关幼萱别过脸,抱着自己的碗往旁边移,不接他的目光。
旁边传来军士们看好戏的笑声。
原霁目光狞恶地盯他们一眼,他厚着脸皮,若无其事地往关幼萱身边挪。原霁啧啧两声,没话找话:“吃着呢。”
关幼萱腮帮嚼肉,眼皮轻轻翻了一下。
原霁继续:“好吃么?”
关幼萱的不接话,让他有点儿尴尬:“还生气呢?小淑女不兴脾气这么大的。”
关幼萱终于开口了。她依然不看他,声音娇娇地:“小淑女也会生气。你连自己夫人都认不出来,看我一眼就走,放在别人家,夫人是会被笑话的,被人在后面说闲话――一定是不得夫君宠爱,夫君才不认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