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幼萱没告诉姆妈,说原霁想和她退婚,她只柔声问:“七郎真的喜欢过我么?”
姆妈急切的:“当然喜欢!你不信?我没骗你,我……你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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姆妈给关幼萱找证据,找原霁曾经写过的信件。他打了无数遍的信件草稿,他画的小人画,他编的小草人……他还默默攒私房钱,因为原二郎不让他娶关家娘子,他心里不甘,就想不给我彩礼有什么关系,我自己攒钱娶老婆。
他还想过哀求原二郎松口,说关家两个女郎都嫁原家,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关幼萱跟随着姆妈,看那桩桩件件的过往痕迹。有些信纸被烧过,攒了的私房钱也被原霁取出来花了……姆妈本得意打开让关幼萱看原霁攒的私房钱,结果却看到空荡荡的木箱中,只有几个铜板在晃。
姆妈尴尬道:“因为打仗,太缺钱了……七郎肯定把钱都拿出去花了。但这绝对不是七郎不喜爱你的意思!他、他……”
关幼萱打断:“我知道。”
她垂下眼,扭过脸,她不忍心回头看,她声音已然哽咽。关幼萱泪眼濛濛,望着窗外的斜阳,空荡荡的七郎院落。她一点儿都回想不起来自己少年时何时与原霁交深过,她模模糊糊地记得有一个少年人总是跟着她嘀嘀咕咕……
可是师兄说凉州儿郎都热情,原家二郎那般热情,是高兴她来参加婚宴。
她也不记得原霁临别前送给她的小刀。
因为师兄说那都是朋友之谊,过两年就忘了。关幼萱等了等,没有等到原霁任何讯息,她就将小刀收了起来,以为这段事便过去了。
她的记忆中,没有多少原七郎的痕迹。她此次来凉州,是觉得——
“他不喜欢我,他讨厌我,他不想娶我为妻。”
所以她来退婚。
对原霁来说,他的记忆装满了她。对他来说——
“他喜欢极了你,他在心里娶了你一百遍一千遍。”
可是这条路太寂寞了,他不忍心拉她和他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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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幼萱去军营帮忙,去军营等原霁。她不理会阿父和师兄的话,她坚持自己不想退亲了,她想了解原霁。关幼萱一直是柔弱乖巧的,她难得固执,家中人竟拗不过她。
可是在军营中关幼萱也见不到原霁。
他要么不回来,要么回来的时候,也不见她,不理她。她需要打听他的踪迹,时时关注他,才有一点半点儿关于他的消息。一日晚上,月亮升起,关幼萱从帐篷中睡醒。她掀开帘子,看到了黑暗中向外独行的原霁。
关幼萱默默跟了上去。
她一路辛苦地跟着他,悄悄地小心自己不被他发现。她不知道原霁对风吹草动有多敏感,但他也不说,她就以为自己的跟踪很成功。
站在山岚上,原霁凝视着远方,判断风向。关幼萱望着他修长的背影,望着他刚健沉默的模样。他立在月光下,如狼王一般守卫自己庇护下的百姓。
若要爱一头狼王,不要嫌他沉敛不言。
风轻轻地吹动勾在草上的衣袂,关幼萱看得出神,她慢慢走了出来,在月亮下照出了面容身形。她理一理发鬓,固执地等着他。在他回头的时候,她问他:“不如……我还是嫁给你吧。”
原霁缓缓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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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霁的梦与关幼萱的梦相重叠,原霁在自己梦中说的话,与关幼萱在自己梦中听到的话重叠在一起。他说:
“我不过凉州无名小儿,岂敢误淑女青春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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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霁头痛欲裂,猛地从梦中醒来。他发现自己已经出了江河,却被李泗捆绑着。李泗蹲在他面前,黑暗下的月光清幽地照着他们。
李泗忽然感觉到危险,他猛抬头,看到原霁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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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光挂在天上,关幼萱含着泪,哽咽着从梦中醒来。她扔掉自己身上的斗篷,哭着低声喊束翼:“殷三娘呢,把她叫醒……我有话问她……我、我要找夫君去!”
她要见到原霁!
她迫不及待地要见原霁……她的夫君,她梦中那失去了所有亲人、朋友的夫君!
☆、第81章 第 81 章
因为靠近水源, 山洞中在西北之域,少有的有些潮气。头顶滴水声嗒嗒,光线昏暗地从外照进来。手脚被缚、靠在石壁上的原霁睁了眼, 他判断着周围情形,眼睛盯着李泗。
仰着头的原霁下颌线条流畅,在微明的月光影中, 透着三四分秀丽之色。原霁盯着李泗的眼神, 眼圈微泛红,颇与之前不同。
低头蹲在他面前、给他捆绑绳索的李泗, 出于对原霁的了解, 意识到原霁的情绪与之前产生了微妙不同。但是同样出于了解原霁的原因,李泗停顿了两下后,仍是无所谓地对原霁露出笑。
李泗相貌偏秀气,他的笑容也像羞涩的少年,只在此落魄时候, 衣袍被水浸湿、被枪剑扎破的棉絮混着血黏在一起,让李泗的秀气,多了许多寥落、不在意。
刚醒来的原霁停着背脊,沙哑着声音问:“这里是哪里?”
