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战争,从原霁去年腊月南下长安找关幼萱时开始计划,到如今四月出头……战局终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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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狄暂时不知自己边关所受的威胁,漠狄王的所有精力,被牵扯在王都的将军府中。木措想让原霁有来无回, 原霁一门心思非要带走李泗。
将军府中战争酣畅。
被绑在大堂床榻旁边的阿尔野已然吓傻, 没有人来营救他, 而今他也迫切希望没人注意到他。除了他被绑在这里不能动弹,将军府已经冲为了修罗场,成为人间炼狱。
原霁和李泗战斗不止,周围围困凉州狼的围堵之战,于此同时展开。原霁同时面对四方敌人,但他眼睛紧盯着李泗,他对李泗势在必得之心,让漠狄人也莫名——
一个内贼罢了,凉州狼深陷重围也要带走此人,是否太过执着?
然这种执着,对漠狄是有好处的。只要原霁不走,他们会捉住原霁的!
刀戟、枪剑、弩锁、链条……全都向那一百名凉州武士们身上招呼。原霁与李泗激战时,不可避免,身上也受了伤。漠狄人猎捕他的铁网从头罩下,原霁拖着李泗在地上翻滚向外。
他擦身擦过铁网,李泗被按在身下,铁网在背后头顶。原霁躬身半蹲,李泗一把刀从下向上掠来。原霁一把摘掉身上的胡服,露出自己藏在下面的一身铁甲。铁网即将罩住人,原霁臂肘斜斜向后刺出两把尖刀,随着少年手臂挥舞,尖刀刺穿铁网。
李泗喘着气,一张口,齿缝皆是被原霁打出的血。李泗笑:“准备得挺充足啊。”
原霁盯着他:“为了你,不惜一切代价。”
李泗目中浮起冷笑,他不言语,一拳向前挥出,揍向原霁。原霁手掌相托时,李泗按上原霁臂肘上的尖刀,挺身跃起,再战!
关幼萱即将离开庭院时,身后阻挡漠狄人的己方人失措间,木措迎接而上,一把拽住了关幼萱手臂。木措阴声笑:“凉州狼的老婆,来了还想走?”
关幼萱心惊,她被拽到木措身前,木措紧扣着她手腕拖走她。木措语气畅快:“有你在,不怕原七不低……”
话没说完,他多年战场上养成的对危机的敏锐让他猛地放开女郎的手腕,身子向前猛跃。木措一回头,见关幼萱手中握着一柄匕首,匕首刺来的架势,竟还有模有样。若非他躲那么一下,匕首当真划破衣袍。
木措目眦欲裂地盯着女孩儿雪白的面容:“你会武功?”
关幼萱握紧匕首之时,身边在外的女郎们全都奔过来援助。而关幼萱仰着面,学着她夫君一样嘲笑这个漠狄王:“多稀奇!”
木措冷笑:“好!”
他眼神冷了下来,盯着在场的大魏军人、大魏女郎们。漠狄的熊狮子眯起了眼,忖度着如何打这场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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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中的战斗持续了大半日,傍晚的时候,关幼萱得到了束翼传来的讯号,知道人已经找到,她才和女郎们寻找地道,逃离这里。离去前,她回头看原霁那些人。
浴血奋战,面容模糊,气势凶悍。
关幼萱心中一痛,却扭头在女郎们的催促下,众人开始撤退。同时原霁那边,人员已然分开,各自寻着撤退的方式。原霁扣住李泗,持续的战斗让他精神麻木,也知再杀下去,自己体力被消耗尽,也只会死在这里。
箭只、刀伤,都不能让原霁倒下。原霁吐掉口中的血,在自己视线看不到关幼萱时,才道:“兄弟们分开,各自准备退路。”
赵江河与他背对着背,面对着四方的杀戮:“兄弟之间,不说这个。”
李泗:“原霁,你非要带走我,不划算……”
原霁和赵江河齐声:“闭嘴!”
他们眼观四方,目光锐利。他们重新投入战局,心知今日一战,百人队伍能活着出去一半都极为不易。赵江河为的是兄弟义气,而原霁、原霁……为的是用自己来牵制住前方的战场。
他人在这里,木措的精力会对着他,漠狄的眼睛会盯着他。
而凉州需要一场大胜。
凉州狼王需要一场胜利,来告诉天下人——狼王回归了。
为此……原霁步步计算,步步入陷阱。中间发生很多意外,但事情最终,是按照他的预料发生。他带着一百人来搏命,他心知自己带不回去所有人。
但他必须心狠。
原霁目中血丝弥漫,爆在眼睛四周,丝丝入骨,尽是仇恨。原淮野在战场上失去信仰,原让重塑凉州的信仰,原让亲手将这把刀交到原霁手中……原霁嘶声:“儿郎们,与我杀!”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活着我们回头吃肉喝酒,死了诸位在黄泉下等着我——原七给你们赔礼!”
