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短绒的颜色不尽相同,按照青乌族的等级划分——“乌为劣,青为次,橙为上,赤为极,金为尊”。只有短绒带金的,才是能够参与青乌族“火炼”,有机会化成凤凰的金绒青乌。
白墨细细凝视,果然在那幼鸟的眼周看到了几点细碎浅淡的金。
这样难得的神鸟本应养尊处优,被精心呵护着长大,没想到却被人关在狭小的兽笼中默默等死。白墨叹了一口气,心想难怪师祖会如此生气。
不过,裴恕却并非因此动怒。
“你以寻常谷物饲养青乌,致使其灵气四散,性命垂危。发现后,不寻医师为她医治,反而以‘聚灵散’喂食。”
“寻常修士服用一颗已是极限,你为了帮她吊命,不惜喂了四颗。”
“可悲的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聚灵散只能暂时维持住体内灵气,若无新的灵气注入,只会适得其反,让她死得更快。”
楚啸天一身的衣衫都被冷汗浸透了。他嘴唇发白,嗓子发干,颤抖着摇头道:“我不知道,我我……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碰巧在山里抓了这只鸟,我怎么知道她是青乌,又怎么知道她不能吃谷米……”
“是啊,说起捕获……”裴恕微微眯起眼睛。
他的眼睛亮起危险的光,自上而下看过去时,让楚啸天如坠冰窟。
“青乌幼鸟从来不会单独出现,更何况是一只可以化成凤凰的金绒青乌?那么,理应陪伴在她左右、照顾她的成年青乌又去哪儿了呢?”他一字一字慢慢地道,如同匕首一寸一寸地插入楚啸天的心脉。
比起年幼、尚无反击之力的幼鸟,成年青乌显然难处理得多,他们发了疯地竭尽全力地保护幼鸟会让抓捕者十分头痛。因此,等待他们的结局往往只有一个。
楚啸天说不出话来了,他颓然地跌坐在地上,裴恕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地道:“辨识不清,是你眼拙,灌以聚灵散,杀死成鸟将幼鸟据为己有,是你因一己私欲践踏生灵。一个对生灵毫无怜悯与敬畏的人,不配入我玄天府,亦不配成为修道之人。
“白墨。”裴恕道。
白墨应了一声,缓步上前。
他领了命,向楚啸天微微一颔首:“得罪了。”
“不不!不要!”楚啸天心知不妙,连连后退,可他还来不及起身,一道寒光陡然遮住了他的眼。
那道光芒愈来愈盛,楚啸天只感觉到身体越来越虚弱。他体内的灵气不再受他的控制,四散奔逃,如同阻不住的水流,从指缝间哗啦啦地溜走。
楚啸天越是拼命挣扎,灵气溃散得就越是厉害。最后,等到灵气流尽之时,他似乎在那片刺目的白光中,看到了那日老树下的成年青乌。
那只青乌不知何故受了重伤,伤口汩汩地向外涌出鲜血,可即便如此,也阻止不了她奋力保护怀中幼鸟的决心。
她最后气绝身亡,死不瞑目,眼睛死死盯着楚啸天手中的幼鸟。而现在,楚啸天也躺在地上,空洞的眼神望着天空,尝到了自己种下的恶果。
……
“都处理干净了?”
“是。”
无人的河岸边,白墨赶来向裴恕复命。
他断了楚啸天的灵脉,又将那几名外院弟子移交给外院管事,从此以后,楚啸天便只能像普通人一样活着,再也没有办法修炼问道了。
对于他们修道之人,体内以灵气日夜浇筑的灵脉就像他们的第二条性命,十分珍贵。师祖命他断去楚啸天的灵脉,废了他一身修为,是对楚啸天的惩罚,令他以后无法再仗势欺人、恃强凌弱。只是不知那只死去的青乌,又是否得到了慰藉,能否可以安息……
白墨叹了口气,看向裴恕手中的金绒青乌道:“太师叔祖,这鸟儿还有救吗?”
