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代社会长大,她太清楚舆论可以带来怎么样的压力。虽然还没有在刘榆的围追堵截之下存活下来,但她已经开始紧张了。一想到离开这里后,会有铺天盖地的谩骂像她涌过来,她就感到窒息。
“你是不是在怪我。”罗莘莘此刻对上陆芸的视线,心情复杂地问道,“怪我没救刘榆。”
“你说呢?”陆芸斜了她一眼,委实不想说话。
罗莘莘安静了一会儿,说道,“其实我也不是没有后悔过。只是有些东西对我而言,真的很重要。而且你不觉得自己很好笑吗?你现在是在同情刘榆吗?他可是杀了三个人了,你难道想要同情一个杀人犯吗?”
说完这句话,她像是给自己的错误找了一个发泄口一样,松了一口气。如果以后出去真的有人这么说她,她就这样回怼好了。
“那我该同情你吗?”陆芸将钥匙握在手里,拿出手机跟傅屿扬发消息。
“我没叫你同情我。”罗莘莘一噎,又道,“我只是希望你别把这些事情说出去。”
“哦。”陆芸道。
“刘榆的人生已经毁了。”罗莘莘看她明显是打算把一切说出去的样子,有点急了,“难道你想让我的人生也被毁了我。”
陆芸笑了,她对着罗莘莘用不强不弱的语气说道,“我没想毁了你的人生,是你自己毁了你的人生。别把这一切赖在别人身上。而且,如果不给你个教训,你以后依旧不知道孰轻孰重,今天的事情依旧可能会发生。”
她说完,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真是没有做老师的天分,看到这样的熊孩子只想把她丢进少管所,让她好好学学怎么做人。但那都是后话了,她此刻只能不轻不重地嘲讽两句,“我这是在帮你拧正你那从喜马拉雅山歪到玛利亚海沟的三观。”
罗莘莘低下了头。陆芸拿着钥匙往柜子的方向去。她在上楼前计算了一个时间差,保证自己暂时不会见到刘榆,所以现在的行动也还算比较顺利。
她的手机上嗡嗡地响了两声,是刚刚回给傅屿扬的消息有了答复。她问傅屿扬有没有发现什么破局的关键,谁知道兜兜转转,竟然又绕回了那本日记上。
傅屿扬先是把他的阅读笔记拍了照发了过来,说是笔记,不如说是把一篇流水账攒巴攒巴排列组合,变成另外一篇稍微短一点的流水账。
尤其是傅屿扬的字。你说他写的好吧,他写的你得仔仔细细地看才能依稀辨认一些。你说他写的不好吧,那也不对,他的每个字单独拎出来都挺好看的,相当有大家风范。
陆芸只能说,如果老话中说的字如其人是真的的话,傅屿扬绝对应该是个放荡不羁的性格。可老话说的不一定是对的,起码陆芸和傅屿扬相处了这么久,她只能看出来他是个……
怎么形容呢,脑子有点毛病但有的时候也挺靠谱的铁憨憨?
这似乎并不像是什么好的形容词,于是陆芸甩了甩脑袋,收回脑内的想法。
强迫着自己去关注内容,陆芸读了两行,内容读的磕磕绊绊,错别字倒是揪出来一个。她真想说语文不好咱就不要用成语,本来用两个字能解释清楚的事儿,非得用上四个字,搞得前后不搭。以及,是打字不香了还是电脑不好用了,
她这下可算明白傅屿扬为何能和刘榆“心心相惜”了。恐怕这个世界上也就只有他们俩能够互相明白彼此的文笔水平了。
“事情差不多就是这样,我写的还行吧?”傅屿扬的信息发过来时,陆芸整个人都顿了一下。她仿佛隔着屏幕看到了帮手先生满脸的“求夸夸”,正充满期待地看着她,这种想象让她脖子一缩。
她斟酌了一下,本着不能打击帮手先生发展文学事业的伟大想法的念头,面色沉痛地回道,“文采斐然。”
回完消息,她小声嘀咕着,“不过还是不要进军文坛了,我怕文坛被你给掀翻咯。”
看到久违的吐槽小气泡,傅屿扬不知道为何心情竟然还挺平静的,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情发生。
不过这也要归功于他很清楚自己的文学水准,语文老师每次见着他的字就又爱又恨,不过由于他的语文试卷常年在不及格的边缘疯狂试探,那点爱也全都转变成了恨。
傅屿扬拄着脑袋,想到之前陆芸给她使得绊子,深觉这是个报仇的好时机,他正了正神色,打字道,“真的吗?我还为这个日记赋诗了一首,你要不要看看写得怎么样?”
陆芸沉默了一下,手发着抖道,“可……以?”
等着她拒绝的傅屿扬:……
他哪儿来的诗啊!
