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张支书又来了。
“赶紧,有你电话!”
村委办公室里,电话那头的人还在等着,阮清秋一接起来,秦拾光声音沉重:“秋秋,我已经买好火车票,今天出发去接你,明早跟舅舅回家过年好不好?你祖婆婆可能快不行了,舅舅求你来看看她好不?”
闻言,原本想陪罗老太太和顾青林过了年再去的话,瞬间说不出口了。
阮清秋默了默,对电话那头说:“行,我今天收拾收拾,等舅舅来。”
“哎,好!”那边似乎赶着出门,匆匆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她愣了半天。
回去的路上,阮清秋一直在想个问题——该怎么和崽说不和他一起过年的事?崽会不会当场给她表演泪崩?
啊,就很头疼。
果不其然,她和罗老太太说了秦拾光来接自己的事后,少年立刻泫然欲泣,很伤心很难过又强行忍住的小可怜模样。
我去,这谁遭得住啊?
某人立刻拉着少年小手手,去了自己屋,温声细语安慰一番,保证一堆,才把人哄好。
哎,她好难。
阮清秋无语半晌,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被她眼中的纯情少男套路了。
君不见……
有只狼崽子勾唇一笑,在她看来时,立刻换上无辜可怜的小眼神,就让人心软、心疼!
天黑的时候,秦拾光背着大包风尘仆仆赶到了,他身边还有个年轻人,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少年,正好奇地盯着阮清秋看。
见她看过来,露出两排大白牙,笑容阳光得很,“表妹好,我叫秦奋!”
“表哥好。”阮清秋回了个礼貌的笑容,把父子请进屋。
罗老太太给他们端来吃的,少年边吃边大呼小叫:“好吃,太好吃了!”
那边,秦拾光把包里大袋小袋的东西取出来,对老太太说:“罗婶,这是我父母让我带来的年货,您可一定要收下。”
“是呀,罗阿奶,我和我爸大老远背来的呢,可咋办呀?”少年叽叽喳喳地补充说道。
秦家想的真周到,阮清秋心里暖暖的,感觉到被重视了。
父子俩吃完,不顾罗老太太挽留,就要离开,秦拾光解释:“罗婶,我们订好公社招待所房间了,明早过来接秋秋,就不留了。”
罗细妹便不好再劝说,把人送出门,阮清秋折回。
“秋秋,你把这包糕点送去支书家,人家忙前忙后,帮了咱儿很多。”罗老太太说着,又提醒道:“不要忘了开介绍信。”
阮清秋点头,提着糕点出门,顾青林保镖似的默默缀在她身后。
二人踩着雪,深一脚浅一脚来到张支书家。
“是你们?真巧了,你舅舅前脚刚走,后脚你们就来啦,哈哈。”张献民先是一愣,而后笑着说道。
阮清秋同样愣了愣,把糕点放在桌上,对给他们倒水的管春花说:“婶子,快过年了,给你们拿点糕点过来。”
“你说巧不巧,你舅舅刚也送了东西,放下就走!”管春花笑容可掬,说:“送了两罐麦乳精和三斤红糖!”
“待会儿你们走的时候,把东西带走吧,我也没做啥,太贵重了!”张献民抽着旱烟,附和自家媳妇。
“不不不,您和春花婶留着,这是舅舅的心意。”阮清秋连忙摆手,拉着顾青林跑了。
夫妻俩对视一眼,忍不住笑了,这叫啥事?
“呼~”
顾青林紧紧握住软乎乎的手,走得很慢。
“快点走呀,怪冷的。”少女扯扯他的手,催促。
“秋秋,我手冷,天黑,怕滑到。”
黑暗中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听到他有些委屈的声音,听起来老可怜了,阮清秋只好放慢脚步,并握紧比她手大很多的微凉手掌。
顾青林无声地笑了,真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可以和她一起走到白头。
回家十几分钟的路程,因为某人刻意地墨迹,硬是走了半个多小时。
在阮清秋看不到的地方,他无声地叹息,不舍地松开手,回屋捣鼓些什么去了。
临近快睡的时候,少年磨磨蹭蹭地进了屋,掏出一张印有主席语录的存折给她,羞涩却坚定道:“去省城花费肯定大,你拿着。”
说完,也不管阮清秋同不同意,一把塞进她兜里,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当当的鬼画符”“小鱼儿”灌溉营养液,笔芯,么么哒~
留评,红包~
第73章 全文完结
看着手上极具年代特色的存折, 阮清秋不由低低笑出声,然后随意翻开看了看数额。
好家伙!
居然一千出头,这跟□□十年代的万元户也差不多了,要知道这可是七七年!
