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要死的人, 越是忌讳“死”这个字,谁也不知道一个快要死的人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事。
如果皇帝得知了季修说过这番话,别说季修,就是南阳侯府都有可能受牵连。
季修笑了笑,并不在意的样子,转移话题说起了别的事情。
“我还没恭喜殿下入主东宫。”
谈起这个话题,六皇子的嘴角忍不住上扬:“也是多亏了老师……”
夺嫡中,季修实在帮了他太多。
凭借南阳侯府多年举办春日宴留下的人脉和交情,季修游走于高官权贵皇亲之间。他俊美卓然,风华绝代,是京城第一流的风流人物,无需耗费多少力气,就轻易得到了各家的拥护和崇拜。在他的劝说下,众人越过暴躁自大的大皇子和年龄稚嫩的九皇子,举荐母族力量微弱的六皇子,为庆朝的未来做出了最好的选择。
若不是季修的帮忙,六皇子也有可能会成功,可是绝对没有现在这样轻松,更做不到现在这样的好名声。
季修谦虚了一句:“殿下自己也很出色,若不然,只靠我也无法让如此多的人举荐殿下。”
“那是因为我是老师教出来的学生,老师厉害,我自然也就优秀……”
师徒俩面对面的商业互吹,气氛大好。
在六皇子的邀请下,季修在东宫用了午膳,才起身告辞,打算去皇帝寝宫转一圈。
六皇子一听神色迟疑,想要劝季修别去,又不知道如何说。
刚才只顾着阻拦季修的大胆之语,免得他落人口舌,反而忘了季修的另一句话,现在想起来才觉得古怪。
他曾经和父皇是好友……
如果是这样,母妃当年入宫,父皇还那样宠爱她,宠爱得甚至超出了常理……父皇真的没有问题吗?
……
季修行走在巍峨壮美的皇城之中。
孤寂甬道,辽阔广场,八角屋檐下的铜铃被风吹响,带来宫闱传承数百年的苍凉厚重之感。
对面走来一列抬着小轿的太监宫女,轿子上的女人靠在椅背上,比起六年前鲜嫩犹如少女的模样,多了几分苍老憔悴。倒也很符合她如今的年纪,只是比起那些一直受宠,所以保养良好的妃嫔来说,她这样子就很难堪了。
“侯爷数年未见,风采依旧,本宫却已经不是当年了。”
人和轿子擦身而过的时候,容嫔眼神幽怨地看着季修,语气幽幽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季修停步,转头看向轿子。
知情识趣的抬轿太监见状,也停了下来,调整方向,让容嫔在轿子上面对着季修。
这六年来,皇帝心里生了隔阂,日渐厌烦容妃,容妃身为一个外家不太给力的宫妃,失去了最大依靠,又因为之前盛宠得罪了皇后,被皇后找借口申斥贬位,从妃位变成嫔位,慢慢沉寂下来。
宫里人看碟下菜,捧高踩低,她的日子并不好过,宫人对她的吩咐阳奉阴违,宫中六司也剥削她的月例和餐例。
可是现在,皇帝命不久矣,六皇子入主东宫,
容嫔为六皇子母妃,大家都知道,只等皇帝驾崩,太子登基,她就是板上钉钉的太后,所以这些日子来,无数人蜂拥而来讨好于她。
这几天,她重新享受到了盛宠之时的权利滋味,也知道自己将要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权利即将到手,也就不珍贵了,更珍贵的是有情人。
容嫔并不怨恨季修。
当失去一个人的时候,眼里心里就全是那个人的好。
容嫔也是如此,她惦记着十几年前,那个策马折腰,为她采下一朵山茶花的少年,想要和他重续前缘。
只是她不知道季修心里是否还有自己,尤其季修风华依旧,而她却在深宫的摧残下容颜老去。
所以,她选择了出言试探。
季修的反应让她的心落回了实处。
“娘娘何必妄自菲薄……”
伴随着这句话,容嫔清晰地看见季修目中流露出一丝疼惜,语气沉郁,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依旧如从前那般隐忍深情。
容嫔袖子下的手暗暗握住,心情激荡,面色飞出一抹春色。
权势有了,爱人也还在原地,她是不是太好命了些?