李泗对原霁笑:“虎头崖。兄弟你拖着一个我……挺能跑的啊。”
原霁盯着他不说话。
狼崽子成为狼王后那冷邃的目光分量, 是让人撑不住的。
原霁不再说话, 李泗受不了他的目光压力,别了头:“兄弟一场,我也不想亲手杀你。你在这边等着吧, 我先走了。”
李泗说罢起身,向后退两步, 他深深地看原霁一眼, 转身向山洞外走去。身后悄无声息, 李泗却忽觉得不对劲。战场上混过的人,分外相信自己的感觉。他汗毛倒竖,瞬间拔身向洞外撤。
晚了一步。
“咚”一声巨响,从后向他砸来。
山洞中传来沉闷的砰击声,接着是两个郎君一起绊倒在地的声音。再紧接着,打滚声、兵器抽出声、撞击声……李泗整个人被捆绑着的原霁撞上来,原霁明明受了重伤,弹跳力和近身扭打的功夫却不落下。
手被捆在后,脚动不了,还有腿、膝盖、肩膀。狼王不会只用手和脚来打斗。
原霁开口的声音,仍是沙哑的:“你去哪里?”
李泗只喘息不说话,他被原霁缠斗,手按在怀中,一柄匕首被他抽出。他扬手向上划,原霁拧身,被捆绑在后的手腕向上。李泗见机就转方向,匕首刺向原霁腰部。原霁迎着匕首上,整个身子一矮,肩膀向下陡撞。
匕首划破腰部,插入腹中。原霁顶着伤,膝盖向上催。李泗目光一闪,拖住他肩膀,猛力向下劈手刀,原霁身子晃了晃,明显是力不歹。
原霁却依然迎上!
战斗!
两个人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缠斗,气息都变得剧烈、浑浊。
原霁不要命了,他一个被捆绑的人和李泗这个手脚都灵活的人打斗,被李泗甩了好几个耳光。但原霁仍不后退,坚持相缠,之前的箭伤、刀伤留下的伤口开始向外渗血,将衣袍染得更黑。
李泗哑声:“你不要命了!为了抓我,至于这般拼命么?我有凉州重要么?”
原霁不答,只再问:“你去哪里?!”
李泗冷笑:“你说我去哪里?当然是回我的家啊!”
打斗与说话间,极轻的一声刺,原霁背后的手腕绳索被原霁解开了。原霁身上血腥味重,抬起的脸也呈几分失血后的苍白。这个狼崽子已经重伤,可他眼神中的阴戾气,不因此减半分。
李泗一看便道不好,他不再试图压倒原霁,而是趁原霁解脚上绳索的时候,从地上爬起,跃起便要逃。
原霁从后扑来,一把将他按倒,膝盖双并,将李泗控制住。他、李泗、赵江河多年好友中,原霁是力气最大的那个,李泗是体质最弱的那个。原霁的控制力压下,狭小的山洞中,李泗面孔微涨,使不出力。
原霁一耳光忽上,扇在李泗脸上,李泗嘴角的血被他扇出。
原霁沉暗的眼睛盯着他:“我说过带你回凉州,漠狄不是你的家,凉州才是。我要带你回凉州,没有问你的意思!”
李泗被压在地上,喘着气看头顶的凶猛狼王。他喘着气笑,张口时,齿缝间尽是血。李泗笑:“你绑走我的人,能带走我的魂?凉州是你的家,不是我的。”
原霁:“凉州是你的家。我在哪里,哪里就是你的家。”
李泗怔一下。
他道:“凉州不容我。”
原霁:“有我在,凉州不敢不容你。”
李泗冷笑:“原霁,你太自大了……你以为你是凉州的王,凉州所有人都受你的意志管控么?你堵得住一个人的嘴,堵得住所有人的嘴么?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叛徒,我是内应!我回凉州死路一条,我不可能跟你走!”
原霁一巴掌,再次扇下。
李泗:“你打死我,我也是这句话。”
原霁再扇一掌。
李泗面孔嫩,原霁的戾气非常人能比。几次掌掴,少年的脸瞬间肿了起来。但李泗目露恨意不屈服,按着他的原霁也面无表情。
原霁说:“凉州的人心,不用你操心。我二哥能顶着长安的压力,让胡人和汉人杂居,让各民族一起和谐生活在一起……我就能顶住压力,让你老老实实地待在凉州。”
李泗:“你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我对你有那么重要么?你来漠狄,只是为了给凉州一场战争,你是特意来麻痹漠狄王的……我只是你顺带的而已!既然是顺带的,你不忍心杀我,放我走好了。”
原霁冷静的目中,瞬间浮起怒意。
他弯腰一把掐住李泗咽喉,他手指微缩,李泗面容涨得发青。原霁道:“我是有其他目的……但是发动战争的理由那么多,机会那么多,我和赵江河千里迢迢来漠狄,带走你,才是最重要的原因!你没有自己想得那般不重要!”
