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淑女——伊人睽睽
时间:2021-01-01 10:15:44

  老翁道:“你可以劝……”
  关幼萱柔声:“我与夫君站在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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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霁立在院中庭树下,目光平直,背影挺拔。草木声窸窣,关幼萱提着裙裾走到了他身后,她看着他背影半晌,伸手,轻轻勾住他衣袖,扯了扯。
  原霁巍然不动。
  关幼萱拉着他的衣袖,也不说话。
  沉默了许久,原霁轻声:“萱萱,我太固执了么?”
  关幼萱怔忡,道:“不。”
  原霁自说自话,自嘲道:“其实,尚书大人多虑了。他想向我解释凉州的特殊情况,想让我理解我父亲的不得已。我其实理解,我完全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在我们见过那位老兵,我已经猜出了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
  “漠狄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敌我自相残杀。朝廷猜忌,兵士受辱,原家下一代的儿郎没有长成……原家认清自己在朝中没有声音为自己说话,原家会想,如果有人在朝中照应,原家和凉州百姓,会不会过得容易一些?
  “那么,已经无法上战场的我阿父,就退到了长安。就像我告诉你的那样……只有被猜忌,或者被废了,我原家儿郎,才会留在长安。我无比理解、我格外清楚……我阿父为了守卫凉州,牺牲了自己的一生。”
  原霁眼眸赤红,他声音带几分哑:“可是那又怎样?”
  他回头,望着关幼萱。他声音颤抖:“但凡见过我阿母,但凡认识我阿母……谁能不说,我阿母才是最无辜的?原淮野很可怜,很可悲,可我阿母,太苦了……
  “萱萱,我母亲病重的最后时光,她教我认字。她教我写诗,写‘汝啼吾手战,吾笑汝身长’。我哭得写不下去,她握着我的手,慢慢放开。我知道她不舍得我,我见到她病重的样子,她再也等不到我长大。我阿母被困守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在强撑……这世间,所有人都可以同情原淮野,我也能理解。但我依然要站在我阿母这边,永远地恨他。
  “我知他艰难,可是阿母只有我。”
 
  ☆、第68章 第 68 章
 
  原霁和关幼萱在长安城中再未过夜, 他们在黄昏时跟着出城的人溜出了长安城,当夜便重回了钟山脚下。
  二人回到住舍的时候已然深夜,回去后匆匆洗漱, 原霁跟关幼萱招呼了一声,掉头就睡。他多年养成的习惯, 永远是沾枕就眠,闭上眼就思绪瞬间停止……虽然原霁今年才当上将军, 但是军旅生涯已然成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而在他婚后, 关幼萱也成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至少……当他睡眠时, 手臂侧蜷缩着一个柔软的、娇滴滴的小女郎,他不会蓦地惊醒, 立时提刀便上。
  他习惯了关幼萱蹭挨着他,睡着前与他泾渭分明, 醒来后她在他怀中睁眼。
  黑暗中, 关幼萱却没有那么快地入睡。她躺在原霁身侧,轻轻地蹭过去, 细白柔长的手指,以极轻的力道落在他脸上, 勾勒他冷峻、锋利的眉眼弧度。
  女孩儿总是比男孩儿心细。
  原霁至今不明白关幼萱在气什么, 他只无畏地等着她回凉州查,自认为自己没有不能告人的,他也许还在等着她因为错怪他而跟他道歉。
  关幼萱的心却起起落落,已经走过了一个完圆轮回。她看到原霁的理直气壮,看到原霁巴巴地讨好她,拉着她去看他曾经看过的风景, 想要带她在长安城中玩;他还有他藏着的痛苦, 他说理解他阿父, 可是永不原谅。
  这样的原霁,不应该会是她想象中那般欺骗她、背着她玩女人的可恶坏人。也许原霁未来会变成那种坏人,但他此时的心态,仍是纯粹专一的。
  小淑女心中空空荡荡,可她知道谁对她好。
  关幼萱想,她要试着去相信自己的夫君了。在回凉州前,她便要问清楚那个女郎是谁,与他说清楚自己的疑惑……原霁应该给她一个答案,而她自己也要证实。
  想通了这些,关幼萱心里堵了许久的气才咽下。她放心地闭上眼,这才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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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上午,关幼萱跟着原霁牵马散步。她迟疑着想挑选时机与原霁谈心,又记挂着明日便是他生辰,他们显然要在这里错过。关幼萱想得心急,便显得沉闷。
  原霁正兴高采烈地与她说话,说着自己小时候的故事:“长安城中有一座最高的酒楼,他们家开业时,我就去过。我当时和他们家儿子起了冲突,还把他们酒楼砸了。那个时候束翼可胆小了,我们说好砸了酒楼就跑,结果我跑出好远,一回头发现身后没人影了,我还得回头捞人,被那家掌柜抓了现行,提着我去找回家门算账。长公主那时候那个脸拉得……”
  他幼时长在长安,不知自己的身世,只将母亲当做父亲的宠妾,还因为父亲喜爱带他四处玩而自豪得不得了,四处与公主的儿子蒋墨起冲突。
  原霁:“蒋墨从小就是个小女孩儿!娇滴滴的,说上三句话就被气哭……大家都说他长得好,但是我才不在乎……”
  原霁回头,见到关幼萱柔婉微蹙的眉目,妙盈盈,苦泠泠。
  他一怔。
  原霁说:“我错了。”
  关幼萱一愣。
  她抬目问:“你哪里错了?”