只是皇帝尚未失去对宫廷的掌控力,容嫔虽然迫不及待想要和季修旧情复燃,碍于皇帝存在,还是选择了先走一步。
她坐在轿子上,恋恋不舍地回头,看向留在原地的季修。
等皇帝死了,皇儿登基,她为太后,皇后要死,那些欺辱她的宫人要死,而她则会拥有天下第一美男子的一生深情。
这深宫里,果然是笑到最后的,才是笑得最好的。
……
容嫔走后许久,季修依旧停驻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
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季修神情淡淡,负手身后,转过身缓步前行,继续往皇帝寝宫而去。
到了皇帝寝宫,他求见皇帝,得到允许,坐在杌子上,和龙床上狼狈憔悴的皇帝对坐说话。
皇帝很注重形象,又因为容貌长得普通,甚至有些矫枉过正,往日每次出现在和季修一个场合的环境下,都要再三地修饰容貌。虽然他修饰不修饰都没用,在季修面前,皇权也不顶用,可还是很固执地继续。
不过现在,他倒是看开了,直接让季修进来,也不让人给自己整理了,就靠在软枕上,满头冷汗地和季修说了会儿闲话。
有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再看到季修,想到的就不是那些被季修的光芒笼罩而黯然无光的岁月,而是幼时和季修一起在宫里到处抓蛐蛐,拈花折草的日子。
皇帝表现得很是怀念,眼里还有歉意。
这些年,因为他的那点执念,硬生生将季修这位好友推离,还纳了容嫔……
就是皇帝受伤的地方太严重,腰部无时无刻不在剧痛,总是分神,他咬着牙和季修说话,总忍不住发出压抑过后的吸气声。
季修见状,起身在床沿坐下,抬手按在了皇帝的腰上。
周围太监不知道季修要做什么,还以为他要折辱皇帝,齐齐大惊,冲上来要阻止季修。谁知道季修一按下去,皇帝突然睁大眼,眼睛亮起,猛地抓住季修的手腕。
“这是什么?”
季修继续按摩,打碎皇帝不切实际的梦:“臣在边关学的,士兵们如果在战场上受了伤,还要继续追击敌人,就会按压这几个穴位,强行止住疼痛,等回到营地再包扎疗伤。见陛下疼痛,臣才大胆一试,有用就好。”
皇帝眼里的希望瞬间暗了下去。
季修只当做没看见。
皇帝怎么可以不死,他不死,六皇子怎么做皇帝?若不是要死,以皇帝对权利的占有欲,又怎么会册立太子,让太子监国?
最重要的是,现在皇帝快死了,所以表现得友好亲切。
如果他不死,再活个几十年,南阳侯府和边关的云大将军,势必都要被他的多疑和记仇折腾到家破人亡。
所以,陛下,请你安心去死吧。
死之前,记得帮我解决一个小问题。
季修的一番话,让周围扑过来要拦下他的太监惊疑不定,对视一眼后,又退回了原地,宫殿里安静下来,
皇帝大喜大悲,身体有些受不住,摆手示意季修停手:“让太监来吧,教一下他们就行,不好让南阳候一直费力。”
他对季修的称呼又变成了疏离的南阳候,不过季修无所谓。
他早就看透了皇帝的性格。
知道自己要死了,到处施恩,希望所有人都能记住他的好,日后青史留名,万古长青。
可是本性却小肚鸡肠,受不了一点欺骗。
突然以为自己不会死,却又很快失去了希望,当然会迁怒让他空欢喜的人。
季修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不需要他的愧疚和歉意,只想让他怨恨自己,仇恨自己,像从前一样报复自己才好。
季修笑笑,看着丝毫不介意的样子,教会了小太监这一招按摩的手法,安慰了皇帝一番,很快告辞。
见他离开,宫中侍卫长悄悄进入殿中,跪在地上,例行禀报今日的宫中情况。
皇帝在床上闭眼听着。
忽然,侍卫长想到什么,迟疑道:“还有一事,陛下,刚才南阳候从东宫方向过来,路上碰见容嫔娘娘,两人在路上聊了许久,侍卫们不能靠的太近,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只是容嫔娘娘回去之后很是高兴的样子。”
皇帝睁开眼,幽深晦涩的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和妒忌。
他就要死了,宫里无一人为他伤心。
季修却还好端端地活着,还是那个第一美男子,连他的妃子都在想着等他死后,就和季修勾搭成奸。
他不会让这对狗男女如愿的!