裴恕垂眸看了林啾啾一眼,轻哼一声:“死不了。”
他从袖中取出一道咒符,两指并住向上一抛。咒符迎风而动时忽然燃起火焰,燃烧生成的烟雾丝丝缕缕,汇聚在他身前,化成一叶小舟。
裴恕撩起衣摆踏上小舟:“我回云雾涧了。有事去云雾涧寻我。寿宴那边你们自行处置。”
白墨躬身垂首答应道:“是。”
他早已猜到,按照太师叔祖的脾气,应该是不会出席寿宴了。
“还有,”小舟缓缓升起时,裴恕扔下一块玉牌,侧身道,“让路云洲顶着玉牌滚过来见我。”
路云洲的亲传徒弟白墨:“……”
他抽了抽嘴角,捡起地上的玉牌,朝着裴恕离开的方向行礼领命。
整个玄天仙府,大概只有太师叔祖敢对他师父说出这样的话了……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师父他老人家在太师叔祖面前一向如此,也不是一次被太师叔祖骂了,玄天内院弟子皆知。所以,这次也还是和以前一样,赶紧把这烫手的山芋交到师父手上,然后将太师叔祖的话原话相告吧。
这么想着,白墨的心情忽然轻松起来。他吹了声口哨,剑光掠过之时,轻轻向上一跃,随即同剑光一起消失在天空之中。
第5章
林啾啾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她变成了一只鸟,被关在一个狭小的笼子里,要破解出一道六位密码才能逃脱。
她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可为了活下去,只能硬着头皮一个个地试。
四万多种组合,试到后面,林啾啾人都麻了。也不知道是天道垂怜还是她否极泰来,总之,她成功了。
飞出牢笼的那一刻,她真想对天高呼“我成功了呜呜呜非酋也有春天呜呜呜”,可是高兴的话还没出口,她又被一张大网困住。
大网困住她没多久,又被人以剑光斩开。
斩开之后她刚想飞,又被人用掌心按住。
林啾啾:=-=emmm……
她忽然觉得好累,身心俱疲。而且控制住她的人好凶,虽然长着一张十分好看的脸,但语气眼神却不友好,带着几分凉薄。
“还跑,找死么?”
林啾啾不想死。她怕了,学乖了,老实伏在那人掌心。奇怪的是,她并没有之前那么惊惶不安,相反,还有种莫名的安全与踏实感。
困倦如浪潮般层层袭来,她终于支撑不住眼皮上的重量,沉沉睡去。
一个人沉浸在黑暗中是件很可怕的事,可林啾啾并没有感觉到害怕。她像被一股暖流温柔地包裹,如同雨天睡在棉被里,冬天泡在温泉里,任水流缓缓地拍打着她的身体,为她拂去身上的疲惫。
也不知道这样过去了多久,朦朦胧胧中,林啾啾听见有道声音在叫她。
“醒醒,起来吃药。”
“快点起来,自己吃掉。”
声音似曾相识,语气不太友好,冷冰冰的,让林啾啾生出一点点不满的情绪来。
真是的,这年头叫人吃药怎么那么凶呢?小时候她生病了,妈妈可是会很温柔地抚着她的额头,再给她吃一碗暖暖的面疙瘩汤呢!
林啾啾虽然心生不满,但还是很老实地决定起来。
她努力地想要睁开双眼,奈何眼皮上的分量太重,几次尝试都无法挣脱。
“真是没用。”那人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林啾啾说不清楚自己当时的心情,好像隐隐的有些失落,感觉被人放弃了一样。
然而不等她这股失落落实,身体却忽然被人轻轻捧起。
不同于声音的不耐与烦躁,那人的动作倒是极其轻柔,像是在呵护一朵娇嫩的花,又像是在处理一件极其易碎的玻璃品。
林啾啾感到一双微凉的手轻轻扶住她的脑袋,小心翼翼地分开她的嘴巴,然后将某种冰冰凉的、微微甜的东西放到了她的嘴里。
怕她无法吞咽,那人还顺着她的咽喉揉动了几下。
是糖丸子吗?林啾啾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
再被喂食时,她故意没有立刻吞咽,而是让那小小的糖球在自己的舌尖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糖衣化开,包裹在里面的内芯流淌出来,下一秒,林啾啾整个人都变得不好了!酸涩的苦与狂放的辣像两股水火不容的势力,在她的口腔里疯狂打架,上蹿下跳。
大脑收到警报,很快分泌出了唾液,但它却不能平衡这两股势力,反而让嘴巴变成了一片炼狱苦海。
林啾啾:“呕!!”
她当场就想把嘴里的东西吐掉,吐得一干二净,结果没得逞,被一道声音吓了回去。
“不许吐,敢吐就杀了你。”
林啾啾:呜呜呜呜这人好凶好可怕QAQ……
她吓得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吐沫,咕嘟一声把东西全都吞了。
“这还差不多。”
那人似乎终于满意了,揉了揉她的脑袋,又喂了她一点糖浆,然后把她放下去让她休息了。
……
林啾啾再次醒来的时候,时间已是深夜。她抬头看了看,发现自己处于一间石室之中。
整间石室冷冰冰的,除了桌椅板凳一些必备家具,几乎一点额外的装饰都没有,装修风格比简约风还简约,比性冷淡风还性冷淡。
触目所及,这里的一切都是石头制成的,石床、石椅、石桌,石茶壶……极少给人柔软的感觉。除了林啾啾身下的那张软垫。
这张软垫细腻光滑、蓬松柔软,躺在上面舒服极了,是这石屋里最与众不同的存在,像是被谁给予的特殊优待。
林啾啾飞快地瞅了一圈,发现她背后亮着一点光源,而光源前面坐着个人。
那个戴着面具的人。
奉天君裴恕。
林啾啾的脑子轰得一下子清醒了:她不是在做梦!她是真的穿越了!她现在还是一只鸟!!
