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后的伤淤血未清干净,压迫到神经,许是这个原因才导致的失忆。等到淤血自行消散,就能恢复正常。
那么下一个问题就来了,她必须要赶在顾长於恢复记忆之前把缠情蛊的解药研制出来,然后再找个理由把人打发走。
当年陆善师父研制出来的解药,她留了一些样本研究,早已知道解药的配比。
只不过作为药引的龙骨血,她现在没有。
三溪村地处偏僻,不可能会有龙骨血这样稀有的珍贵药材,只能再想想其他办法。
捋清楚思路以后,顾时宁心中的石头落地,吃饱喝足,困劲又上来了。
她恹恹地趴在桌子上盯着顾长於晒药材的背影,不由啧啧称叹,就算是做粗活,他的举手投足也是优雅矜贵。
没过一会,顾时宁上下眼皮打架,打了个哈欠,起身往卧房去,“我睡觉了。”
顾长於闻言,收拾好手里的活,慢条斯理将挽起的袖摆放下,跟上她。
“你跟着我干什么?”顾时宁皱着眉问。
“你既然是我的外室,我们不一起睡觉吗?”男人一脸无辜地反问,嗓音徐徐温雅。
顾时宁被他噎住,瞪他一眼,“我们吵架了,你睡在那一间。”
说完,‘砰’的一声关上门。
·
夜色沉沉,月凉如水。
一袭玄色锦衣的男人,慵懒地倚靠在高高的屋檐上。
凝着小院不远处的大榕树,眼眸幽幽,似漫不经心地把玩手里的小石子。
猝不及防间,石子嗖地飞出,往榕树的方向去。
影卫瞪大眼睛,不明白他家主子怎么突然发难。
来不及反应,就被疾速而来的石子打中,胸口一阵剧痛,向后仰去,摔下树去。
他虽然时刻注意着院子里的一切,但因为离的很远,并听不清他们的对话,自然不知他家主子失忆的情况。
一双黑靴毫不留情地踩上他的脖子,像是要把他的脖子踩断。
顾长於的声音沉沉冰凉,透着阴测的寒意,“你盯着院子里的女人盯了一天,谁派你来的?”
影卫:???
主子你怎么了主子?
他要被自家主子给弄死了吗?
脖子上的力道加重,影卫脸涨得通红,艰难地扯着嗓子沙哑道:“您——您派属下来的。”
顾长於闻言,眉心皱起,似在忖度他话里的真假,随后缓缓减轻力道,松开了对他的禁锢。
他负手立在榕树下,沉默地听着跪在地上的影卫,事无巨细,一五一十的禀告。
关于他的过往,他的身份,他和她发生的一切。
他的魔怔,他的疯狂。
影卫讲得口干舌燥,喉咙沙哑,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顾长於的面色越来越沉,眼眸幽深可怖。
自影卫说到一半时,他的记忆就已经渐渐恢复。
可笑的是,他记得影卫提及的所有人,唯独不记得顾时宁。
就好像是——
被刻意抹去一般。
若非他强迫影卫以旁观者的角度讲述,顾时宁这个名字,这个人会像一阵风,从他的过往里吹过,不留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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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顾时宁醒来时,院子里空无一人,放药材的竹屋里也没有人睡过的痕迹,被褥冰凉。
席居矮桌上安静地放着一张纸条,被倒置的茶盏压住,以免风吹走。
纸条上写着龙飞凤舞的四个字,‘采买晚归。’
顾时宁失望地‘啧’了一声,还以为走了呢。
露天灶台冒着热气,竹屉子里温着两颗浑圆的柴鸡蛋和白米粥。
她这几年食量一向很少,任谁吃了就吐,对食物的欲望再强也要消磨没了。
不得不说,昨天顾长於做的咸猪骨粥着实好吃,她忍不住多吃了些,被千机折磨的胃也难得老实。
单单看顾长於这两天的表现,倒真有些宜室宜家的意思。
想来是从前在将军府里磨炼出来的罢。他在枫林院里住着的时候,没有丫鬟小厮伺候,所有的事情都得自己亲力亲为。
顾时宁在木桌旁坐下,慢悠悠地剥鸡蛋。
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与静谧闲适的三溪村格格不入。
通体雪白的骏马在院门前停下,发出长啼。
苏邈一眼看见院子里小口小口喝粥的小姑娘。
顾时宁眼眸一亮,迎了上去,“我还以为你们出事了,这么久不来。”
苏邈眉眼含笑,抬手将她嘴角不小心沾上的米粒拈下,折扇在她的额头轻敲,“你倒是吃好喝好。”
顾时宁冲他身后探去,“顾钰衡呢?”
