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知道跑海商成本高,但万万没想到如此之高!这完全超出了她的预算!
不约,不约,我们不约了!
她也只想让自己多条退路,来日或许还能坐船去来个出国游,满足下前世未了的心愿。可现在看来?好不容易藏头露尾置换出来几万两银子,转头扔到船队上还要提心吊胆的……算了吧,小富怡情,大富伤身呐!
度老爷对这个结果也不意外,过了会儿,又忽然问道:“好闺女,你那琉璃瓶儿哪儿来的?我两条海线,那么些个西洋国都跑遍了的,竟从没见过那般成色。你若还有更多的,只管都拿出来卖了,这么一算,其实攒几万两也不难。”
他之前就好奇那对琉璃方扁瓶到底是个什么来路,别说是他,就连当年组建拍卖行的三个大掌柜也都没见过。若非为趁年底再打响一回名声,指不定自己先就买下了。
度老爷把女儿身边的人都扒拉了不知多少遍,看谁都不像,头都快想破了。
度蓝桦被这一声“好闺女”的称呼肉麻到浑身鸡皮疙瘩,抽空瞥了他一眼,“做买卖嘛,谁还没点儿杀手锏?不过我这也不是要多少有多少的。”
度老板自己就揣着无数秘密,很能理解这种心情,见她不愿意透露,倒也不勉强,只是又感慨道:“没想到那姑爷正经挺能干。”
原本他想的是放长线钓大鱼,没想到肖明成如此争气,三年任期未满就多次引得皇上关注,此次返京又多有优待,如今出门,同行们谁见了他这个老丈人不客客气气的?便是再想做买卖也方便许多。
他不是只进不出的人,想了下,“我琢磨着姑爷这回还是要外放升官儿,人生地不熟的,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回头我再给你包一万两,你们带着,也好各处打点。”
这世道,没银子哪儿成呢?
他的眼光倒是毒辣,猜得很准,不过度蓝桦还是摇头,“不用了,他不是个讲究的人,我们有这九千两尽够了。再说了,还有宫里那么多赏赐呢。”
见她坚持,度老爷也不勉强,点点头,“也好,历代皇上都喜欢清正廉洁的官儿,若他真心中意姑爷,自然就想着暗中贴补了。”
说完,又乐呵呵抓起身上新做的皮袄,“瞧瞧,这绸缎面儿就是用你们送来的料子做的,果然是宫里头的东西,外头的难比,那些老货每每见了,都羡慕得什么似的……”
宫中的东西可不是花钱就能买到的,穿的就是一个身份,有面儿!
度蓝桦失笑,却忽然很诡异的觉得她跟度老爷的聊天竟显出几分温馨……
“你有今天的局面不易,你姑爷也不容易,”度蓝桦不忘提醒道,“莫要张扬太过,以后若是遇见天灾**,最好主动捐些银子,总没坏处。”
后世那些大慈善家不都这么搞么!
度老爷一辈子最爱的就是钱,最爱做的事儿就是赚钱,给自家人花倒也罢了,可若往外捐?那可真是银子丢到水里都听不见响儿,只是这么一想就心如刀绞。
不过他到底也是个狠人,很快想明白利害得失,又谨慎地问:“会不会太扎眼了?”
度蓝桦指了指外头,“你姑爷出的风头一个接一个,你日后便是想不扎眼也难。你多做一分善举,国库就轻快一分,皇上是明君,自然记得你的好处。”
度老爷不死心,“要不要问问姑爷?”
度蓝桦笑着摇头,“咱们家的银子,他那样的人怎么会掺言?”