她愣在原地良久, 眼里盈满笑意, 最后郑重地把存折放在枕头下。
次日清晨, 天未亮。
阮清秋听到厨房里传来动静,她伸了伸懒腰, 掀被子穿衣服, 一鼓作气。
一连串动作完成, 冷得人牙齿直打颤, 她原地蹦蹦跳跳, 活动了会儿才热乎起来。
刷牙的时候, 阮清秋端着水杯倚在厨房门口, 看着顾青林动作熟练地给她做肉饼, 心头生出一股满足感。
“起了?我给你多做些,带在火车上吃。”少年说话的时候, 哈出长长的白气,氤氲的水汽中,眉眼显得格外柔和。
阮清秋轻轻嗯了一声,笑眯眯看着鼻头沁了薄薄一层汗珠的少年, 突然要离开,好几天看不到他,心头竟生出了些许不舍之情。
吃过早餐, 天依旧透着浓浓的黑, 抬头还能看见漫天的繁星,在夜空中一闪一闪, 美极了。
“林子,带上手电筒,送秋秋去坐车。”罗老太太递给顾青林一包她准备好的年货,又对阮清秋说:“礼轻情意重,这些给你姨婆舅公。”
坐在拖拉机上,冷风不停地往衣领里灌,阮清秋直愣愣看着杏花村的方向,不知道顾青林是否还站在原处?
临行前,少年轻声的话,一直在耳边回响,“秋秋,我不着急的,你慢慢回来。”
可他明明充满了不舍,却说不着急,阮清秋想着,心里软乎乎的,突然想起一个典故——吴越王很想念夫人,却去信说:陌上花开,卿可缓缓归。
“田间阡陌小路上的花都开了,你可以赏花的同时也能慢慢回来,而我会等待你的归来。”
这一刻,阮清秋突然很想念顾青林。
冬天的火车,像一条钢铁怪兽,在黑暗中咆哮前行,它走走停停,从黎明开进黑夜,把往来的人送到各个地方,最后达到终点站。
“省城到啦,下车下车!”
列车员吆喝着,人们大包小包,扛在肩上,提在手里。
阮清秋的包被秦拾光拎着,秦奋走在前面开路,车站外是早已等候多时的秦家人。
这一趟认亲之旅十分顺利,秦家对阮清秋很好,至于那个真相,却没人对秦家的老祖宗说,怕她年纪大受不了。
“秋秋,你祖婆婆很喜欢你,我听说你要进高中毕业班上学?来省城吧,奶奶快不行了,就这半年左右,舅舅求你陪陪她好不好?”秦拾光送她离开前,恳求道。
“我回去和阿奶阿爷商量一下,过两天就答复您,好么?”阮清秋也很喜欢那个慈爱的老人,秦家人对她确实很好很好,拒绝的话她不想说,不过还是要尊重李阿爷和罗阿奶的意见。
秦拾光忙不迭地点头,“行行行,就这么说定了,过两天舅舅给你打电话。”
与去前不一样,返程的路上,只有她自己一人,要不是阮清秋极力坚持,秦拾光非得把人再送回去不可。
深夜出发,清晨达到的县城。
下车前,她简单梳洗了自己,然后提着几包行李往某个家属院而去。
“秋秋来啦,快进快进,进来看看谁回来啦。”何美芳见了她,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
阮清秋刚进堂屋,一道人影飞扑过来,抱着她哽咽道:“秋秋,你来啦!我好想你!”
两年不见,除了眼里熟悉的亲昵,李茹秀仿佛换了个人,身高直逼一米七,足足比阮清秋高半个头,短发配着小麦色的皮肤,褪去稚气的五官透着一股锐利感。
“我用了两年时间,终于成为女子特战队一员!”李茹秀目光闪着光,周身再也看不到郁气,她笑着,露出两排白牙。
“茹秀真棒!”阮清秋竖起拇指,真心为这个姑娘感到高兴。
屋外,何美芳拉着丈夫在包饺子,屋内,两个女孩凑在一起分享这两年各自的成长,真是太快乐不过了。
吃过午饭,二人出门逛街,在阮清秋的提议,还去向前照相馆拍了几张合照。
相机前,两个女孩头靠头,“咔嚓”一声,这一瞬间的笑容被永远定格,然而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离别才是人生常态。
“秋秋,记得给我写信呀,说好了,明年来我部队玩!”李茹秀哽咽着,仿佛又变成了那个依赖阮清秋的小姑娘。
“别哭嘛,我们还年轻,还有很多很多机会见面,以后咱俩每年一起出门旅行游玩,好吗?”明明个子矮些,说的话却像大姐姐。
“旅游?”
