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川儿可知晓?”
“昨夜与他说了,他说让梁太医去看过再做决断。”
太后神色淡淡不置可否,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显然她关心的根本不是苏美人。
“你去冷宫了?”虽是问句,但她语气肯定,显然是知道了什么。
此言一出,颜思卿清醒了。
难道柑橘香一夜还散不掉吗???
“听说你还让江太医给她送冻疮膏,可有此事?”太后说着放下了筷子,拿起一旁的湿毛巾擦了擦手,语气依旧平静。
是暴风雨来临之前那种平静。
颜思卿咽了咽口水,她要还猜不到自己身边近侍中有太后的眼线那她就真是傻子了。小心斟酌着自己的语句,片刻迟疑后才道:“是,我昨日从甘霖宫出来隐约看见冷宫院里坐着一个身影,便过去看了一眼……”
“你可知道她是谁?”
“只听闻是先帝弃妃。”颜思卿小心翼翼地回应。
太后摩挲指尖祖母绿,沉默半晌。
“也是,如今宫里谁敢跟你提起她的旧事。”
颜思卿低着头稍有些局促不安,也不知道这一句话她到底该不该接。
叮。
扳指上硕大的宝石磕到白瓷茶盏,发出清脆的响声,打破了殿内端在的安静。太后端起茶盏请呷一口,才微微扬起嘴角笑了笑,只是一双墨色的眸子稍显深沉。
“你想知道她当年的事吗?”
第24章 抽奖与红包掉落火热进行中
我说不想知道你难道就不讲了吗?
颜思卿心里小声逼逼叨叨, 面上却乖巧地点点头。太后放下茶盏后目光渐渐放空,思绪恍惚回到十多年前。
“当年的我和你如今境遇差不多,但又并非全然相同。我进宫的时候先帝已经年过半百, 元后病逝, 后位空悬, 当时年迈的太后极力推举我为继后,先帝迫于孝道不敢忤逆, 只能封我为后。”
“那时候赵氏已经位居昭仪, 她姿色冠绝天下,又擅长柘枝舞, 先帝几乎独宠她 一人,置六宫而不顾。后宫上下谁也不敢得罪她,她在我面前也常常跋扈无礼, 我入宫还未满一个月, 先帝就晋封她为宸妃。”
“先帝是想警告我,她不是我能惹的女人。”
好熟悉的剧情,仿佛每本宫斗小说都有这么一位独宠的妃子。颜思卿檀口微张想打哈欠,硬生生咽了回去。
太后瞥了她一眼, “你一定想知道, 她如此盛宠,为何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颜思卿配合地点点头。
“她被先帝的宠爱迷昏了头,忘了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竟然把手伸到太子身上……她勾结大臣上奏, 企图收养太子。然而太子是先皇后所出, 身份非比寻常,先帝就是再宠爱赵氏也不会让她如此僭越。”
“先帝罚赵氏禁足反省一个月,这一个月便是后宫众人久违的春天。我运气不错, 就在这时怀上了川儿。”
颜思卿似乎意识到赵氏有一个极大的弱点。“赵氏独享盛宠,竟然自己没有孩子,还需要肖想太子?”
“是啊,这就说明她没有凤命,撑死了只能当个昙花一现的宠妃。”太后笑着,眼底满是冷意。
“她是怎么进的冷宫?”颜思卿问。
太后笑意更甚,这回却是嘲讽的笑。“那年中秋家宴,赵氏以身体不适为由告假,不曾出席宴会。然而当晚有太监举报,赵氏着盛装前往湖心亭与太子幽会。先帝震怒,率人前去,果真看见正在等人的赵氏。”
“那太子呢?”
“太子没有赴约,举报的小太监便是东宫的人。”
真狠。
颜思卿暗里感叹。
“那时赵氏也十分年轻,比太子还小了一岁,先帝或许是觉得受了辱,不能随意发落太子,便将罪责和怒火全部降到赵氏的身上。”回想起当年事,太后似是有些怜悯。“她几乎是被拖拽着丢进了冷宫,在冷宫里,她看到了曾经被她欺凌过的女人。”
颜思卿小声道:“那她的腿……”
太后道:“是被那些女人打断的。谁让她得宠时几乎夜夜为先帝跳柘枝舞呢。”
颜思卿不由得倒吸凉气,女人的嫉妒和仇恨果然可怕。
“母后为何同我说这些?”她有些茫然。
“不是你想知道吗?”太后反问。
颜思卿:……那不是你提起的吗,我还能说不想?
