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想不到的是,显然不只她一个记者这样机敏,呼啦啦一群人,全是同行,拿着长枪短炮撒丫子一起往外跑。那个速度基本就是鹰见兔,10厘米的高跟鞋此刻变成了累赘,她把高跟鞋脱了提在手里,赤脚跟着跑出去。已经来不及,陈大志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旁边央视摄影记者直拿摄像机怼她:“往后让让,挡我镜头了。”
“挡你妈X,借了老子的光还他妈瞎BI BI。”这一着急就爆粗口的破习惯这么多年就没改过,哥们儿一听这话立刻回头瞪了孟串儿一眼,那一眼像是在说,你TM个傻X要不是看你是个女的老子一拳把你肋巴扇子打折了。
陈大志秘书在维持秩序,也在安抚七嘴八舌的记者,每个人都在抢着把话筒举在前面争抢着问着一样或者不一样的问题。
陈大志一看已经躲不开了,表现得非常有风度,双手举在刚过肩的位置平摊微笑向众记者说:“找个大一点的会议室,我们详细聊聊。”
每个领域的记者都有心中的明星,大众所熟识的一般都是演艺圈,陈大志这个人和他的头衔对于财经记者而言相当于影视界的陈道明,一举一动皆是新闻,沉默皱眉都能上第二天财经版面的头条。
乌泱泱一群记者簇拥着他走到一个超级大的能容纳至少七八十人的会议室,孟串儿左钻右钻屁股一抬挤在他身边的位置坐定。然后就开始了漫长而繁琐的提问回复的过程,有个央媒的二百五,一看就是个新手,轮到她的时候,这丫头弱弱地说:“请问您能讲一下您做工人时候的过往吗?”
所有在场的同行都跟看郭德纲于谦相声似的“噫——”了一长声,能逮到这种重磅级别的采访嘉宾,不问点专业的财经问题,谁关心你当工人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啊?
那丫头低着头不再吭一声,孟串儿有万分之一秒的时间同情了她一下,谁又不是从新人过来的?谁又天生就是某一领域的专家?每个人都跟婊子似的,笑话别人的淫荡,然后劈开腿自己赚钱。
但是同情过后她有点担心局势,因为论专业,她也只是比那丫头强点经验,但绝对比不上在场的各位,而眼前的陈大志明显是时间有限,同行们似乎都能熟背中托银行的各种具体数据,营收、净利润、存贷比、不良率……
她根本插不上嘴,插不上嘴就没机会,没机会就会浪费掉刚才争取的一切,咋办?时间在纠结的思量过程中过了半小时,陈大志秘书站起来说:“对不起各位,今天是陈行老师的颁奖典礼,他不能离开太久,下次有机会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摆明了送客的意思,孟串儿一下子就急了,从座位上窜起来:“陈大志,你说话不算话!”这可倒好连职务都不叫,直接叫了全名,在场记者刷地一下把长枪短炮对准这个冒昧的同行。
陈大志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冲她点点头装作从没交流过的陌生样子:“这位记者,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秘书瞪了她一眼,但摸不清情况,没敢说话。
孟串儿冷了冷心灼的情绪,平静而不失体统地说:“现在是时光周报专访的时间请各位同行配合,谢谢。”
用余光扫着陈行,他微笑没吭声,秘书自然也不敢吭声,所有记者就那么僵着,僵了能有一分钟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鱼贯而出。这屋子里终于静下来了,只剩下她,他,他秘书。
他认命地说:“问吧,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
最终聊了一个半小时,一夜没睡的孟串儿在走出那间会议室的时候终于感觉到生理上的困倦,给主任打了一个电话,那货昨晚看稿子看到天亮,还在呼呼大睡,接电话的时候语气里都透着睁不开眼睛的困劲儿:“咋了,串儿?”
“中托银行总行行长专访拿到了,在我录音笔里,一会我整理好写完发你。”
“……你说啥?”
“任务完成了。”
“……啥任务?”
“你脑子被驴踢了?不是你说让我拿陈大志的专访吗?”
“谁的专访?”
“滚犊子。”
气得她把电话挂了,几十秒之后电话又打回来,主任在里面不可思议的咆哮着:“孟串儿!你TMd怎么做到的!!!”
