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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李宪刚刚起床,房门便被人敲响了,红袖在外面通报:“殿下,卢小姐来了。”
听到“卢小姐”这三个字,李宪先是愣了几秒钟,很有些反应不过来,有些怀疑自己理解的“卢小姐”和红袖通报的“卢小姐”不是同一个人。
不过,看到房门口出现的那个熟悉的身影,李宪确定自己没有理解错,只是在确定的下一刻,他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如今还在梦中。否则的话,昨晚他想了一夜该如何让摔门而去的卢悠悠消气,怎么转天,这个让他辗转难眠的人就这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出现在他的房间里,甚至手中还端着膳食。
只是,随着空气中飘来鸡丝粥的清甜味道,这熟悉的香味终于让李宪确定,自己的确没有在做梦。
但是这怎么可能!卢悠悠昨天生了那么大的气,同自己大吵一架,今天怎么可能还给自己做朝食?难不成今日的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
李宪小心翼翼的向窗外看了看,发现璀璨的阳光从正东的方向照了进来,打在卢悠悠的脸颊上,让她脸上的细小绒毛都清晰可见,如同给她镀了一层金,也让他半天挪不开眼。
于是,等他回过神来,鸡丝粥已经摆在了他的面前,而卢悠悠也坐在了他的对面。她双手托腮也不看他,只看着桌面的大理石条纹,哼道:“我起了一个大早,专门给你熬的,快趁热喝吧!”
“唔?专门给我熬的?”
李宪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卢悠悠如此反常,结论只有一个……
他使劲嗅了嗅,鸡丝粥的香气立即钻入了他的鼻中,又仔细辨别一番……嗯,没有闻到毒药的气息。
又低头看了眼桌案上的鸡丝粥,鸡丝纤细如发,粥面上还撒了一层细细的香葱,粥中还藏着碧绿的青菜丝,色香味俱全,更未看到什么奇怪的“佐料”掺于其中。
这可怪了,难不成悠悠真的不再生他的气了?
只是越想,李宪却觉得情况严重,开始思量这一路上,卢悠悠是不是又学了什么新的下药本事,或者是又从那本《子不语》上回想起什么别人不知道的灵药来,好让自己在没有觉察的情况下上当。
见李宪看着鸡丝粥眉头紧皱,却偏偏不肯品尝,卢悠悠着实有些恼火。好容易她一大早放下身段,熬了快一个时辰才帮他做好了这粥,不感谢她也就罢了,她却在他脸上连一点开心地样子都没看到,难不成,他害怕她在这粥中下毒不成?
想到这里,卢悠悠原本就没有完全消下去的火气又有点往上冒,她佯作要端走粥碗:“若是不想喝,我端走好了。”
“怎会,我腹中正饥饿着,这粥来的刚刚好……”
眼见卢悠悠又要翻脸的样子,李宪哪里还敢继续分辨,立即拿起粥碗,连调羹都没用,直接就着碗沿喝了起来。
卢悠悠见状大惊,连忙唤道:“等……等等……你……”
说着,就想伸手阻止他。只是,他越是如此,李宪却越不肯停下,一口竟然喝了小半碗下去。
只是这小半碗下去后,他却觉得嘴巴里、喉咙里像被烙铁熨过一样,一时间咽下也不是,吐出来也不行。
而这个时候,卢悠悠后面的话也说出了口:“你慢点喝……小心烫啊……”
第二章 失窃
此时已经晚了,事已至此,李宪只能硬着头皮吞了下去,然后脸颊通红,张开嘴轻轻呵着气:“怎么这么烫!”
生怕他被烫坏了,卢悠悠急忙递给他一杯清水让他喝下,然后一脸的焦急:“怎么样,没事吧,这粥刚刚熬好,滚烫着就盛了出来,你……你怎么不用调羹呢?”
重新运了运气,李宪觉得喉咙好多了,于是一把抓住卢悠悠的手,又轻轻一抻,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抚着她的手背低声道:“你刚刚那副样子,我若是喝晚了,都快把我吞下去了,我又怎敢不喝,更不敢喝慢了。否则的话,你不是又要生气了。”
手背被李宪的手指抚得痒丝丝的,更让卢悠悠的脸颊也飞上了两团红晕,她轻轻挣了挣,没挣开,于是嘟着嘴道:“我是河东狮吗?就那么可怕?”
“我是怕你生气,你一生气,我便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哄你才好,哪怕是八百里加急的战报送来,我都没像这般无措过。”
听他竟把自己同八百里加急的战报相比,这种比喻也太无厘头了些,卢悠悠“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快速从他的身上站起,哼道:“昨天的事,我现在的确是还很气,不过我昨天语气也不好,就当是扯平了。但是,你日后连门都不让我出,我能不着急吗?若真如此,日后我在这宁王府岂不是像坐牢一样?”