“我同你说这些是想让你明白,不要随意施舍你的同情和怜悯,如果她不曾被打入冷宫,或许今日受尽欺凌的就是我们。”太后正色看她,沉声叮嘱。
颜思卿微微低下头道:“我知道了。”
太后移转目光,语气轻松了下来,“哀家听说,你入宫这么久从未主动去找过川儿。”
“陛下学业繁忙,我怎么好打扰他……” 颜思卿试图找借口解释。
“他上课时你可以给他送些甜汤点心,也可以什么都不做就陪着他,总好过不管不顾,将来情分淡了。”太后说教道。“再说了你也可以和他一起听课,多读书对你没坏处。”
颜思卿怀疑自己想太多,总觉得是被嫌弃文盲了。“那我改天去试试。”
过了晌午,太后总算想起自己今日召了丞相进宫,于是终于挥挥手放走颜思卿,再让人传丞相进殿。
颜思卿出门的时候同孟余林打了个照面,稍有些尴尬,笑着点了点头随即逃跑一般离开了秋华殿。
红蔷见她终于出来也松了口气,于是问道:“娘娘现在是回宫吗?”
颜思卿摇摇头,“在外边遛两圈吧,差点儿憋死我了。”
因为太后时常接见外臣,所以秋华殿在皇宫中的位置十分尴尬,不能离后宫太远,又不要和前朝相近,从前朝到秋华殿之间独占一条宫道,两侧衔接许多内廷官署,例如太医院、丹青院、御膳房、尚服局……
颜思卿想起苏美人的事情,见眼下离太医院不远,于是想干脆亲自登门找梁太医说明情况。
她来到太医院,却得知梁太医不在院内。
“她去哪了?”颜思卿眉头微蹙,上班时间不在岗,这得算玩忽职守吧。
门口正在晒药材的小药童怯生生道:“回禀娘娘,梁太医去丹青院为梅大人诊脉了。”
梅大人,梅鹤白?
颜思卿明显一愣,“梅大人从临江回来了?”
小药童点点头:“是,大人昨儿下午就到京城,今日刚回到宫里。”
这不巧了吗,顺道把钱也还了。
调头往丹青院走着,颜思卿又想起问红蔷,“你身上带钱了吧?”
红蔷翻出荷包,抻开袋口点了点数,随即笑着说:“带了,正好够。”
…
假山磊磊,清溪潺潺,秋风过竹林,竹叶声飒飒。
丹青院不愧为古代美术的高级殿堂,自进门起就明显感觉周围陈设景物别有一番情调。梅鹤白的办公室在左侧排房的最后一间,门外悬着一串精致的风铃,看起来是他自己制作的。
门半掩着,和敞开的没差。于是颜思卿也没打招呼,推门就进去了。
一进门,来不及打量屋内的布局,只看见一男一女两个背面朝她的身影撞入眼帘。两人十分亲密,却因是背向她所以看不清在做什么。
“咳咳咳……”颜思卿猛吸一口气把自己呛到了,匆忙落荒而逃般退回门外把门掩上,而后提高音量喊一声:“不好意 思打扰了,你们继续!”
屋里似乎传来梅鹤白小声的反抗,两人压低声音争执了几句,随后梅鹤白败下阵来。
梁太医十分冷静,并未被皇后突然闯入吓到,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她从里面开门,提着药箱出来了,神色十分平静。
“完、完事了?”颜思卿问出口才觉得有些不妥。
梁太医果然皱了眉头,冷冷道:“刮痧罢了,皇后娘娘请进吧。”
颜思卿脸颊微红,还没来得及窘迫就见她转身要走,急忙拉住她的袖子说:“慢着,本宫还有事找你。”
“何事?”
“苏美人久病不愈,太医院众多太医都束手无策,陛下得知你还未去看过,便想让你去试一试。”
梁太医轻笑一声,不知是在笑颜思卿还是在笑自己。“什么时候照看主子的活儿也轮到梁某了。”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颜思卿试图背书晓之以理。
然而梁太医并没有为之触动,甚至还白了她一眼,“头一句便错了,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少了一个字。”
……高中毕业之后就没背过的东西,漏一个字也正常。颜思卿安慰自己。随后板起脸端了皇后的架子,沉声又问:“你去还是不去?”