儿郎们大笑:“我等记着原七郎的承诺——杀!”
修罗场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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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幼萱与女郎们在地道中奔跑,百人队伍中的人也各自跳下来。漠狄的猎杀不停,不断有人死,不断有后面的人补上。关幼萱始终没见到原霁,她知道原霁必是垫底的那个人。
她在奔跑中,也与追来的漠狄人对招。血溅在她的面上,滚烫,灼热……麻木。关幼萱不能回头,心中焦虑,眼眶中裹着泪水。
她无数次见过原霁与敌相杀的一往无前之势,她亦跟随着原霁看过许多次战争……但她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惨烈的杀戮。
她知道会凶狠,但真实见到的仍比她想的更可怕。她忍不住地去想原霁,去担心自己的夫君……然她不能回头!
回头不是帮他,她做别的,才是帮他!
出了地道,零零散散的逃出来的人已经偏到了王城不知道哪个偏僻的巷子。而追杀没有结束……出了王城不算结束,非要逃到凉州才会结束!
关幼萱问侍女:“我要大家拿的东西都拿了么?”
跟着她的年轻女郎们也是第一次经历惨烈之战,各个面色苍白,为了活下来又不得不坚强起来。她们拿着自己提前备好的那些胡服、披风、铁甲给关幼萱看。
关幼萱颔首:“把马绳全都砍断,马朝四面八方走,绕着王城走……大家都分散开,让漠狄王判断不出大家方位。”
有女郎忧心:“分开更容易遇难。”
关幼萱抿唇:“本就是逃,能多活一个算一个。”
关幼萱听到身后地道被堵住的大石开始被撞击,她紧张:“漠狄王追过来了,大家快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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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翼一整日都在高处沿着墙壁、树木奔跑。之前在将军府中是他一人,他一把将被自己打晕过去的殷三娘扛在肩上后,逃出将军府,依然在街巷间的墙头树影间奔跑。
他的轻功发挥到前所未有的地步,又蹦又跳,身后箭只如密雨般追随,几次险险与面颊擦过。
身后追兵紧迫,束翼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力气已快耗尽,怀中兜着的“不留行”嘤嘤叫了两声。束翼喘着气:“不行,你不能出去……漠狄人会猎杀鹰,出去你就回不来了。”
束翼手搭在膝盖上,跑得大汗淋漓。他累得再跑不动,但身后漠狄人的追杀……忽而,前方一间屋子的房顶上,射来箭只,缓而准,堪堪打落身后漠狄人的箭只。
束翼抬头,愣住。
他怔怔地看着那个房顶上站着的黑衣青年,黑衣青年与他一般装束,竟是一模一样,不知是如何得知他的打扮。那个人一身武袍赫赫临风,身长巍峨,冷静地从身后箭筒中抽箭,对准漠狄人。
束翼目中热气熏眼,喃声:“束远哥……”
束远冷冷地瞥来一眼,皱着眉:“你还是小孩子么,哭什么哭?”
束翼一噎:“……”
束远:“我与你兵分两路,替你引开追兵,你出城去。”
束翼:“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怎么知道我今日穿的什么衣服,你是一直在这里等着我吗,你怎么知道我们计划是什么。束远哥……”
束远厉喝:“还不跑?!”
束翼被他吼得一个哆嗦,瞬间回忆起自己以前习武时被束远整日在后面催着打催着教育的练武日子,束远既像唠唠叨叨的老妈子,又是最严厉的老师……束翼小心翼翼:“束远哥,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束远不耐烦:“问完快滚!”
束翼:“束远哥,你什么时候回凉州啊?”
束远一怔,看向他。束翼充满希冀地、傻乎乎地看着他,笑得非常高兴。这个少年额头上满是汗,身上背着一个束远不认识的女子……束远配合原霁的计划,帮助原霁他们逃出去,束远自己都没想到,会和束翼见面。
还会被问这么一个傻问题。
束翼嘟囔:“我们都挺想你的……虽然你很凶,但是你走后,我练武已经勤快多了,你可以试一试我的……”
束远:“束翼。”
束翼:“啊?”