李泗怔忡。
原霁目中微有红血丝,映着他苍白的面容。他眼睛看着面前的李泗,脑海中想的却是梦中的李泗。在他的梦中,他也亲自来过漠狄,他也亲自来抓过李泗。
李泗逃脱了。
李泗将他捆绑住,逃脱后,两人再没有见面。等赵江河来找到原霁的时候,赵江河告诉原霁,李泗和漠狄大将军不勒同归于尽了。他们曾经的兄弟,背叛他们后,留下了太多未知的秘密。
可是梦中的原霁没空再查。
有更多的事等着原霁处理,他只能在心里,记得自己曾经有个兄弟,死在了漠狄。
原霁哑声:“你捆绑我,转身离开,你要去哪里?你为什么不杀我?”
李泗漠然:“到底兄弟一场,我不忍心杀你。”
原霁:“你给井水下毒,毒却不致命,最后让蒋墨中了毒。然而御医们都在长安,蒋墨未死。既然背叛凉州,为什么不在井水里下致死的毒?难道联络你的漠狄人,连即死的毒都带不给你?”
李泗:“我只要挑起长安和凉州的矛盾就行。蒋墨活着,你们矛盾才能不断激发,我们漠狄,需要你们的矛盾。”
原霁怒起:“不!”
他一字一句:“你是根本不想杀人!”
李泗微停顿,然后冷笑:“阁下自我感觉未免太好?阁下这么多年,从未认识我是什么样的人吧?原霁,你……”
原霁扣着他喉结,掐断了他的话。原霁盯着他:“你是因为我和蒋墨有矛盾,因为蒋墨掳走了萱萱。你除了要挑起凉州和长安的矛盾,你还想替我惩罚蒋墨。可是你不能让蒋墨真的死,不能让我真的为蒋墨的死买单,因为我负担不起一个长公主儿子的命……
“你只是替我抱不平。你只是常年和我待在一起,你也觉得不平——有人的儿子刀口舔血,有人的儿子锦衣玉食。明明是同样的血脉,命运却天差地别。你要替我惩治蒋墨。”
李泗看着原霁。
李泗说:“你太不了解我了。我根本从没当你是兄弟,我就是内应,就是叛徒。你给我找多少借口,我也回不去凉州。你死心吧,原霁。”
原霁怒吼:“不死心的人是你!”
他拖着李泗的衣领,压抑着声音:“其实梦中我就应该告诉你,梦中我就应该和你说清楚……你说得对,是我太自大,我以为只要将你带回凉州,你就能回来……我什么都不解释,是我害死了你。”
幽幽月光冷泠地照入山洞中,照在山壁上,映着两个少年扭曲的身影。
原霁的眼睛里,流着光。他声音沙哑:“我应该告诉你的,我应该告诉你,虽然我一直怀疑你是内应,但我也一直想将你带回凉州。我从来就不想杀你,我虽然利用你做内应的那些手段,发动了凉州对漠狄的战争,可是我深入漠狄,确实是想带走你。
“凉州才是你的家。你长在那里,朋友也在那里。我七岁时捡到你,救了你,我大哥问我,救了一个血统不纯的疑似漠狄人的孩子,我就要一辈子负责。我大哥问我负责得起么?我说我可以。”
李泗怔怔地看着原霁,他脸上的冷漠褪去,眼中光开始湿润。他仰头看着原霁,说不出话,脑海中,想到了自己幼时被原霁从沙漠中背回家的记忆。
那个小狼崽子……他在沙漠中玩耍,明明是一个小孩子,却又拖又抱又背,硬是把李泗从沙漠中弄了出去。
他把他牛皮壶中的水喂给李泗,他跟李泗吹牛,说自己在凉州多有地位,他拿起小刀,跟觊觎他们的野狼对敌;他还拍着胸脯保证——“我的家在哪里,你的家就在哪里。”
原霁热情,真挚,良善。
长安的那些年,原淮野其实将他养得很好。金玉瑰去世的那一年,让原霁备受打击,遭受父亲的骤变,但是原霁骨子里的热血,从未变过。
李泗从认识原霁第一眼,他就……嫉妒这样的人。
也……羡慕这样的人。
李泗垂下眼,声音也哑了:“跟我说那些做什么。原霁,你根本不知道我这些年是什么样的感受……所有人都说我出身不明,说我是依靠着你才留在凉州。原家是给我找了养父母,可是养父母也是战战兢兢,不敢与我亲近。从小我身边的伙伴,都是跟着你的。和我玩的人,都在看在你的面子上照顾我。没有人喜欢我,他们喜欢的,惧怕的,仰望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