“还是算了吧。”傅屿扬在现场赋诗一首和掠过这个话题之中,自然地选择了掠过这个话题。他就当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走进了下一个话题,“我觉得这本日记很有玄机。”
“哪儿有玄机?”陆芸拿出日记来看了一眼,没察觉出什么异样来。不过考虑到这部分内容不是由她负责的,她还是问道,“那本日记还需要再读下去吗?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们其实已经知道了呀。”
“日记还是有必要读下去的,我说的‘玄机’就在这里。”傅屿扬回复,“我已经读到了刘榆看到罗莘莘出现在火场那里。可你看看这本日记才过去了多少一点?”
陆芸微怔,拿出日记,竟然才被翻过去了一半左右。
可如果这本日记记载的是刘榆的过往……
不对!
陆芸忽然睁大了眼睛。
这本日记的名字可是叫杀手日记啊。如果讲的是一个人成为杀人犯的心路历程,那为什么不叫杀手前传呢?杀手日记,比起一个人成为杀手的过程,难道更应该记载的不是杀人的手法嘛?
比起一本书,这本杀手日记真的就像日记一样。前面是枯燥乏味的流水账,讲着刘榆每天的饮食起居。陆芸最初还觉得刘榆火不起来是因为他的文写的不好,现在看来,这会不会本身就是刘榆的日记本呢?他把自己琐碎的日常整理在了一块儿,凑成了这一本书。
这本来就不应该是一本供人阅读的小说,所以它没有任何的趣味性,它讲述的,是生活。
陆芸翻开日记,刘榆在第一页的写作手法和在火灾发生后发生的写作手法是完全不一样的。第一页里的他心情是平缓的,日子是孤寂而又无趣的,仿佛他活在自己与作品的世界里,没有别人能插足他的生活。在描述纵火事件的时候,他则用上了很多激烈的词汇,譬如:“我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这一切还没完呢,你们等着。”
陆芸吞了吞口水,翻到了下一页。
接下来是刘榆在医院里的日常了。可以看得出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恨意越来越重。
——“我的话没有人相信。连同个病房的‘病友’都用恐惧的眼神看着我。我好想告诉他们我没疯,我很正常,我也并没有放火,我才是那个受害者。但是,没有人相信我。为什么不信我?”
——“今天又和昨天一样,我吃了好多药。我现在的思维不太敏捷了,医生说我病的很严重。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真的病了。”
——“我把我记忆里的事儿都写了下来,隔三差五就会拿出来看一眼。今天我再回去读的时候,竟然被自己逗笑了。这么荒唐的事情,居然真的会发生。”
有一天,他忽然说,“我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个计划,这个计划非常危险,我可能再也看不到这个世界的太阳。有的时候我在想,为了复仇去死值不值得,但是被当做精神病对待,对我而言还不如去死。”
陆芸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用手感知了一下,发现到这个地步,这本日记都还剩下好几十页。那么后面记录了什么,她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陆芸直觉这后半段的内容包含着通往HE的重要线索。如果说只是罗莘莘活了下来,这个故事能够算作为一个好结局吗?起码从陆芸的角度出发,会觉得这个故事很不圆满。
罗莘莘作为一个自私自利的主角,这件事可能给她带来的后期影响很小。陆芸不确定她是不是在天亮之后就会离开这个故事里的世界,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罗莘莘的恶行甚至可能不会被任何人知道。她可以假扮成一个受害者,甚至得到所有人的同情和怜悯。
陆芸所能做的,只有在这个时候吓一吓她,试图唤醒她的良知。不过很显然,罗莘莘是不可能在几个小时里实现觉悟,甚至后悔的。
这就像是走进了死胡同。陆芸到这个时候已经快忘掉了最初的初衷,忍不住开始问自己,NE真的能算的上是一个好的结局么?
“你不是要开柜子的么,怎么又看起日记了?”罗莘莘看她在柜子前站了半天了,默默出声,“到时候刘榆追过来了该怎么办?”