林啾啾的心情一时变得十分复杂。她怔怔地看着裴恕,而裴恕似乎并没有发现她已经醒转、正愣神看着自己,还在低头处理手上的草药。
裴恕所坐的那张桌子上,除了林啾啾的专属小床,还有一些笔墨砚台等物件。只不过,这些物件现在都被规整地收在一边,摆在他面前的只剩下一个药臼,一杆戥秤,一只咕嘟咕嘟正在熬煮汤药的小型药罐子,以及一盏形如莲花、燃着烛火的油灯。
油灯如豆,发出温暖的光,照在裴恕没什么表情的侧脸上。
但哪怕是毫无表情,也是好看的。
像是一幅安静的水墨画,因为染了光,而变得更加生动。
林啾啾不自觉地被他吸引了目光,看得出神,心绪逐渐恢复平静。
这大概就是美的力量吧,不管在什么时候,都能够治愈人心。
平静的林啾啾看着面前男人全神贯注地研磨药草,看着他一只手拿起处理好的药草,另一只手捏住帕子掀开药罐,然后倒入草药,轻轻地搅拌了两下。
药勺触碰药罐发出叮叮的轻微声响,和咕嘟咕嘟的煎药声一样,悦耳好听。
裴恕盖上盖子,安静地等待了一会儿,然后把药罐取下。
他滤掉药渣,仔细地将汤药倒进一盏小石杯里,接着抬起手,把石杯放到了一张方形符咒上面。
符咒黄纸为底,朱笔书就。就在石杯放上去的同时,符纸发出滋滋的轻响,随即有白色的烟雾从杯底升起。
刚刚还滚烫的汤药顷刻间就不烫了,温度适宜,恰好入口。
裴恕用指背试了下温度,觉得差不多了,放到林啾啾面前,叫她起床。
裴恕:“起来,吃药。”
和梦中一样的语气。
和动作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刚才突然低下头假装睡觉的林啾啾不是很情愿,嘴巴里辛辣与苦涩的味道还在,她不想吃。这时,只听裴恕又道:“刚刚还盯着我瞧了半天,这会儿倒学会装死了?”
林啾啾:“……”原来他都知道啊……
她抬起脑袋,眨巴眨巴眼睛,伸着脖子看了看面前的那盏石杯。
杯子里的不明液体黑黢黢的还泛着绿光,犹如老巫婆配得致命毒药,光是看着就令人胆战心惊。
这得是多苦的药啊,能黑成这样……
林啾啾心里疯狂打退堂鼓,但还是爬起来了。
“良药苦口利于病”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再说,别人费了那么大功夫熬得药,她总不能拂了别人的好心。
林啾啾“啾啾”地给自己打气,站到了石杯前面。
她都想好了,吃药这种事,就跟吃人参果一样,只要咽得够快,味道就追不上她。
只要她心够铁,喝得够快,眼睛一闭一睁,不就一口气的事儿?
可是林啾啾忘记了,鸟喝水和人喝水是不一样的。人能一口气把药全灌下去,鸟却只能每次啄取一小口,然后飞快地抬起头,把水送进胃里。
所以,当林啾啾含着一口药汤没能咽下去的时候,她懵了。
药汤在她嘴里的停留时间过长,再一晃,接触的面积也变大了。
林啾啾:“…………”生无可恋.jpg
她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能体验炼狱苦海Max版,可是一秒、两秒、三秒钟过去了,林啾啾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痛苦。
她是被刺激得太厉害,已经超脱了吗?
林啾啾动了一下舌头,温热的药水甜甜的,带着一点草药的清凉,竟然意外的好喝。
这是什么神奇的口感?
林啾啾顿住了,怀疑自己是不是病糊涂了,好一会儿才又将脑袋试探性地伸进石杯里尝了尝。
这一口与刚才并无分别。丝丝缕缕的甜,混合着一点陈皮的味道,像是某种小孩子爱喝的饮料。
药也能做成这种口感吗?还是这样乌漆嘛黑的药?
林啾啾震惊了。她一下一下啄取面前的药汤,石杯很快就见底了,而她还有些意犹未尽。
林啾啾眨了眨眼,目光飘向之前煎药的药罐子。
“这是药。还真以为是糖水了?”
脑袋上被人不轻不重地往回按了按,林啾啾这时才收回恋恋不舍的目光,看着裴恕面无表情地将石杯与药罐都收走了。
吃了药,林啾啾的精神明显恢复不少,也开始感觉到了饥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