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才落,榻上的人睁开了眼睛,四目相接,颜思卿心里一惊。
“你怎么突然这样想?”顾平川眉头微皱,撑着床坐了起来。
“你没醉?”颜思卿答非所问。
“我没醉。”顾平川笃定地说。
颜思卿记忆中浮现出某个一宿无眠的夜晚,那天晚上他也说自己没醉。
“我不信。”
顾平川这次是真的没醉,回来的路上便只是微醺,喝了醒酒汤静躺一会儿,此时听了颜思卿的嘀咕彻底醒了。
“你还没说,为什么突然这么想?”
问题回到原点,颜思卿犯了难。
她有必要跟醉汉解释吗?
顾平川的目光太过灼热,她最终不得不应付说道:“前些日子无聊,翻看史书看到许多日久情薄君臣成仇的故事,胡思乱想罢了。”
“史书是史书,前人是前人。”顾平川忽然把她揽到怀里紧紧搂住,沉声说道:“我信你,也信颜思齐。”
感动归感动,但他为什么要强调信颜思齐?
颜思卿心中微有茫然。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万一将来你反悔了……”
“那我发誓。”没等她说完,顾平川便抢着接了话。“我顾平川发誓,永生永世不疑颜家,若违此誓,就让我短折而死。”
颜思卿:!!!
反应过来要堵他的嘴已经来不及了,这人喝醉酒怎么还 乱发誓呢!
“我信我信我信了,你把这话给我咽回去!”
“我不。”顾平川这时候犯倔了。
“你有病啊?”
“?”
“没病你乱发誓?你不疑颜家,万一颜家辜负你怎么办!”
顾平川听愣了,哪有人这么说自己娘家的。
但他还是十分认真地答道:“他们不会,至少颜思齐不会。”
颜思卿眉头一紧,“你凭什么这么笃定?”
顾平川默了片刻,渐渐下定了决心,随后抬起头直视眼前人,“你信重生转世吗?”
颜思卿心跳仿佛停滞了一瞬。
第77章 安胎
这一夜颜思卿听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那是顾平川的前世。
彼时顾平川并不知道太后不是他的生母,也不知道太后对顾氏皇族藏了多少仇恨,他在太后打造的温室中长至成人……直至他该亲政之时, 才发现朝廷表面风平浪静下掩藏的诡谲云涌。
那时顾平川已经错失了隐忍的机会, 皇帝与太后两党相争, 这其中过程鲜血淋漓,绝不是这一世的兵不血刃能相比的。
颜思齐是太后的亲侄子, 却和顾平川有着一起长大的情义, 若说双方对峙谁最痛苦,莫过于他。
太后心性狠辣, 亲生儿子要被摔死在眼前尚且能面不改色,何况只是侄子?顾平川怕颜思卿难过,有意略过了太后与颜思齐僵持的那段往事, 却无法模糊他的结局。
前世太后与皇帝之争亦是顾平川获胜, 可他胜的惨烈,当他走向九重之上那一把龙椅,左右探看身旁已无故人。
上天待他不薄,才有如今重来一次。
颜思卿听完良久无言。
颜思齐看似玩世不恭, 难以想象他内心深处也有忠义气节。她终于明白顾平川为什么对颜思齐格外信任。
也明白了他为什么设计让颜思虞摔断腿。
顾平川望着她, 容她消化这庞大的信息量 ,直至颜思卿眼中神情从惊诧到恍然,最后恢复如常, 他才温声问:“我的前世你已经知道了, 那么你呢?”
颜思卿目光微凝, 顾平川早就看出了她的破绽,却从未点破,还主动坦白了他的前世。如此赤诚之心不可辜负, 这一次,她不能再含糊过去了。
…
自从互相坦白了前世的秘密,顾平川和颜思卿之间仿佛捅穿了一层窗户纸,平日愈发情意绵绵如胶似漆。
颜思卿常常讲起现代的事情,从社会体系讲到法律制度,从现代科技讲到娱乐八卦。顾平川其实听不太懂,可他愿意听下去,甚至还听的津津有味。
没有封建帝制,世间人人平等,难以想象那会是什么样的世界。如果他生在那个世界,以他的能力又能做些什么?