度老爷一听,无奈发笑,“倒也是,罢了,你如今有了见识,宫里头都称赞的,爹就听你一回!说来历朝历代倒也有些商人因为积攒太过,反而被人惦记的。”
度蓝桦点头,“就是这个理儿。”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太平无事的时候倒也罢了,万一遇到用银子的时候,偏国库和皇上的私人小金库都紧张,你分明搂着一大堆银子还不肯往外吐,谁心里痛快?保不齐就发狠,直接找个由头连家都抄了的。
晌午大家在一处用了饭,度老爷很有分寸,并没趁机招呼一大家子来见,只叫了发妻作陪,也算一家四口和和美美。
桌上颇有几道昂贵精致的菜肴,像什么红焖鹿筋、清蒸熊掌、燕窝鱼翅倒也算常见,更有一道孔雀烩,那是真用孔雀肉做的,摆盘的装饰品也是孔雀身上拔的羽毛。
各种穷奢极欲,各种富丽堂皇,度蓝桦险些被晃瞎眼,感觉空气中都充斥着暴发户的气息。
这些菜式肖明成都是头一回见,颇觉惊讶新奇,暗道巨贾们的做派果然远胜传言。
然后,他就很有兴致地尝了尝。
度老爷原本还偷偷悬着心,见他并未像外头那些酸儒一般不屑一顾故作清高,十分高兴,又亲自布菜,让他多用些。
肖明成笑着道谢,又给度蓝桦夹菜。
度蓝桦小声道:“我还以为你会不大高兴。”
“怎么会。”肖明成失笑,坦然道,“个人喜好不同,度老爷的银子都是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吃得起,所以就吃了,又有何不可?”
有人喜欢清雅之风,也有人酷爱光辉灿烂,谁又能说谁不对?就好比自己爱吃辣,难不成就觉得那些爱吃咸的有罪?争来争去,何苦来哉?
度蓝桦莞尔,这人的思想之开放包容,早就突破了时代和阶级的限制。
被拉来做吉祥物的度太太还在跟女儿生气,连带着看姑爷也不大顺眼,奈何两人都懒得搭理,直将她视为无物,她也只好生闷气。
饭后,度老爷直接就以“太太累了”为名,让人将度太太押回后宅休息去了,倒也勉强能算宾主尽欢。
利益追求一致之后,亲情便艰难地浮出水面,度老爷送女儿女婿出门时,竟微微有点不舍。
“年夜饭回来吃么?”
度蓝桦对他也有了那么点儿微妙的亲近,不过还是摇头,“不了,公馆里有专门的年会,倒不好特立独行。”
度老爷点头,“倒也罢了,”又摆摆手,“行了,去吧!”
回公馆的路上,度蓝桦还问肖明成,“你家里人?”
肖明成头上还有两个哥哥、三个姐姐,怎么都轮不到他侍奉双亲。那一家子都是本分老实的,知道自己无用,也不敢给肖明成拖后腿,只在老家安心务农。
肖明成拉着她的手笑道:“早年我手头拮据,也帮不上家里什么,后来有了宫中赏赐,也托人带回去几包银子,已经叫他们买了一百来亩地,只雇人做活。若是自己闲得难受,就去做几回;若是不愿动弹,只安心叫小子们读书识字也就罢了。”
度蓝桦把脑袋枕在他肩头,“等有机会,咱们回去看看。”
这年头,交通真是太不方便了。
肖明成在她发心轻轻吻了下,柔声道:“多谢。”
接下来的一个月,两口子直接成了死肥宅:除了皇上和皇后喊他们入宫看马球一次、说正事一次之外,中间又接了两回赏赐,竟直接没出门。
然后一直到大年初三那日,皇上再次动笔,开始新一年的政事,第一批发出来的旨意里就有肖明成的。
“……爱民如子,政绩斐然,擢升任云汇知府,上元节后赴任!”
竟是知府!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一天真的到来,肖明成还是难以克制心中狂喜。
从知县到知府,中间足足隔了三品六级!乃是多少人一辈子都无法逾越的天堑!
他赌对了!
度蓝桦忙亲自奉上红封,“公公辛苦。”
传旨太监熟练地将红封塞入袖中,动作宛如行云流水,笑着恭喜,“三十一岁的知府大人,肖大人,皇上可是对您寄予厚望啊。”
大禄朝统共才多少位知府,可除了世家子,哪个不都是年近半百头发花白才巴望上的?
眼前这位,可才过而立之年呐,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啊!
听上头的公公说,每回这夫妻俩入宫,皇上和太后、皇后都兴致甚高,笑容不断……他万万不能轻慢了。
肖明成深吸一口气,压下心潮起伏,又朝着皇宫所在方向谢恩。
那太监回宫之后,来不及数红封就先去向皇上复命。
成宁帝简单问了几句,忽神色古怪道:“那新任云汇知府肖明成,你可瞧过了?如何?”
那太监心头大惊,心道这种掉脑袋的事儿他怎么敢说?如何不如何的,他也不懂啊。
成宁帝等了半天都没动静,已经隐约有些不耐烦,他的首领心腹太监到底机敏,见状忙上前踢了踢地上跪着的那厮,“皇上问你话呢,肖知府气色如何?依旧黑瘦,还是?”