  原霁笑:“我也不知道,但是你不高兴,一定是我哪里又惹你不开心了。”
  关幼萱乜他一眼,分外娇嗔:“你才没做错事。”
  原霁明显感觉到她今日愿意和他说话了,他心中欢喜,只怕自己将她吓回去。他倒着走路,眼睛朝向她,他观察着她,沉思后建议:“我觉得我们夫妻生活问题挺多的。”
  关幼萱认同点头:“是。”
  她鼓起勇气:“我是想与你解决的……”
  原霁舒展长眉,笑道:“这便好说了。我给你个建议吧,以后你觉得我哪里不对,直接让人打我一顿好了。打完了你就消气了,就好好跟我说话呗。小淑女是不记仇的,对不对?”
  关幼萱:“……”
  她瞠目结舌,说:“我怎会让人打你!那怎么行……而且打你有什么用,你都不知道问题在哪里。”
  原霁说:“可我二哥就是这么教我的啊。他见我不顺眼就揍我,你看我与我二哥不是感情挺好的嘛。”
  关幼萱摇头,她轻声而坚定:“不。”
  她凝视着原霁的面孔,温温柔柔:“我不觉得是那样。在我看来,夫君很多时候都没有错……你是有自己想法,有自己计划的。但是你没有跟人解释的习惯,没有想与别人分享你的想法。原二哥将你当不懂事的小孩儿,可是在我眼里,夫君早就长大了。
  “夫君心里太能藏事,太能装着故事。你格局开阔胸襟宽广,不与许多人计较,又专心攻克着许多事。夫君在我眼里,是很了不起的英雄。
  “我想和英雄平等对话,而不是用武力去制服。”
  原霁倒着走的脚步停了,他牵着缰绳,缰绳另一头拴着的马鼻孔喷气,四蹄乱刨土地。它催促着主人走,原霁却止步不前,定定看着关幼萱。
  他凝视着她,心口滚烫,熔浆滚滚。他骨肉下的血液颤抖,一颗心全向关幼萱飘了过去。心神受震撼,被人理解又尊崇的感觉,全转换成爱意,让他变成了傻子,只顾着呆呆看她。
  人的感情这么复杂,谁能判断爱和喜欢的区别!
  他忍不住想问:
  你是喜欢我的吧?你不喜欢我,怎么会崇拜我?这种感情,是爱吧?
  如果不是爱……就让它变成爱,好不好?
  原霁喉结滚动,他半晌干巴巴地颤声:“萱萱……”
  他伸手来拉关幼萱的手,不顾忌周围人的目光便将她搂抱到怀中,要抱一抱,再亲一亲。关幼萱脸红推拒,不肯如此,她胡乱推拒时,眼睛从他肩头越过,看到了原淮野。
  原淮野目中带着几分笑,望着这边。对上关幼萱的目光,他向她招了招手。
  关幼萱骇然。
  她大力推开原霁,赶紧站好。关幼萱心乱如麻,按照她自小的好教养,她是一定要礼貌跟公公打招呼的。自来到这里,她便没有跟公公请过安,已然难过不安了许久。而今公公还对她招手……可是原霁在!她怎能不站自己夫君!
  原霁眸子微微一缩,跟随着关幼萱慌张的视线,向身后看去。
  他沉默无言,握着缰绳的手指骨用力,竟活生生将马向他的方向扯近了一步。
  原淮野目光轻轻地从自己那眼底无波的儿子身上掠过,再一次地盯着关幼萱。原淮野再次向关幼萱招了招手,他对这个方向笑了笑,转身便在护卫的追随下走了。
  立在原地的关幼萱出神地看着公公的身影远去,她抬头看一眼原霁,犹疑道:“……我、也许应该跟去看看,看公公有什么嘱咐。”
  她怕原霁不悦。
  原霁却抬头,绷着下巴,目视前方。他淡声:“你去吧。我不与他说话,你不许和他好。但你可以和他说话。”
  原霁垂下眼,低声:“万一兵部侍郎,是有秘密任务安排给我这个小将呢?”