束远对他笑了一笑,转身跃下了墙头,留下一句:“你可以保护你想保护的人了,不必总问我。我再也管不了你,也不会管你了……你已经长大,我也有别的要做的事。
“阿翼,好好活下去。我不回去了。”
束翼呆呆地看着青年的黑影掠入黑暗中奔跑起来,而束翼身后的追兵即将追到,束翼也没想到去想更多的,少年深吸口气,重新奔跑起来。他和束远沿着两条相反的路,在王城混淆敌人的视线。
束翼想,虽然束远那么说,但是自己总能等到束远回来的那一天吧。
只要自己再强大些、再厉害些、武功再高些……大家都会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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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霁太过强悍,一身血,一场奋杀,他始终不放过李泗。他不禁不放过李泗,他还顶着大将军不勒的追杀,出了将军府。虽然所有人都与他失散,虽然他手里只有李泗这个人……但是身后的追兵,仍不敢小看这头狼。
不勒大将军愤怒至极,想不到这般严苛的环境,都能让原霁逃出去。
木措追杀关幼萱之间,封闭城门想将所有人困在城中。他不开城门,这些人便都逃不出去……然而来自前线的消息,让木措脸色铁青,知道自己上当。
不开城门……如何指挥前方战事!
原霁用自己做了一个诱饵,换取了凉州军进攻的大好机会。
同时间,不勒大将军羞愧地来汇报:“大王,原七逃出将军府了……但是大王放心,我们不开城门,在王城中,迟早把他们都揪出来……”
不勒大将军看木措面色难看,眼神阴冷,不觉得说话声低下。
木措盯着他两刻,冷声:“开城门。”
不勒大将军:“啊?”
木措吼:“开城门!”
不勒:“可是原霁……”
木措:“本王要去战场,凉州狼是你的任务!捉不到凉州狼,就杀了他!杀不了凉州狼,本王杀了你!”
木措转身,大步跃马而上,向王庭疾驰而去。他嘱咐几位将军派人继续追关幼萱,但他现在最关心的是战争。不勒大将军弄丢了原霁,那就亲自把原霁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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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关幼萱和束翼汇合,身后的追兵已经非常少,倍快被甩开。一百来个女郎们,活着跟随关幼萱的,剩下了七十来人。束翼安慰关幼萱,说这个人数已经很不错了,七郎那里必然没有这般多的人。
关幼萱一句话都说不出,甩开了追兵们,她和女郎们宿在野外。大家轮流巡夜,逃亡路上,第一次有了休息的时候。关幼萱用斗篷罩住自己,埋于膝盖。她有一腔的话想问殷三娘,想知道殷三娘和李泗的关系……
但是这些都等天亮了再说吧。
她太累了,她需要养足精神才有力气。
黑夜幽黑,为了逃离,他们不敢燃火。黑魆魆中,野外环境简陋,众人竟睡得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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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匹跑死一匹又一匹,老当益壮的不勒大将军,对逃跑的凉州狼紧追不舍。连续两日,无论原霁怎么逃,都不能将不勒甩开。原霁身边能跟上的人越来越少,不勒王能召集的追杀的兵马越来越多。
天幕黑幽,胯.下的马匹口吐白沫,噗通倒地,将骑着它的原霁和李泗甩了下来。原霁带着李泗,李泗已经对原霁无话可说,完全将自己当成一个死人。原霁再要向前,前方悬崖,断壁下江涛汹涌,无路可走。
李泗噗嗤一声嘲笑。
原霁懒得理他,他回头,面对身后包围他们的不勒大将军等人。不勒大将军盯着原霁,分外佩服这个少年。一身鲜血,周身是伤,竟依然眼神凶悍不畏,不肯认输……
不勒大将军和原让打了一辈子交情,倒是第一次碰上原霁。他起了惜才之心,道:“原七郎,你不必逃了,逃也逃不掉。我们也不会杀你,相反,我们还会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你这样一个人才,我们漠狄不是不识货的。”
原霁:“我不会为漠狄所用。”
不勒大将军还要再劝说,就见那扣着李泗的少年站得笔挺,向后退。不勒大将军脸色一变,他要收缩包围圈时,原霁抓着李泗抢步,一跃而下悬崖:“我宁死也不为漠狄人所用。”
江涛汹涌,瞬间吞没二人。
不勒大将军咬牙切齿:“射箭!跳江,找人!不抓到凉州狼,谁也见不到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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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磅礴,原霁抓着李泗跳下的瞬间,头顶的箭只便紧随而来。大片血花在黑夜中的江水中铺展开,原霁紧扣着李泗,二人被水流和箭只包围,一同向下方沉去。
身上沉重的铁甲、凉州人对水性的不熟练,在奔涛滚滚中,都是致命。
李泗连连骂脏字,却解不开原霁将他和自己的手绑在一起的布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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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沉沉中,连续三日未曾睡眠的原霁,做了一个梦。
梦中铁马金戈,战争连连,他骑马在混乱的城池中找着兵马,指挥百姓们逃出城去。攻入城的敌人尚未见到,城中百姓慌乱无比,混乱中,原霁忽然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