“对,□□结束啦,以后会越来越好,我们呀,一起走遍全国,再走遍世界,好吗?”
听着阮清秋的话,李茹秀似乎看到她所描述的未来,心中不禁生出向往之情,也冲淡了离别的伤感。
开车的还是那个姓李的警卫员,他脸上喜滋滋的,还递了几颗糖给阮清秋,“小同志,吃糖,我刚结完婚。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接送你咯,我要转业回老家啦。”
“恭喜李同志,祝你前程似锦,早生贵子。”阮清秋送上了真诚的祝福,跳下车挥手告别了这位年轻的军人。
回到家,阮清秋开开心心说了这几天经历的事,见罗老太太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便问:“阿奶,怎么了?您和阿爷不同意我去省城上学,我就留在县城里。”
罗细妹连忙摆手,“怎么会?是有件事,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一直没吭声的顾青林看了一眼少女,沉声道:“李阿爷被平反了,他的家人昨天刚把他接走,他留了封信给你。”
话音落,空气瞬间静默。
阮清秋接过信,眉头微皱着读完信,半晌没说话。
夜深之时,她躺在床上,想老师平反的事,原来老师名叫李苍术。
静静的夜,突然响起“笃笃笃”的敲门声,很轻,很缓。
“吱嘎”,门被从里拉开,阮清秋定定看了会儿少年,“进来说吧。”
“秋秋,你去省城上学吧。”顾青林垂着头低声说,沉默良久他抬头看向眉眼精致的少女,“你……”
“我等你一起考大学。”阮清秋直视少年的眼,认真道。
顾青林原本黯淡的眸子,听闻少女的话,渐渐亮得惊人,嘴巴张合几次,硬是没说出一句话。
“加油噢,我等你。”
伴随这句话,少女馨香柔软的身体轻轻抱住他,一个轻柔的晚安吻落在他的额间。
少年游魂般回到房间,感觉这个夜晚如梦似幻一般,真害怕这是一个梦。
如果是梦,他希望永远不要醒来。
阮清秋在杏花村待了两三天,便收拾行李上省城了,因为马上就要开学。
立春已过,蛰伏一个冬天的万物蓄势待发。
三月间,绿意生机重回大地,田地间尽是忙忙碌碌的农人,春耕不知不觉过去,很快迎来了夏季的酷暑。
两年的辛苦,四个月的课业。
六月末的高中毕业考试,阮清秋交出了一份满意的答卷,这个年纪最小,最好看的插班生,以年纪第一名的优异成绩毕业,成为省重点高中七七届的传奇人物。
这几月,阮清秋和顾青林再也没见过面,但他们保持着每月两封信的联络。
原本今年应该初级中学毕业的少年,居然在今年同时和她一起高中毕业,不出意外,他以县城第一名的成绩毕业。
因为从初级直接跳到毕业班,又是如此优秀的成绩,顾青林出名了。
磷肥厂家属院。
“哟,听说那个不受你待见的小儿子考了全县第一名,还被校长推荐入伍。”好事者故意挤兑顾善荣,又阴阳怪气道:“你小儿子,好像还在上初中?听说,这学期考了倒数第一?”
顾善荣一言不发,脸色铁青,心中又悔又恨,提着棍子回家了。
毕业考结束的第六天,阮清秋和老师一起坐上回杏花村的火车,师徒俩皆沉默不语。
昨晚她接到电报:罗老太太,没了。
“阿奶去的很安详,或许是我高考结束,她提着的那口气儿就散了。”顾青林跪在灵堂烧纸钱,低声说道。
阮清秋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少年,唯有陪着他,办完丧事。
接下来几天,老爷子住了一阵,便也赶回省城中医院上班了,只有阮清秋留下来,待到八月夏季征兵。
书里,这个时候,顾青林还在上初中,两年后才会参加高考,然后考大学、创业。
她没想到,时间线一改变,他居然没参加高考,反而入了伍。
“我不想下乡插队,你放心,我在部队也不会放松学习的。”顾青林说完,默默看着莹白如玉的少女。
许久,定定道:“等我。”
十六岁的少年,已经一米八,他穿着一身军装,眼中似有千言万语,最后都化成叹息,飘散在空中。
军用卡车,越走越远,远得再也看不到,那抹俏丽的身影。
两个月后,高考恢复的消息传遍全国。
阮清秋四处收罗了一份齐全的复习资料,邮寄到陈家。
这个时候,各类高考资料极为难得,小姑和小姑父特意打来电话,感谢她。
距离高考只有一个月的时间,老爷子帮着自家弟子,主要是梳理知识脉络和查缺补漏,以及每天攻克一个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