“燕州出了民间起义,他带兵前往镇压。我前两天也被一些事耽误,派人来告诉过你,你不知道吗?”
顾时宁眉心皱起,除了顾长於,并未有其他人来过。
难道顾长於是顺着苏邈派来的人找来的吗?
她一时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告诉苏邈,顾长於已经找到她。
“顾长於——他现在怎么样了?”顾时宁踌躇开口问。
苏邈一愣,温润的眸子微沉。
三年来,他们之间早已形成默契,她不问,他不提。
这是他第一次听她问及顾长於。
这个名字,连他都有些陌生。
普天之下,除了她以外,应该没人敢再提这个名讳。
苏邈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不想告诉她,过去的王朝已然倾覆,那人弑君夺位,早已成了万人敬仰的新帝。
而他和顾钰衡都成了他的臣。
想起不久前闹得满城风雨的事,人人都在传,新帝在太极殿里狭弄着顾时宁的尸体,即使知道躺在梓宫里的人不是她,苏邈仍旧觉得窒息和可怖。
他冷眼旁观顾长於这三年的疯魔行径,时常庆幸,好在她逃了。
苏邈低下头,对上小姑娘明亮懵懂的眼眸,“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怕他为难你们。”
他如今是只手遮天的权相,苏邈虽是镇国公世子,有些时候却也难免受他牵制。
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糯糯,他心里一软,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怎么会,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不知何时他的手里多出一只小小的酒坛。
顾时宁双手捧过漂亮的乳窑白釉的小酒坛,淡雅的清酒梅花香传来,“今年的梅花酿出窖了?”
苏邈见她欢喜的模样,眉眼柔和下来,淡淡‘嗯’了一声。
她忍不住想尝,小心翼翼地拔出软木塞,凑在小酒坛边缘,轻抿一口,醇香可口,好喝地眯起眼睛。
似想起什么,顾时宁玩笑似地说:“可惜我现在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能和你换酒了,你不介意我白喝吧?”
苏邈被她逗笑,勾唇宠溺地说:“欠着以后还我。”
两人坐在席居里,像久别重逢的老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苏邈一句不提都城里的人和事,只说三溪村的近况。
时间过的很快,斜阳如血,提醒他该离开。
顾时宁将他送出院子,照夜白安静地在吃草,等着它的主人。
苏邈凝着小姑娘喝了酒染上绯红的两颊,舍不得走,却不得不走。
如今的镇国公府,走的很偏,父亲激进揽权,若没有他在一旁牵制,迟早有一天,顾长於会对他的家族出手,就像永庆帝对顾家一样。
“你能不能帮我找一味叫龙骨血的药材?”临行前顾时宁不忘问苏邈带药。
苏邈点点头,有求必应,“好。”
顾时宁看向他,月华绸缎轻晃,公子手中执扇,眉眼盈着笑意,温润俊朗,一如当年镇国公府初见。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很多年,她好像早已习惯苏邈的陪伴。
若非有苏邈,她可能早就已经死了。
顾时宁注意到他眼角淡淡的细纹,这些年,他应该过的也很辛苦吧,虽然他绝口不提。
她了解苏邈,他的一身清风傲骨,刚正不阿,定然会被朝中只手遮天的顾长於所不容。
顾时宁伸出手,环住苏邈的腰,把脑袋埋在他的胸口,小声呢喃,“谢谢你啊,苏邈。”
一次又一次,救了溺水的她。
只是这一次,她不想再连累他了。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苏邈愣神,胸口温热的触感传来,他的手贴在小姑娘的背上,轻轻拍打,“没事了。”
远处的山坡上,一袭玄色锦衣的男人骑在高头大马之上,默默凝视着小院里静静相拥的两人。
漆黑幽深的眸子暗沉无比,周身散发出逼人的寒意。
在他身边的影卫忍不住一个哆嗦。
“苏邈和她是什么关系?”男人的声音低沉冰凉。
影卫想了半天,解释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嗯很贴切。
贴切的他又被主子一掌打飞。
顾长於的目光无法从女人的脸上挪开。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她笑得这么开心,明媚动人。
只不过是对着另一个男人,投怀送抱。
不知道为什么,心脏像是被撕裂一般,嫉妒的烈火灼烧肺腑。
苏邈前脚刚走,顾长於后脚进门。
男人看起来心情不佳,看也不看她,沉默寡言地将采买的食材物品归置放好。
顾时宁淡淡瞥他一眼,亦板着脸一言不发。
梅花酿还剩一半,她自顾自地喝。
她喝酒上脸,方才就有些绯红的脸变得更加的红润。
顾时宁盯着男人在她面前晃荡不停的身影,没来由地心烦。
酒壮怂人胆,她皱着眉,仰起头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你可不可以不要走来走去?”