“有空会去的。”说罢,梁太医留给她一个背影。
颜思卿撇撇嘴角,暗道这太医脾气真大,幸亏是遇到她这种脾气好的皇后,否则早该被拖下去打板子了。
回想起当初选秀的时候,叶姑姑叫梁太医去查宋氏尸体,她也是这般冷漠又不耐烦。也不知道这人经历过什么,怎么会磨出这样的性格。
“是皇后娘娘来了吗?”屋里传来梅鹤白略显虚弱的声音。
颜思卿回过神,重新推门进去。屋里有一张宽敞的书桌,看起来是作画时用的,一旁还有一方茶几,一张临时休息的床榻。屋内装潢算不上华丽,但也格外雅致,看得出是花过心思设计的。美中也有不足,那就是地面稍显凌乱。
梅鹤白刚从床上坐起来,茶几上放着几包油纸包住的药材,应该是梁太医刚送来的。他见来人撑着茶几起身弯腰一礼,恭敬道:“微臣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凤体金安。”
颜思卿摆摆手令他起身,而后环视一圈,遍地铺着废弃的画纸,她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在哪里落脚。
梅鹤白也意识到有些失礼,咳嗽一声后指向另一头的书桌说道:“皇后娘娘在微臣的位置坐会儿吧,微臣收拾一下……”
颜思卿听了前半句欣然走去桌边拂衣落座,听到后半句后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就来还个钱 ,你不用麻烦。”
“还钱?”梅鹤白愣了愣,似乎是没想起她说的哪一桩事。
“我入宫前曾与你有一面之缘,在昆音楼,你忘了?”颜思卿坦然说道:“那天你把包厢让给我,还替我结了账,好在我是入宫了能方便找你还钱,否则岂不是平白欠下你的。”
梅鹤白恍然,随即轻笑了一声,苍白的脸上浮上几分觍颜,“过去这么久,娘娘竟然还记得。”
“我这人从来不忘事,尤其不忘欠别人什么。”颜思卿笑笑,回头让红蔷拿钱过来,把装钱的荷包放在桌上。“我给你放这儿了,你记得收好啊。”
梅鹤白刚倒满一杯热茶端来,见她起身要走微微一怔,“娘娘远道走来,喝盏茶再走吧。秋季天干物燥,这菊花清茶最能败火、清肝明目。”
颜思卿看看他又看看茶,不好辜负一番好意,便伸手接过了。余光一瞥,忽然望见桌角堆着的书籍中有那么两册十分眼熟。
“这是……”
第25章 一更
桌上放了什么东西, 要数梅鹤白心里最清楚,看见颜思卿伸手去翻桌上的书,他显露出一瞬间的慌乱, 作势要阻拦却没来得及。
颜思卿翻开两页, 这果然是她熟悉的话本, 只是里边男女主角的名字有些陌生。她眼中一喜,感叹道:“没想到你也好这一口!”
梅鹤白面色稍窘, 轻咳一声才道:“尽是些不入流的闲书, 让皇后娘娘见笑了。”
浅略地阅读开头几页,颜思卿被勾起了些许兴趣, 这个故事很对她胃口,只看开头就想继续追下去。不过几秒之后她脑海中又有一个疑惑接踵而至。
“梅大人,办公室里放话本, 你该不会是在上班时间摸鱼吧?”
颜思卿的话里夹杂着陌生的字眼, 梅鹤白听罢不禁闪过迷茫之色,但从对方戏谑的眼神中隐约能猜出问的是什么意思。
颔首低眉,神色恭顺地解释道:“娘娘有所不知,自陛下登基以来, 丹青院愈发清闲, 常常无画可作。微臣方才在闲暇时翻阅闲书,以此打发时日。”
“为什么陛下登基后丹青院就无画可作?”颜思卿不解。
“此事说来话长。”梅鹤白眉间恍惚露出几分惋惜之色,随后缓缓将陈年旧事道来:“厉朝开国以来, 内廷本没有丹青院这一部门, 全因先帝痴迷于字画书法, 所以才增设了丹青院。院中画师奉旨作画,每半月交一次稿,由先帝评出最佳者, 胜者或加官进爵、或赏赐金玉。”
说到此处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可先帝驾崩之后, 太后与陛下对字画毫无兴趣。丹青院除了在必要时为贵人画像,其余时间便形同虚设……”
颜思卿觉得他确实挺惨,原本也是个官家公子,年少时便家道中落沦为宫廷画师,如今也就二十出头,竟惨遭失业。不过这位先帝爷的爱好也真够广泛,又是专宠跳舞的宸妃,又是痴迷字画书法增设丹青院,这是古代文艺青年啊。
她心下忽然一动,有个不成熟的念头出现在脑海中。朝廷每个月还在照常给丹青院发工资,却没有给他们安排工作,这不是花钱养闲人吗?得给他们找点事干才行。
“梅大人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本宫给你安排个工作?”
“微臣一定全力以赴。”梅鹤白毫不犹豫就应下了。
他答应的如此果断,反倒让颜思卿愣了一下。
“我还没说让你画什么呢!”
“世间百态,没有微臣画不出来的,娘娘但请吩咐。”梅鹤白面上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然而他这话说的着实狂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