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头不经意皱起,复又像清醒过来一般睁开眼睛。
过家家的游戏玩够了,该停止了。
费舍尔没有阻止骑士向这边而来,他的心早已是冰雕刻而成的了,甚至没有觉得有一丝不忍。
朝夕回来的时候,门口的栅栏已经修好了。她放下竹筐,语气中满是惊喜:“费舍尔,你的手艺真是不错,现在我们的木屋总算看起来有点家的样子了。”
“家?”
费舍尔轻轻开口,皱了皱眉头。
“属于我和费舍尔两个人的家,“朝夕仰起头向他看去,夕阳昏黄的光洒在她的脸上,显得格外静谧美好。费舍尔看着她,心中却在计算着骑士的速度,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已经离黑暗森林不远了。
“过几天我要偷偷出去弄些种子过来,我想在这里种上些南瓜还有……小麦,南瓜要多久才会成熟呢?三个季度吗?”
朝夕掰着手指头想了想,忽然问他:“费舍尔,你会做面包吗?”
费舍尔迟疑了一下,随后点了下头:“会,但是很久没有做过了。”
朝夕笑了笑:“没关系,你这么聪明,一定很快会上手的。等到我们的南瓜和小麦成熟了以后,你要教我怎么做面包,好吗?”
他发现朝夕最近的话语中,越来越经常出现“我们”这样的字眼,她似乎是无意识的。费舍尔下意识伸出手,轻轻拍了下朝夕的头:“好。”
他收回手时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整个人有些僵硬。朝夕像是全然没有发现,转身去了厨房,清洗那些她刚摘回来的果子。
厨房有一面很大的窗户,可以看清屋外的森林。
当朝夕哼着歌洗着果子的时候,她突然听见外面传来隐隐约约的马蹄声。声音规律而有节奏,似乎……离他们这座木屋越来越近。
她立刻警觉了起来,什么东西也没有带,跑向屋外拉住费舍尔:”快,费舍尔,我们快走。“
”怎么了,朝夕?”他明知故问。
“他们来了!准没错,一定是他们来了,我听见马蹄的声音了,除了教皇的骑士,谁会追到这里来呢?”
朝夕有些惊慌失措:“所以我们快跑!”
她拉着费舍尔跑出了木屋,向森林深处跑去,可是来不及了,骑士队的马蹄已经踏到了这片小木屋的范围里。
她不敢发出声音,用力捂着嘴巴,拉着费舍尔躲在高高的灌木之后。费舍尔侧目向她看去,看见她的眼中全是惊恐还有一些似乎自己都无法克制的晶莹剔透的泪珠在眼眶中打着转。
他觉得自己心口也跟着难受起来,似乎有什么事情,做错了。
可是如今,已经没有了任何挽回的余地。
有骑士下马,在他们的木屋之中转了一圈出来,对着队长安德森摇了摇头:“里面已经没有了任何人。但是浆果上的水迹还没有干,”他手中拿出一个浆果篮子:“圣女应该还没有走远。”
安德森接过浆果篮子,冷冷看了一眼,随后扔在地上,他的马蹄踏过,踩碎了一地的浆果。他环顾四周,看着这个已经变得井然有序的屋子:“毁掉。”
三五个骑士骑在马上,用剑砍断栅栏,随后将火种丢进屋内。
在大火燃起的时候,安德森静静地转动自己的眸子,在眸子中又一次出现朝夕的影子的时候,他笑了起来:“圣女大人,似乎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呢。也许她现在,正在注视着我们所做的一切。”
他偏头,眼神准确的锁住了朝夕躲藏的灌木丛。
现在的处境对朝夕和费舍尔而言实在是不秒,他们不敢走动,不敢发出声响,害怕暴露了自己。可对面的人,好像已经知道自己就躲在这里,他们正骑着马悠闲地朝着这边过来。
朝夕用力咬着唇,眼眶红了一圈,却突然偏过头对着费舍尔笑了下,轻声道:“费舍尔,你听见他们说的话了吗?”
费舍尔陷在她的红色眼眸之中,就好像他之前所捕捉的那些小兔子一般。
“你听,他们只说要抓圣女。所以,你好好好藏在这里不要动,你可以活下去的。”她轻轻吻了下他的脸颊:“我以后恐怕没有办法陪你了,我的朋友,你要藏好了。”
她没有给费舍尔反应的机会,径直站了起来,走向了安德森。
安德森在看见这个小女孩向自己走过来时挑了挑眉:“这不是圣女么,怎么,玩得还尽兴吗?”
朝夕抹干眼泪,一点也不怯懦,用眼神直视了回去:“还不错,骑士长,我该跟你回去了是吗?”