  他与原淮野不愿有父子之情,但上峰与下属的关系,原霁显然遵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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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幼萱到了原淮野等候她的府邸大堂,略有些局促,她结结巴巴地请安,又拿捏着分寸不与人太亲密。
  原淮野饶有趣味地看着她,见这位小女郎可怜巴巴,夹在儿子与他之间,他都有些不忍心了。
  原淮野心生感慨,他之前一直认为封嘉雪那样的巾帼女将,才是最适合原霁的。但是现在想来,刚极易折,原霁这样的性情,身边有一位柔和些的女郎,也许能更好地调和他的性情。
  一味地向前走、不回头,只看着山顶,不看身后覆盖席卷的雪暴……最终,不就与他一样了么?
  原淮野看够了关幼萱的窘迫,才从旁侧的桌案上拿了一封信,递给她:“……找你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你既然做了小七夫人,未来的原家女君,有些旧事,我是希望向你说个明白,希望你心中有数的。”
  关幼萱懵懵地接过信,正要拆看时,原淮野伸手拦,示意她先听自己说。
  原淮野盯着她,目中有些追忆:“你知道关家和原家两家联姻,但是关家嫡系明明在长安,我原家在凉州经营。按说我们这样的武人世家,是无论如何也挤不进去长安那般贵族世家圈的。”
  原淮野:“两家之所以结缘,最初源头,其实不是关氏长安一脉,而是你父亲。”
  关幼萱瞠目:“我阿父?”
  原淮野笑:“是的,我认识你阿父。二十年前,你阿父阿母来到凉州,希望原家通融相助,让你父母能够出关游学。那时漠北是我原家天下,漠狄不如如今势大,漠北原家在,胡人汉人进出边塞,我们都可给予保护。
  “那时去见你父母的人,正是我。”
  关幼萱乖巧狐疑,眸子水盈盈闪烁:“我不知道这些事,那时我还没有出生……我不知道我阿父出过关,啊,我想起来了!”
  若是阿父没有出过关,师姐怎会去西域游学呢?师姐分明是受阿父的影响。
  原淮野颔首:“是,所以一开始,与我原家建交的,便不是关氏长安一脉,而是你父亲。那时我见你父亲,你父亲与我年岁相当,你母亲还未曾嫁于你父亲,是以师妹的身份相随。当日我与、与……玉瑰,招待他们。双方相谈甚欢,我敬你父亲学问,你父亲也对凉州分外好奇。我还曾托付你阿父为凉州写本书……不过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如你阿父这般的大儒,应当是不记得了吧。”
  关幼萱很惭愧:“因为、因为……托我阿父著书的人太多了,我阿父忙着养我,根本没时间,对不起……”
  原淮野道:“无妨。因我也看出你阿父只是迫于出关的需求而应下,他本就应得不痛快,事后未曾记得与我之约,也是正常。我想与你说的,是另一件事。
  “当日你阿父阿母出关,招惹了漠狄人追杀。我带兵相助,你阿父阿母救下了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那孩子我本是要杀掉的,但你阿父阿母心慈,不愿杀生。他们请求我放过无辜孩子性命,说要自己养大。”
  原淮野轻声:“狼崽子被人扔在外头不要,抱回家也依然是野狼。农夫掏心挖肺,养大那个孩子,是否最后会被野狼一口咬死……这是我与你阿父打下的赌。我们拭目以待。
  “你阿父阿母为了养孩子,立即成婚,为了避免多生事端,从长安搬去了姑苏,只愿离凉州越远越好。二十年后,到底是血缘重要,还是养恩重要。这个答案,不知今日我能否知晓?”
  关幼萱脸色煞白,随着原淮野极轻的讲述,她向后退步,眼睛越睁越圆。
  她初时以为那个孩子是自己,彷徨茫然许久,但随着故事展开,原淮野的话,直指一个人——
  她的大师兄,裴象先。
  她那仙风道骨、清逸潇洒的大师兄,全然看不出胡人血统的大师兄,整日在家养养花看看茶树、烹酒种草打算给父亲颐养天年的大师兄。
  关幼萱抿唇,分外坚定,又警惕地看着原淮野。她说:“师兄就是我师兄。我不会将师兄交给你的!”
  原淮野看着她,缓声:“如今你师兄留在凉州,真的只是为了你么?你要知道,十几年前到现在,漠狄不再是我那个时期的漠狄。因为原让对胡人开放包容之策,凉州的胡人和汉人,分不清血统,一家好是好,但是内应、细作,也变得多了……
  “你要知道,朝中对凉州是舍是弃的争执从未停止……若被大魏舍掉,夹在大魏和漠狄之间的凉州,会变得何其艰难,百姓要如何自处……凉州承受不起任何损失了。”
  关幼萱道:“我知道!你放心,如今凉州,原二哥在管,我夫君也在一点点接手……我师兄,绝不会是内应!我师兄对你们的事根本不感兴趣,他是为了我才留在凉州……所以我绝不会将师兄交给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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