“我何时不让你出门了?”李宪叹气,“是你自己说的,自己却气了起来,还跑掉了,我这才是无妄之灾呢!”
“你虽然没说,可你就是这个意思!”卢悠悠柳眉倒竖。
卢悠悠这欲加之罪让李宪实在是无语至极,于是他终于意识到,无论是多美好的女子,都有不讲理的一面,而这个时候,最好的做法就是箴口不言,沉默是金。
于是,他的沉默被卢悠悠认定为默认,随即她气哼哼的道:“所以,就罚你今天陪我逛街!”
“陪你逛街?”李宪一愣。
卢悠悠点头:“对,这长安城我还没好好逛过呢,还有上次花会的时候,就听说会仙居的酱肘子很不错,但是却一直没机会尝尝,你今天陪我一起去吃酱肘子吧!”
“去会仙居,吃酱肘子?”李宪眼神微闪。
“难道不行?”卢悠悠撇撇嘴,“你若没时间,我自己去就是。”
说着,她转身就要离开。
李宪又怎么肯让她一个人出去逛街,于是急忙拉住她:“怎么不行?本王正求之不得!你且稍等,等我换件衣服,咱们现在就去!”
见他同意了,卢悠悠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个笑容:“我也回去换衣服,咱们在王府门口见!”
“你换什么衣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穿着箭袖胡裙,很是利落,并没有任何不妥之处,“你这身就很好呀。”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却见卢悠悠的脸又绷了起来,撇嘴道:“男女授受不亲,我若是同宁王殿下同行,只怕还未等回府,流言就满天飞了,所以,我已经向金仙公主借了男装,也省的又有什么误会,省的殿下担心我的名声什么的……”
被卢悠悠这么一怼,李宪哭笑不得,但是又不得不承认她担心的还算是有些道理。先不论大街上的人能不能认出他是宁王,单说她要去会仙居吃酱肘子这一点,不小心点还真不行。
会仙居什么地方?可是长安城的才俊聚集的地方。再加上会试将近,全国各地的才子纷沓至来,打听消息也好,以文会友也好,那里天天都人满为患。
所以,就算路上的人认不出他宁王李宪,那里的人却未必认不出来。万一再被什么孟浪子冲撞了,可就真的是好说不好听了。
只是,今日悠悠怎么突然想起会仙居的酱肘子来了?难道只是为了同他赌气?
……
临出门前,李宪便让下人去会仙居打了声招呼,帮他留下了三楼的贵宾室,结果马车刚刚在会仙居门口停稳,两人还未下车,便听到从会仙居中传来一阵阵叫好声。
让下人一打听才知道,竟是会仙居中正在举行诗会,来自大江南北、前来赴考的才子们,今日全都聚集在此处,打着以文会友的旗号,其实是在斗诗斗酒,试探相互的深浅。
贵宾就是贵宾,李宪他们刚下了车,段老板便亲自前来,带着他们从另外的小门上了会仙居的三楼。刚一进入房间,便听从楼下的大厅中传来一阵阵的叫好声,卢悠悠一下子来了兴致,立即打开房门,走到了走廊上,扶着栏杆向下望去。
却见楼下大厅中,几十个年轻书生围在一起,而在大厅中央,两个青年相对而站,应该正在斗诗。
“怎么,很有趣?”
李宪也从房间中走了出来,手轻轻搭在卢悠悠的肩膀上,也向下看去,而后微微一怔,随即,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容,看着卢悠悠道:“竟然还是熟人!”
卢悠悠眼神闪烁的看了眼李宪,又迅速收了回去,哼道:“还真是熟人呢!章公子竟然也在这里……咦,他旁边那个可是藤原?”
李宪笑而不语,而这个时候,却听下面再次发出一阵叫好声:“关塞年华早,楼台别望违。试衫著暖气,开镜觅春晖。燕入窥罗幕,蜂来上画衣。情催桃李艳,心寄管弦飞。妆洗朝相待,风花暝不归。梦魂何处入,寂寂掩重扉……好,好,这首诗实在是好呀!”
“章公子可是文魁,这种题目还不是小意思?恭喜我中原才子又得一绝句!”
“那你是没听过他的《春江花月夜》,这首词这几个月可是在长安城传遍了,这位章公子,才情堪比李杜,实在是咱们中原百年难得一见才子呀!”
“对对对,我记得还有一副《江月花神图》与之相配,也是堪称神作呀,不过可惜,原本那图是挂在会仙居顶楼的,前一阵子却不知被哪个小贼盗走了,故而现在挂在楼上的只有仿品,实在是让人唏嘘!”
《江月花神图》竟让人盗走了?
卢悠悠一愣,不由看向李宪,却见后者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仿佛全没有听到一般,于是咬咬牙,哼了声:“被小贼盗走了?哈?”