第47章 教皇的第108个灵魂(七)
“你很聪明,小圣女,顺从是一个比反抗更好的选择。”
朝夕朝他走过去,伸出手:“带我回去吧。”
安德森冷冷地笑了一声,随后将她拉上马。朝夕侧目看向费舍尔躲藏的灌木丛,很好,那里一点动静也没有。看来这个费舍尔真是没有一点……想要救她的意思呢。
回去的路途不是一般的快,不过半日,她就看见了那为她敞开的城堡大门。修女们站在门口迎接她,在看见她一身粗布麻衣时很明显地皱了下眉头。
只有大修女阿丽莎面无表情,没有指责她的偷跑,只是走到她的面前:“圣女,请你换上干净柔顺的衣服,接下来的三日你需要斋戒、听神父讲课、学会怎样称职的做祷告。三日之后,祭祀仪式会举行,神已经等你很久了。“
什么神,分明是恶魔已经等她很久了。
朝夕垂下眼眸:“知道了。”
她温顺地像个被剔除了脊梁的羔羊,她的眼中希望的神色黯淡了下去,彷佛只是等着命运的宰割。
阿丽莎的轻轻抿了下唇,最终还是伸出手来牵着她向城堡中走去。
在朝夕的身影消失不见,费舍尔却出现在了城堡门口。
安德森下马对他鞠躬:“教皇大人,您回来了。”
“安德森,”费舍尔微微抬起下巴,脸上是一副似笑非笑地表情:“你的本事真不小。”
“我只为教皇效劳。”
“朝夕她……我是说圣女,她接下来会做什么?”
“和以往的每一任圣女一样,斋戒、听课、祷告,三日之后,参加祭祀仪式。只是她消失了一段时间,导致祭祀推迟,神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恐怕这次的祭祀,她会尤其痛苦。”
费舍尔露出一抹奚落的笑:“神?”
随后他的笑容退去,想要掩盖住眼中的担忧,却还有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情绪泄露出来。他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下意识的触摸平时戴在手指上的指环,却发现指环已经不在他的手上了。
朝夕沐浴完,阿丽莎带着她前往教堂见神父。神父穿着宽大的衣袍,站在一点光亮都没有的教堂中央,自上而下俯视她:“圣女,你会祷告吗?”
因为周围太黑,朝夕看不太清楚,也看不见周围是什么样的情形,她只点了下头:“以前在家中时,每天晚餐前都会和阿妈一起祷告。”
“都说些什么?”
“感谢大自然赐予我们食物、感谢风调雨顺、感谢辛勤劳动的人们和我们自己,请神保佑我们每一餐都可以这样心中坦荡的带着感激享用,以及,保佑那些忍受饥饿与病痛的人们。大概是这样。”
神父脸上露出一点异样的笑,他伸出手抚摸在朝夕的头顶:“那么我们接下来要学的祷告和这些有些不一样。请跟着我念。”
“等一下神父,你的十字架似乎拿倒了。”朝夕出声提醒。
“不,它没有倒。请闭上眼睛,跟着我念吧。”
他胸前的十字架分明是倒的,朝夕吐了下舌头,还是闭上了眼睛。
她听见神父在她耳边道:“敬爱的神明,我是你忠诚的奴仆。”
朝夕跟着念:“敬爱的神明,我是你忠诚的信徒。”
神父说:“不对,不是信徒,是奴仆。”
朝夕睁开眼睛,眨了眨:“可是神父,我不是任何人的奴仆。”
“圣女,你该虔诚一点。”
“我已经很虔诚了”朝夕认真道,皱了下鼻子:“我会对神忠诚,会感激他,会愿意为了维护光明而追随于他。可是我不会是任何人的奴仆,我只属于我自己,神父,你也应该只属于你自己!作为一个合格的信徒,不应该卑躬屈膝。但是没关系,只要你现在更改,”她笑了一下,清纯而天真:“神会原谅你的。”
她话说完,神父突然惨叫了一声将手从她的头顶拿开,他低头去看,发现手上布满了血泡,就好像在刚才那一瞬被火燎过一般,他大惊失色,望向朝夕:“你刚才做了什么?”