顾长於看向她,顾时宁怒目而视,软软糯糯的声音让她气势全无。
他觉得好笑,他还没冲她生气,她倒是横起来了。
男人缓步向她走近,闻见女人身上清淡的酒味,长眸微微眯起,将她手里的酒坛抽出,随意晃荡两下,空空的酒坛一滴也不剩。
顾时宁伸手去抢,男人手臂一抬,抓了个空。
“还我!”她怒道。
顾长於眸色暗沉,盯着她被酒渍润泽的红唇,眼眸迷离诱人,方才她就是这副样子,和苏邈把酒言欢的吗?
怎么对着他,就一脸的冷漠疏离。
他忍不住掐住她的下巴,嗓音低沉徐徐地问:“刚才和你抱在一起的男人是你什么人?”
顾时宁的下颚被抬起,被迫和他对视,她抿着唇,眸子里满是敌意,“关你什么事?”
“你不是说了吗——”男人倾身靠近,冰凉的唇瓣贴在她的唇角,耳鬓厮磨,一字一顿地缓缓道:“你既是我的外室,就该安分些。”
一缕墨发搭在她的手背,男人离她很近,温热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唇瓣传来柔软的触感。
顾时宁愣神许久,才反应过来推开他。
不想顾长於松开手里的酒坛,反手扣住她的两只手腕,合拢在一起。
白釉酒坛从高处坠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顾时宁见他摔了苏邈给她的酒,怒不可遏,冷呵一声,不屑地反驳道:“谁告诉你,我只做了你的外室。”
话音刚落,扣住她手腕的大手猛地收紧。
顾长於的目光将她死死攫住,虽然知道她满口谎话,但他还是当了真,怒火从胸口翻涌,喉中一阵腥甜。
他盯着她清亮倔强的眼眸,唇畔被他咬出的伤痕醒目。
顾长於深吸一口气,松开对她的禁锢,快步回到小小的药屋,‘砰’的关上门。
他既说了不再伤她,便不会伤她。
她是不是苏邈的外室,一查便知。
镇国公府近年来背着他结党营私,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收拾,现在却是不介意早一点动手。
顾时宁反倒是愣了,望着男人气呼呼离去的背影,倒像是个受委屈的小媳妇儿。
还留下满地的碎瓷片没收拾。
她没消的气又起,绕过一片狼藉,回到自己房间。
‘砰’的一声,关上门,比刚才还大声。
·
子夜的三溪村沉入黑幕,偶尔传来犬吠和野猫发情的呢喃喵叫。
立夏一过,天气便热了起来。
顾时宁怕冷又怕热,也不知是不是晚上和顾长於吵了一架的缘故,比平时更耐不住热,翻来覆去睡不着。
心口的疼痛渐起时,她没注意,以为是被气的。
直到针扎的刺痛越来越密集,像是蚂蚁在啃噬她的心脏。
熟悉的痛感让她骇然,猛地睁开眼睛。
是缠情蛊发作了?!
明明昨天才刚刚发作过,怎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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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来不及细想,蛊虫似乎没了耐心,剧烈的疼痛翻涌而来,折磨的顾时宁近乎窒息。
她踉跄地往屋外走,心口的剧痛令她无力,脚步虚软,弓起背,整个人摇摇欲坠。
隔着几步路的两间竹屋,在此时却显得格外遥远。
院子里来不及收拾的碎瓷片扎进足心,她也无知无觉,不及心口疼痛的一分。
顾长於仰卧在狭小的地铺里,漆黑的眼眸盯着天花板,屋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