颜思卿拍拍他的肩膀:“和我一起做演员吧,以你的演技拿个影帝大满贯不成问题。”
玩笑归玩笑, 穿越的事哪是他们能说得准的。
同和七年春。
顾平川亲政两年,凭着年轻的冲劲整顿朝廷治理天下,如今四海之内不正之风已经荡然无存,早年颜年与孟余林遗留的糜烂之政也被彻底肃清。
难以想象,做出这番成就的帝王才刚过二十岁生辰。
二十岁是加冠之年,帝王加冠要行冠礼,冠礼当日,江郁说破了嘴皮子才将久居长乐别苑的宸太妃请回皇宫。
宸太妃第一次以皇帝生母的身份出现在开元殿的正殿之上,俯瞰阶下低头跪拜的老臣,心中暗爽。而阶下埋头跪伏的两朝老臣心中酸楚,谁又能料想前朝废妃还有翻身之日。
吉时到,顾平川挺拔的身影便出现在殿外,他稳步走过大殿中央的红毯,一步步登上台阶,跪坐在正中间的软垫上。
与前世加冠时满殿大臣各怀鬼胎不同,如今大殿之下群臣无不由衷叩拜、高呼万岁。殿上坐着的也不再是蛇蝎般觊觎社稷的颜年,而是他血脉相连的生母。
看着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加冠成人,宸太妃心中自是欣慰。
郑太傅作为皇帝的老师,从太监手里取过冠冕,为顾平川戴冠。
“巍巍社稷,浩浩其行。君子加冠成人,欲行万里、成千古功业,任重而道远。需得志存高远、心怀仁礼、兼济天下。”
加冠礼成,顾平川起身颔首,“先生教诲,学生铭记。”
随后又朝宸太妃叩拜行礼,宸太妃将先帝的天子之剑转交于他,又按实现准备好的说辞教诲一番,顾平川躬身聆训,口中称是。
一套繁琐的礼节下来天都黑了。
顾平川换下沉重的冠冕与吉服,一身轻松回到昭阳宫,前院望了一圈却不见颜思卿的身影,他随手招了个宫女近前。
“皇后呢?”
宫女欠身行礼,恭恭敬敬道:“启禀陛下,方才皇后娘娘身子有些不适,传了太医来诊脉,这会儿在寝殿休息。”
顾平川眉头皱了起来,有些不悦。
江郁悄悄打量着皇帝的喜怒,见此瞪了那宫女一眼,大声斥道:“糊涂东西,连话都回不清楚!皇后娘娘既传了太医,那太医是如何说的?娘娘可有大碍?”
宫女低了低头,“并非奴婢有意隐瞒,是皇后娘娘不让说,陛下去看了便知。”
听她这么说,顾平川心里反倒松了口气。还有心思卖关子,那必然不是坏事。
“行了,你下去吧。”
屏退了左右近侍,顾平川大步走进后边寝殿,推门入室,便看见颜思卿坐在桌前神色古怪,红蔷捧着一碗汤药在一旁苦口婆心劝她服用。
“这是怎么了?”如果说方才顾平川松了口气,那么眼下看到眼前情形他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颜思卿剜了他一眼:“都怪你!”
顾平川一头雾水。
红蔷看这气氛便放下了汤药,悄悄退出殿外,顺手把门带上了。
见下人离去,顾平川也敞开了性子,到跟前弯腰低头嗅了嗅黑糊糊的药汁,拿起勺子还欲尝一口。“这什么药?太医怎么说?怎么就怪我了?”
颜思卿回想起方才太医诊脉时那欲言又止欲语还休的模样,老头胡子都花白了,还隐晦地提醒小夫妻克制欲望,只是想想便面红耳赤。
“这是安胎药,你也想喝?”
啪嗒。
顾平川手一抖摔了勺子,汤药溅到了袖子上。
“安什么胎?”
“你的崽!你说什么胎!”颜思卿看着他那傻愣愣的模样真想上手揪他耳朵。
顾平川的表情十分精彩,从震惊到欣喜再到慌乱担忧,目光落在她尚且平坦肚子上:“什么时候的事?太医怎么说的?你怎么不让人去开元殿告诉我?今日母亲也在,该让她来看看才是……”
平时威风凛凛的皇帝此时高兴的像个二百斤的孩子,一颗心都扑在颜思卿身上了。
“太医说快两个月了,还让我劝陛下,当知节制,不宜放纵。”颜思卿嫌弃地白了他一样,已经全然忘了太医诊脉时她也是这副傻样。
顾平川老脸一红,抬头对上白眼,“平日不知节制的岂止是我一人……”
“我踢你信不信?”颜思卿作势抬腿踹他。
顾平川忙跳开一步,“别生气别生气,你如今可是金贵,动不得气,先把药喝了。”
…
皇后有孕的喜讯很快传遍宫中,宫中嫔妃早已习惯了无宠的日子,听闻此事后各自让人送了礼物到昭阳宫道贺,除此之外再无动静。
上一个想不开谋害皇后的女人还是林氏,如今她坟头草都有三尺高了。有这样的前车之鉴在,谁会嫌命太长把手伸去昭阳宫呢。
礼盒堆了满桌,颜思卿点了点数目便准备让人收进库房,红蔷应了声是,这便要将礼品搬走,顾平川却忽然从奏折中分出神来拦住了她。
“慢着,先让人仔细查验一遍。皇后身子金贵,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红蔷微怔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应了下来。
当日顾平川下这命令只是图个心安,并不觉得真有人会傻到对皇后下手,然而次日拿到的结果出乎了他的意料,又有些庆幸多了个心眼。
颜思卿靠在藤椅上啃着酸枣糕,左看顾平川神色严肃,右看红蔷满脸担忧,十分不解:“怎么了?”