朝夕无辜地盯着他:“我什么也没有做啊。”
神父微微皱了下眉,将手隐藏在宽大衣袍中:“好吧,从现在开始,请你认真跟着我祷告。如果你想要为梵蒂冈的人们祈祷,祈求他们平安、被神庇佑,就请一个字也不要念错。否则,灾难不是你我可以控制的。”
他话语中隐隐有着像是威胁一样的东西,朝夕有点失望:“好吧。”
“我会用我的鲜血浇灌你尘封的灵柩,用我的躯壳承载你不灭的意志,用我的生命换取你从深渊中醒来。请你降临,我的主。”
他声音仿若有穿透力,响彻这黑暗而空旷的教堂。他等了很久,没有听见朝夕开口,于是催促道:“圣女,该你了。”
他隐约看见面前的人嘴角突然笑了下,开了口:“我说不出口。太奇怪了,我可从来没有这样祷告过。”
神父觉得头疼:“你不需要思考,只需要跟着我把这词念出来就可以。”
朝夕抗拒:“不行,你怎么能让我不思考呢。”
神父第一次碰见这样不配合的圣女,只觉得头痛:“阿丽莎!”他高喊道:“把圣女带下去!”
阿丽莎走过来,看见朝夕一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模样,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走吧,今天就先这样吧。”
朝夕走出教堂,终于看见了天光。
而在她走出去之后,教堂暗处传来一声轻笑。
“谁?”神父很警觉。
一个身影从长影上慢慢站起,走向神父。他的指尖触碰到烛台上的蜡烛,一瞬间,教堂中所有的蜡烛都燃烧了起来,如果朝夕现在还在这里,会发现这座教堂的壁画之上刻画的全是堕天使、骷髅、古蛇、倒着的五芒星与十字架,阴森压抑。
“教皇……教皇大人?”
费舍尔漫不经心地笑了下:“不愧是朝夕啊,把神父你弄得如此头疼。”
神父无奈地摇了摇头:“可是教皇大人,如果她不能用堕词来使自己丧失意志的话,就只能清醒地面对恶魔。”他话语中触及到了禁忌的字眼,墙壁上的倒十字架开始颤动,好像就要坠下。
“您瞧,那位已经等不及享用了。还有,”他伸出手,手掌之上的血泡清晰可怖:“恕我直言,她似乎有一些不受控制的力量。”
第48章 教皇的第108个灵魂(八)
「费舍尔这个疯子到底会不会救我?」
朝夕仰面躺在床上和桃花七号聊着天。
「谁知道呢?」
「如果他不救我的话,那我不是要等着凉了?」
桃花七号突然“嘘”了一声:「朝夕,有人来了。」
现在是所有人都在沉睡的时候,谁会来呢?朝夕把眼睛闭上,听见有人轻轻推开她的房门,走到她的身边,随后没了动静。
桃花七号在她耳边汇报着现在正发生的事情。
「你应该高兴,来得人是费舍尔。他好奇怪,一直盯着你的脸看。」
费舍尔静静盯着朝夕,他的眼睛像月光一样柔和,慢慢弯下腰来。
「他可终于动了,唔……他正在慢慢弯下腰来。他伸手了!他的指尖轻轻触碰你的发丝,好像在碰什么易碎的物品一般,害怕将你惊醒。他的眼睛像海一样深邃宁静……」
「你够了,」朝夕忍无可忍:「你最近是受了什么刺激吗?」
「刺激倒没有,就是看了几本言情小说。」
朝夕沉默片刻,忽然开口:「我要吓他一下!给他个惊喜。」
她睁开眼睛,正好对上了费舍尔的眸子。几乎在一霎那,费舍尔伸手一招,这屋子中所有的帘幕都被拉上,一丝一毫的月光都透不进,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可朝夕已经看见了他的眼睛:“费舍尔?”她像是刚从梦境中清醒,还有些迷蒙:“是你吗?你……被抓回来了?”
她声音带着某种不确定性,费舍尔知道她此时根本看不清自己。他没有说话,伸出手轻轻抵在朝夕的额头上,轻声道:“睡去吧,你今夜所见,只是一场梦。”
朝夕觉得自己眼皮越来越沉,在睡去之前努力撑着最后一点意志对桃花七号说:[我要费舍尔今夜梦境难安,要最后再探一探他的态度。桃花七号,你今晚盯紧他,明天……把他的反应告诉我。]
不知道是不是今夜偷偷去看了朝夕,费舍尔晚上又梦见了她。只是这个与她有关的梦不再像以往那样平和,朝夕被绑在倒十字架上,她的双眼流出血泪,她的神色哀婉,一双绝望的眼睛看向自己。
“费舍尔,你不爱我吗?你不救我吗?你放弃我了吗?”
“不,不是的……”
他猛然惊醒。发现自己身上出了一层薄汗。
“爱”?谁准她用这个字眼的?费舍尔心中升起莫名的怒意,这怒意奇怪的出现又奇怪的消失。最终他轻轻抱住自己的头,在太阳还没升起时,低声笑了下。
“我竟然有点想去救你,朝夕。”
这种心情已经很久没有过了,想要去救谁,或者……想要去守护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