这个在职业生涯中只是个点缀,拿到牛逼人物的正常专访其实是个技术活,但是不危险,在孟串儿做记者那个年代,还是有很多极其危险的事情。
就像后来做了几篇牛逼稿子之后编辑们研究一个国内著名的火腿肠公司,说他家用死鸡皮,而且是不明原因的死鸡皮做肠。
线人是一定靠谱的,关键得有证据。后来大家商量,得有个人扮成工人去暗访,从应聘到暗访到怎么出来计划成型。
孟串儿摩拳擦掌刚要说话,几个编辑一起冲她嚷嚷:“别TM说话,不用你,这是男人的活儿。”
哎我操!她不是极端女权主义者,但是她平权,平生最烦别人说啥事是男人该做的,啥事是女人该做的。男女应该是平等的,如果你把赚钱养家的全部担子扔给一个男人,那你就不能要求他一边搬砖一边抱你,如果你要的是平权,首先做好你自己,这是逻辑问题。
在她强悍的世界观里,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是男人可以做,女人不可以做的。再说以往的经验里,她做过的所有的事儿男人都得竖大拇手指说牛B,这就是底气。
第4章 风波再起
不过这事最后她没去成,有个最险恶的问题,一旦被发现,你可能被扔进那个死鸡皮的搅拌机里做成肠,然后被人津津有味地吃掉,可是没有证据证明你是怎么活的。
这玩意挺可怕,不过孟串儿不是被吓住了,她是因为有另一件更紧迫的事去做,才暂时离开了这个选题组。
有个湖bei的城市,暂且叫Y城吧,Y城有个黄金地块,其中有百分之五十属于当地工商局,价值大概十几个亿吧,然后被层层手段,拆分拍卖、委托执行,反正最后这块地皮归给了一个叫做王林国的人。
等于这个王林国用了面上加起来不到8000万就把价值十几个亿的国有资产糊弄到手了。
这个选题光听数字就足够让人兴奋了,孟串儿怕那帮编辑兄长打着为她好的名义再拦,买张票就撒丫子奔了。
奔到那发现,Ma的,采访的主要事实关键人物惠民农贸集团的董事长王林国出国度假去了,不知道啥时候回来。
她把这件事情的脉络和一些杂七杂八的关系全都摸清了,所有其他的准备、采访、证据也都弄得差不多了,万事俱备只差王林国了。
所以,她决定守株待兔,其它的稿子和工作她也不耽误,糊弄一下发回去基本没事儿,就在这个城市找了一间还算舒服安静的小旅馆安顿了下来,开等。
百无聊赖之时,孟串儿想模仿于小山,把自己的经历也写成一本书。
当天晚上,她坐到电脑前一直到天亮,两只手在小小的键盘上像两个固定的机器一样飞快地运行着。而且这个机器还不需要加油插电,只需要一杯又一杯的浓茶和一根又一根的香烟供着就没有停歇。
她终于能体会到于小山说的写东西的过程,眼前像上演着一幕幕电影一样,这个影片全是关于自己过往的一切,那些人、那些事儿、那些曾经的伤心与快乐虽都早已成为过往烟云,却如干柴一样悄然无息的一直储存在自己记忆的柴房里。
文字将它们点燃,那一切在发生时的刻骨铭心与动荡生命随着燃烧的火焰再次将她灼伤,这是一个痛苦的过程,也是一个享受的过程。
焚烧了藏了许久的过去,让那些痛点只在文字中永恒,变成真正属于它自己的过往和故事。
当她写完第一节 ,她仔细的从头看了一遍自己写的东西,看完后,她欣慰,她感觉至少不比于小山差。
尽管她写的故事还是隐去了一些她不愿坦露于中的细节,但至少写出来的真实动情动心,是她了然的,故事编成小说就需要有小说的容量的脉络,不是自传或者披露自己的十宗罪,所以对文字的掌握她心里有数。
从小她的作文一直都是全班以至于全校的范文,凡是参加过作文比赛基本都拿奖,好多年轻作家的开始都是通过作文比赛出来的,但她那时候对这些不屑一顾。
写东西是爱好,她从没想过那这件事儿当职业,这就跟找个男人谈爱情和找个男人养家糊口完全两回事儿。
她自己都没有想到,二十天以后多天以后,那个名叫《圈里圈外那点破事》的帖子在天涯论坛上火得一塌糊涂。
开始她把她写的东西发上去只是为了好玩,看看效果,因为天涯论坛的很多板块是无数文学爱好者的天堂,很多书店架子上的畅销书都是从这里走出去的,还有很多后来出了名的作家也是从这里为起点蹦跶出去的,包括她喜欢的于小山。
当年网名老韩头发在这里的《娼春垃圾》就是后来的《淡淡的忧伤》。孟串儿想,既然这里是你文字走出去的开始,那我也从这里开始走一遍,是骡子是马牵出去溜溜就知道了。
于小山后来再没上过天涯论坛,如果那时候他上去看一下,他一定惊讶不已,孟串儿那些文字打破了天涯有史以来所有的记录,点击量、粉丝量、评论数、时间周期……等等,绝对的天涯第一高楼,傲视群雄。
孟串儿在招待所的那个小房间里,过了一个月漫无天日黑白颠倒的日子,但这一个月也是她整个人生中最难得的一段时光,完全的剥开自己审视过去解开了很多一直在心中耿耿于怀的疙瘩,也放下了许多一直在手中搂着抱着的痛苦记忆。