顾平川沉默良久,久到颜思卿差点以为自己得了绝症,才沉声说:“昨日送来的礼品中,有一盒山参里掺了砒/霜。”
颜思卿听傻了。
砒/霜,这人是想要她的命啊!
“谁送的?”
顾 平川道:“钱美人送的,不过这砒/霜应该不是她的手笔。”
那是自然,实名制送礼投毒,没有十年脑血栓都干不出这事,除非她嫌自己命太长了。
颜思卿微微眯起眼睛,脑海中将自己结过冤仇的人过了一遍,现存于世的,也就只有冷宫里就被遗忘的那一位了。
颜思虞。
“砒/霜谁下的,查出来了吗?”
顾平川点点头,“查出来了。”
“颜思虞?”
“嗯。”顾平川语气毫无波澜。
颜思卿转过头望了一眼他的神色,他面上冷静的出奇。但帝王之怒就是如此,越冷静越恐怖。在这样凝重的气氛下,她忽然轻笑了一声。
顾平川一怔,“你笑什么?”
颜思卿喃喃:“我笑她糊涂,至今还不知道该恨谁。”
颜思虞本就不是宣国公的女儿,宣国公夫妇将她视为己出已是行善了,偏偏她自视甚高,被颜年的鬼话牵着走,才有如今的绝境。
顾平川亦有些后悔地叹道:“我早知道她是这个心性,就不该留她到今日。”
第78章 全文完结
顾平川让人给冷宫那位送了三尺白绫, 临死之前,颜思虞终于得知自己选秀前摔断腿是为谁所害。
转眼间春去秋来,颜思卿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 昭阳宫里事事谨慎, 入口的食物验两遍, 上身的衣物查三遍,就是出门散个步也得前后宫女太监簇拥着, 可见当今圣上将皇后放在了心尖上。
当今帝后恩爱情深已经是前朝后宫众人的共识了, 偏偏有人不信邪,要在这时候触皇帝的眉头。
昨日早朝, 有言官催促皇帝选秀充实后宫,被顾平川当廷训得抬不起头。
这位不识趣的言官下朝之后才出宫门就被城管头头请了过去,颜思齐对他进行了长达一个时辰的思想教育, 从帝后不睦的后果讲到社稷动荡国将不安, 言官听得痛哭流涕彻底打消了劝皇帝选秀的念头。
身处孕期心里总是比平时更敏感些,颜思卿睡醒就听说了前朝的事情,心里不断冒着酸水,说生气吧顾平川又没同意, 说不生气吧这事儿就是让她堵得慌。
颜思卿心情不好, 第一个受苦的就是顾平川。
是夜,顾平川回到昭阳宫用晚膳,端起碗往嘴里塞了一口酸菜鱼, 下一秒便撇过头吐了出来。
颜思卿故作不解, 瞥了他一眼:“怎么, 你也有了?”
顾平川猛灌了一杯茶水漱口,面上五官都纠结在了一起,“ 怎么这么酸!”
“酸菜鱼酸菜鱼, 不酸叫什么酸菜鱼?”颜思卿理所当然地说。
“从前酸菜鱼也没有这么酸啊……”顾平川提出质疑。
颜思卿面不改色:“我近来就爱吃酸的,为了咱儿子,你忍忍吧。”
顾平川被劝服了。
京中天气转寒,初冬将至,宸太妃的车架回宫,要暂时在宫里住一段时日,一来长乐别苑冬日寒冷难以度日,二来皇后快生了她老人家也想抱抱孙子。
婆媳见了面,宸太妃盯着颜思卿的肚子看了许久,眉头渐渐纠结在了一起。
“你这肚子倒是比我怀皇帝的时候大一点。”
颜思卿微微讶然,“二十年了,母亲竟还记得?”
宸太妃无言。
她当时的心境非旁人能感知,身处冷宫举步维艰,身旁除了忠心的宫女便只剩这个未降生的孩子。她那样期盼腹中儿子,却连一眼都没看见就被旁人夺去。
颜思卿看她神情骤然黯淡,隐约意识到自己触及了她的伤心事,转了话锋道:“母亲看的没错,太医也说我的肚子比常人大些,是怀了双生子。”
“双生子?”宸太妃面露诧异,欣喜之余又添几分担忧:“都说女子生产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头一胎最凶险,你这还是双生子,真遭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