这时李宪才看着她一笑:“的确是可恶,你放心,我定督促官府将那小贼抓到,找回那幅图。”
第三章 小人
卢悠悠被他一噎,最终决定还是不同他计较,毕竟今日她来,最重要的事不是找图,而是另一件,所以,她先忍了。
此时,站在章若虚对面的那名才子脸上显然挂不住了,冷哼道:“什么江月花神图?我不知道,更不知道什么春江花月夜,我只知道科举考试,考场上见真章,就算是你此时作诗赢了我,又能如何。呵呵,我倒听说,章公子除了作诗,还擅长另一种本事,章公子可敢在这里说出来?”
他此话一出,章若虚脸色一变,就连刚刚极力称赞他的几名书生也纷纷闭了口。
章若虚的《游仙窟》虽然名噪一时,但是若要登大雅之堂的确是有些困难,不但困难,只怕在正经的老学究眼中,还是一种罪过。
以前卢悠悠不知道,而昨日藤原给她的纸条就是说起了这件事。
原来,虽然章若虚早早便进长安备考,甚至还得了文魁的称号,更是被长安城中的文人推崇备至,但是也正是因未如此,他放浪不羁的性格也闻名于长安城,甚至因为这个原因得罪了朝中的一名重臣。故而,在那名重臣若有若无的暗示下,即便很多官员都很欣赏他的文采,但却没一人敢给他荐书,而此时会试的规定之一,就是要有朝中重臣或者当今名家士族的推荐。
眼看再过两日就是会试的日子,章若虚的荐书还未拿到,也因为此,他空有一身才华,却可能连考试都无法参加。
虽然他生性豁达,对此虽然在意却并没有强求,可藤原着急呀,因此,听闻宁王回府,而他早就打听出来,宁王就是李宪,故而硬着头皮投了名帖送了礼物,希望他能帮章若虚一把,为他出一份荐书。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李宪根本不念“旧情”,不但不肯见他,连礼物都一并退回来了。
不过,他在外面等候的时候,听闻李宪带回来一个女子,便猜测是卢悠悠,所以抱着侥幸的心理,买通了一个小侍女,传信给卢悠悠,希望她能帮章若虚一把,让他得到宁王的保荐。
在信里他还告诉她,第二日会仙居会举行诗会,若是宁王殿下不了解章若虚的能力,可以让他来会仙居一看,到那时,他就一定不会觉得给章若虚荐书名不副实了。
只是,因为刚刚同李宪为插画的事争执过,卢悠悠又怎么好立即去为章若虚求情,更不要说藤原的传信方式太旁门左道,卢悠悠生怕自己告诉李宪实情,反而会适得其反,于是她这才会趁着早上送饭的功夫,邀请李宪一起去会仙居。
等到了会仙居之后,她再见机行事,争取一举帮章若虚将荐书要到手。
不过,眼看这名才子竟拿着《游仙窟》说事,目的不过是想让章若虚闭口,卢悠悠忍不住义愤填膺,暗暗说道:“真是卑鄙,我就不信他没为《游仙窟》的剧情喝过采!”
看到卢悠悠摩拳擦掌,一副恨不得上去帮章若虚说理的样子,李宪不屑的撇撇嘴,继续看着下面的章若虚道:“别这么沉不住气,若是章若虚连这种情况都应付不来,文魁这个名头也来得太容易了些。”
没想到对章若虚李宪竟比自己还有信心,这倒让卢悠悠有些奇怪,不禁问道:“看来你还是挺欣赏他的,那你为何昨日还要将藤原拒之门外?”
李宪看着她眯了眯眼:“你怎知昨日藤原送礼,是为了章若虚,昨日你不是还以为他是为了插画的事?”
“啊,这个……这个……”卢悠悠一下子被问住了,于是干笑两声,“我也就是猜猜,猜猜……”
就在这时,却听下面的章若虚又开口了。
“这位郎君,不知你可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正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我章若虚一不偷二不抢,凭自己的本事著书写传,卖文糊口,又有什么不能说的?反观郎君,倒是您刚才的表情,十分耐人寻味,不仅让章某想起‘相由心生’四字……看来郎君平日里脑中全是些不堪之事,故而望文生义,才会有那些不堪的想法吧!”
章若虚此话一出,立即引来了满堂哄笑,尤其是他旁边的藤原,闻言立即不失时机的开了口:“嘻嘻,章兄此话说的在理,看来,这位郎君平日里脑子里竟是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故而看别人的文章也尽往见不得人的地方想,啧啧啧,礼义廉耻呀,这位郎君,夜半无人之时,您躺在床上想想自己日常所为所想,难道不会脸红吗?”
藤原说话时,特意强调了“夜半无人”几个字,会仙居中凡是读过《游仙窟》的人,立即想到了书中的内容,忍不住就发出一阵阵的低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