“那我就把你献祭了。”陆芸合上日记。虽然罗莘莘打断的不是时候,但站在走廊里看日记也委实不是一个聪明的决定。所以陆芸只能抱着满肚子的疑惑,把这件事推迟。
“那个日记我读过一点。”罗莘莘有些担心陆芸在日记里找到了可以指正她的证据,便试图套话道,“这个日记根本就是流水账而已,我的文笔都比他强多了。再说,一个疯子写的书而已,你就算拿出去也没人会在意的。”
陆芸倒没有否认这点。她知道罗莘莘估计就是随意的翻了两下,根本没往后看,也没发现这本日记后来写了什么。
罗莘莘看陆芸似乎是没什么发现,又放下了一颗心。刚刚看陆芸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眯眼的样子,还以为自己又落下了什么把柄。她的心一路像是在坐过山车一般,陆芸一个眼神她就能脑补出一大堆。
陆芸才不管她到底在想什么,怀着满腔的疑问去打开了喻昊空的柜子。男孩的柜子也做了一个简单的障眼法,不过更加精妙,看来虞夏柜子里那一套就是他传授的。在这些后面,有一个小文件袋,和虞夏不同的是,这里收集的全是如何洗脱罪名的内容。
很难想象得到喻昊空一个高中生能有这么缜密的思维。在刘榆醒来之前,他就在网上找了营销号带节奏,随后又给自己几个人安排了不在场证明。在刘榆醒过来之前,一切就已经尘埃落定。所有人看刘榆的眼神也是不善的。
再加上喉咙被烧毁,半边身体也被烧只能躺在床上,他看人的眼神也一直充满了杀意,这让本来对事情存疑的人也逐渐打消了疑问,先入为主的认为刘榆是个坏人。再加上喻昊空家里有点势力,这件事就这么被瞒了下来。
等刘榆可以为自己辩解的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他本人也被送进了神经病院里,从此说的话都被打上了问号。
说起来,虞夏也是这么被拦下来的。她不是没有良心发现过,只是在她想要去道歉的时候,喻昊空已经把一切都处理“好”了。她不需要做任何事情就可以揭过这一页,因此在左右衡量,和各方面的压力之下,她选择了隐瞒。
罗莘莘则是因为这个错过了得知朋友就是纵火的人这件事。不过或许她也对刘榆今天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有了猜测,所以在陆芸问起的第一时间选择了隐瞒和编故事。
几个各怀鬼胎的年轻人一同将原本清明的局势搅得一团糟,让最初的陆芸感到一种无处下手的无力感。
“喻昊空还真是个可怕的人。”罗莘莘看清柜子里的东西后,幽幽地感慨道,“聪明,心思缜密,没有他这件事早就败露了。”
“你到底是在夸他,还是在骂他?”陆芸现在听到她说话就忍不住怼两句。她都不知道自己词汇量这么大,可以摁着罗莘莘的头教育一下午不重样。她双手抱胸,回头问道。
“我当然是在骂他。”罗莘莘看了眼她的眼神,抖了一个激灵道。
陆芸只觉得很想笑,但是嘴角却忍不住的耷拉了下去,她道,“到现在了,你都一点悔过之心都没有吗?”
罗莘莘咬了咬嘴唇,将本来就毫无血色的嘴唇都咬破出了口子,“这种事情有什么办法后悔吗?后悔有用吗?事情已经发生了,就没办法后悔的。你以为我不想回到那个时候,修正这一切吗,可是我不能,所以我现在纠结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我们应该向前看。”
陆芸深感她的九年义务教育都是喂了狗,居然能想出这种人神共愤的理由来为自己洗白,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嚯,你脸还挺大,还向前看?让你悔过不是因为要死了才反悔,而是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我有错。”罗莘莘没等她说完,就抢着道,“我可以和刘榆道歉。”
“哇,毁了别人的人生,就道一句歉就没事儿了?”陆芸问道,“虞夏好歹还准备了一封道歉信,准备了烧伤药,你呢?”
罗莘莘崩溃地道,“那你想让我怎么办?我说我有悔过之心,我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我也想要去道歉,你这也不让那也不行的,错全是我的呗。”
“那难道错还能是我的?”陆芸把虞夏柜子里的那本律法大全拿出来给她,“你自己好好看看你们这群熊孩子能判多少年。”
“我又没纵火。”罗莘莘强调道。
顿了顿,她又想起了什么一样,特地提醒陆芸道,“你没有证据,就算你真的要说出去,也只能说喻昊空他们纵了火,我的那部分是没有证据的。”
陆芸“噢”了一声,看着她的眼睛,仿佛要望进那里的最深处,“喻昊空不也没有证据,就做实了刘榆的‘罪名’?你觉得我聪明又缜密,那你觉得我呢?”
罗莘莘强行挤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脸,说到底,她的心里还是抱有着一些侥幸的心里。陆芸既然都是来救她的得了,又怎么会害她。她没救刘榆就是为了不被舆论攻击,现在不希望陆芸把一切透露出来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
现在天已经快亮了,或许是若隐若现的晨辉给了她些许的安全感,让她觉得屠杀已经结束,生还的几率也被大大增加。她愈发地开始考虑未来的事情。
她看着陆芸的神态就害怕。对于现在的她而言,陆芸既是敌人也是友军。她需要陆芸,但是又畏惧陆芸,并且知道陆芸可能回对她的未来造成巨大的打击。
“可,你是来救我的呀。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罗莘莘试图从陆芸这里得到一个赞同的答案,但她无论怎么诱导,陆芸的答复都只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