她把那些都一股脑的扔进了文字里,每天都在写,写到伤心的地方就哭,写到高兴的地方就自己傻笑,写到兴奋的地方就手舞足蹈。就这样的状态,写出来,然后更新论坛,有时间再看一遍那些读者对她文字的反应。
一开始她还能做到回复一下那些读者,后来越来越多,她没精力弄了,她需要抓住此时的有限时间先把该写的写出来,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如果此时被任何事情打断她的思路,再想重新来过,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在她写作的过程中很多出版社通过各种方式联系她,要把她的文字出版成书,一致的要求都是在网上停止更新。
孟串儿不是没看过天涯上左一个右一个有头没尾的小说,甚至于小山的《淡淡的忧伤》后半部分也是没有更新,这其中的原因,一想便知,网上有全本了,而且是免费的,出版了谁还花钱买。
所以,出版社的要求也可以理解,只不过孟串儿不想,第一她没想通过自己写的东西挣钱或者出名,所以这东西出不出版对于她来说意义不大。
可能她对于她来说最大的意义就是如果自己出一本书,就有了跟于小山对话的平台。但为了这个让她言而无信、背信弃义她做不到。因为她答应那些她的读者一定会更新完,让所有人看到全本,既然说了,她就一定做到,这是她永远也改不了的性格。
最后在她全部写完了,也在网上更新完了之后有一家小书商找到她,还是想要把她的这本书出了,而这时她没有任何理由不同意了。唯一的担心就是怕这个小书商赔钱,毕竟这本书的全本在网上随处可见,所以出版的风险还是很大的。
事后证明,她的担心是绝对多余的,在没有经过任何宣传及炒作的情况下,这本改名叫《烟味至爱》的小说,连续三个月销量在当当网上都是前三,书商那里加印了数次,连一些书商的发行渠道没有普及的小地方都在联系进货,因为找这本书想买这本书的人太多了。
但对于孟串儿来说,书写完了,这件事儿就告一段落了,这事儿本来就挺梦幻,她有她现实中追求的东西和生活。
那时候,弄完她自己的书,才腾出空来认真地查了一下于小山,MD,他根本不是什么老男人,只比她大5岁,而他写书那年跟她现在一样大,25岁。
当时看博客照片还以为这货自恋放自己年轻时候的照片,这让她不得不感慨他们两个这25岁要是加起来,经历得估计得把好多人吓死,枪林弹雨刀光剑影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什么跟什么,这也太TMd扯淡了。
大概没有犹豫的过程,一切似乎都那么顺理成章,她不再是两年前的她,也不再需要打了大段文字删除。而2010年,是新浪微博最火的那年,怀着极其雀跃的小心思上微博搜他名字,这货果然跟博客一样用自己原名。
于小山新发一条微博说梦到一美女上了前面一辆车然后倒车撞上自己的车头,像是故意拿屁股撞他,这色坯子还跟从前一样见到美女就会想到下半身的事情,连做梦都不例外。
孟串儿发了条私信给他:“于小山,你好,两年前,无意之中在图书馆里看到了你写的那本《淡淡的忧伤》,一本书看完,惊了我多年的岁月以及过往。当时找到你的博客,就写了长长的一段私信想发给你,但后来被自己删除,没有发出,原因是觉得那时的我缺少一种跟你对话的基础。而后来我也写了一本书,书名叫《烟味至爱》并且刚刚出版,市场反响还不错,特别想跟你的《淡淡的忧伤》比较一下。另外,很多话不想在这里说,找时间约顿酒吧!”
那天她刚发完这条私信,爆料人就打电话过来说了四个字:“他回来了。”
孟串儿这段时间都快把工作的事儿忘了,一时间还有点儿蒙,问道:“谁TA妈回来了?”
对方喊:“废话!王林国!”cao!孟串儿这下醒了,但转念想这于小山一定是被施了啥魔咒,只要动了关于这个男人的念头一切都开始出现转机和曲折。
没心思再合计他啥时候回复的事了,爱回不回吧,她有期待但不奢求。收拾一下东西,二话没说直奔那个姓王的老巢,这货开了个超大型的农贸市场。
她到的时候姓王的还没回来,据说在机场回来的路上,但有几个人在他二楼办公室外面走廊甬道的黑皮沙发上喝茶抽烟:全部膀大腰圆,纹身、寸头、金链子傻狍子的典型标配。孟串儿一看心想,这帮货真是一点新意都没有,哪怕是所谓混社会的,就这B样也永无出头之日。
第5章 遭到威胁
“请问王总在吗?”孟串儿礼貌的问道。
“你谁?”
“我时光周报的记者。”
“记者证。”
她把证件递给了他们,没想到那货看完之后,直接扔地上。仰着脸用下巴对着孟串儿,似乎想用气势压倒她。
原本礼貌客气的孟串儿收起还没完全释放出微笑的嘴角,心里暗道:好啊,这样最好,省得虚与委蛇费心劳神。
她也不去捡记者证,用一对吊着眼角的狭长的凤眼瞪着他们,牙齿轻轻磨了一下,发出了一下几乎引不起什么人注意的“咯噔”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