一个月后,皇帝驾崩,举国哀丧。
临死之前,皇帝回光返照,若有所感,下了最后一道旨意,命容嫔殉葬。
等到季修半夜被人吵醒,赶去宫里主持大局,听得这个消息时一点也不惊讶,施施然穿戴好,到宫中时,容妃的尸体已经凉透了。
六皇子穿着明黄色的太子袍,跪坐在皇帝和容妃的面前,沉默阴郁。
听到季修来的动静,才有了一点反应。
“老师……”
季修对着他有一丝歉疚,毕竟是他刻意为之,才促进了容妃的殉葬。虽然起因在于容妃的撩骚,但是他要是不回头,容妃也不会死得这么干净利落。
可是,容嫔必须死。
她不死,后面不知道会冒出多少波折。
他拍了拍六皇子的肩,并无多言,只静静陪伴道:“陛下珍重。”
六皇子对先帝的死早有预料,没有太伤心,不过容嫔的离去实在太突然了,他听到季修的安慰,花了很久时间,才点了点头,悲痛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好在虽然心里怨恨先帝的所为,他却不推拒皇位的到来。
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帝身份贵重,不比常人,以日代月,守孝二十七天即刻。
二十七天后,六皇子在万众瞩目下,登基为帝。
……
六皇子登基后,容家人还没为容嫔的过世哀伤多久,就知道了这个消息,欣喜于即将到来的富贵,念念不忘要报复南阳侯府。
可是,失去了容嫔这个从中调节的纽带,事情并没有像他们希望的发展。
因为一直记恨于容家人的捧高踩低,六皇子在皇位上坐了整整三十年,始终没有封赏容家人为承恩侯府,将容家人视若无物。
容家人愤怒焦躁至极,却没有办法。
六皇子在位时,虽然不封赏,至少日子还算过得去。等六皇子百年之后,容家人一代不如一代,新人换旧人,连追捧他们的文人都没有了,从此境况更惨。
当然,这都是后话,现在说还为时过早。
六皇子登基,到了这一步,季修基本上也就可以安心养老了。
反派在他身边,肆意飞扬,少年意气,热衷于征战沙场,想要像外祖父和舅舅一样成为顶天立地的大将军,对搅风搅雨没兴趣,不可能再作死刺杀主角。
主角高坐皇位,尊师重道,贤明仁爱,因为季修的原因,对边关的云大将军也有一份滤镜,信任看重,尊敬有加,愿意给边关信任,还用带着妒忌的口吻,勉励季盼春多努力,以后做他的大将军。
不可能再出事了。
季修打算离开京城,去边关定居。
一来方便季盼春继续和云大将军习武,二来云依依多年抑郁,身体不太好,渴望和家人在一起。
当然,最主要的是,他也对边关风景很有兴趣。
比起在京城,做个好看的吉祥物,还不如在边关,偶尔还能骑马出行,反而边关的百姓不多,就算有看热闹的,也不会造成拥挤事故。
六皇子登基没多久,立后的事情就提上了行程,如今已经定下了人选,就等一个月之后的大婚。
得知消息之后,他坐在龙椅上,沉默许久,捂着胸口感叹:“老师为我的婚事而回,如今事情解决,他又要回去了。”
果然,他在老师的心里很重要!
……
后记:
庆朝是个伟大的朝代。
说起庆朝,就能想到三个人。
季修,天下第一美男子。
季盼春,俊美张扬的杀神将军。
庆武帝,兢兢业业的千古明君。
史书有云,庆武帝雄才大略,与大将军季盼春有少年之谊,二人君臣相得。
武帝在位三十年,支持季将军收服边关,驱逐鞑虏,将庆国版图扩大了三倍有余,成为历朝历代里版图面积最大的朝代。
没有之一!
因为武帝和季将军的关系是在太好,后世还出现了许多磕cp的□□。
对此,季文成很有话要说。
他在庆朝终老之后,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现代,上网查询庆朝的资料,发现了历史的改变,也发现了□□的诞生。
愤怒地操起键盘就是反驳。
这都是不可能的!他大哥明明和皇帝是仇人,两个人见面就皮笑肉不笑地互相讥讽,大哥除了要粮草的时候,能软一点,其他时候就是个畜生,听说皇帝来边关还假装不知道,主动挑战皇帝,然后当着士兵的面,将皇帝压在地上打,和多年前的千秋宴上一毛一样。
皇帝气得要死,却又没有办法,只能压着季盼春出去打仗,免得在眼前碍眼。
这就是一对幼稚争宠的冤家对头!
可惜他在微博评论里这样回复之后,并没有人相信他的说法。
气得季文成再次拍桌而起,注册了一个小说网站,直接开了一个坑。
文名就叫——《我在庆朝摸鱼的那些年》。
本来就是想要将自己经历的故事说出来,没成想后来因为故事太离奇,情节却又切实地契合了历史上关于庆朝的所有疑点,在开文两个月后,突然一炮而红,被读者追着催更,完结之后还卖出了影视版权,拍成电视剧,一下子走上人生巅峰。
季文成:“……”
感谢便宜大哥折磨他的那些年,让他的文字功底大大进步。
他其实也疑惑过,为什么季盼春的后来并没有像以前的历史那样,流放岭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