那太监恍然大悟,忙斩钉截铁道:“肖大人及其夫人气色极好,天子脚下极其养人,都养得白胖了!”
成宁帝沉默片刻,再次放声大笑。
传旨太监:“……”皇上这都什么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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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正月十五,度蓝桦和肖明成又回度家吃了一顿饭,正式朝着云汇府进发。
云汇府隶属东部沿海的吉庆省,有那么一丢丢蜿蜒的海岸线,但因水浅石多,根本进不来大船,平时只供渔民们乘坐小舟出海打鱼。
度蓝桦听肖明成仔细讲述了云汇府的气候和地形地势,发现很接近后世华国的华南一带,自然环境不错。
“你有什么计划吗?”
肖明成沉吟片刻,“此番赴任,恐怕一时就走不了了,许多原来不好做的事情倒也可以慢慢施展。无论如何,先种地,另外,读书科举也要狠狠抓一抓。”
他以而立之年便高居知府之位,已是令不少朝臣震惊,除非有不世之功,否则饶是皇上再如何欣赏,恐怕也要先老老实实坐满两届六年再说。
士农工商,先保障了百姓生活,进而教化,把前头两项都抓稳了,政绩就差不到哪儿去。
正月的天还很冷,饶是官道平坦开阔,他们也足足走了两个月才到。
此时,已是三月中旬。
谷雨刚过,放眼望去皆是一片春光明媚,又因云汇府近海,温暖湿润,植被远比平山县和京城旺盛,哪怕是荒野中也开着许多不知名的灿烂的野花,处处洋溢着生机。
度蓝桦和肖明成都弃车骑马,后头几辆马车里只装着行礼和宋大夫、雁白鸣、莲叶等“老弱病残”。
两人肩并肩挨着,远远眺望着若隐若现的府城城墙,都有种即将一展抱负的激动之情。
云汇府,我们来啦!
第48章 卷宗文档(一)
作为大禄朝一线府城, 云汇府之巍峨壮阔远非小小平山县可比。
大块打磨成长条的黑石层层垒叠,缝隙中用石灰、黏土和细沙搅拌成的三合土浇灌后反复夯实,构成最坚固的城墙。这是已知最结实的筑城方法, 厚实的城墙干透之后,宛若一体,饶是投石机呼啸着扔出沉重的石球砸在上面,也只能留下一个白印子。
城墙下宽上窄, 最顶端那用马面环绕的城墙也足有三丈宽,足够十多名士兵同时并排前进。大禄朝已经几年没打过仗了, 但此时仍有许多名甲胄整齐的士兵手持长/枪立在上面, 警惕地眺望远方, 随时防备可能来犯的敌人。
兵熊熊一个, 将熊熊一窝, 有什么样的将领才能带出什么样的兵, 这些人军容严整,显然不是短时间内就能练成的。
正随百姓排队入城的肖明成看得暗自点头。城墙上和城门口巡视的人员都来自于地方厢军, 直属本地同知吴云指挥,之前他就听说云汇府的吴同知沉稳老练, 如今看来,果然不错。
每面城墙各有城门五座,中间的正门非战时或有皇亲国戚驾临不开,日常百姓们只能经由最两侧的两道小门左出右进。
肖明成这类在任官员则可以走中门,但他打定了主意要先暗自观察一番, 所以并未主动表明身份,而是随众百姓一起排队,从小门入城。
直到移动到城墙脚下,度蓝桦才切实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从这里仰头看向顶端箭楼, 那尖尖的房顶仿佛直冲云霄,冷厉肃杀,无声诉说着历史。
见她因为过分震撼久久不能回神,肖明成失笑,“之前在京城,也没见你这样。”
“这不一样,”度蓝桦揉了揉因为长时间仰头而有些酸痛的脖子,“京城乃天子脚下,守城侍卫都敏感的不得了,看谁都觉得形迹可疑……”
当日她跟肖明成从驿站入京,正值风雪天气,她本想克服困难眯着眼睛多打量会儿,结果还没看出个子丑寅卯呢,那几个城门守卫就跟防贼似的盯过来,仿佛对面马车上坐着的是个女刺客。
肖明成吃吃发笑,就听她又惊又喜地说出新发现,“你快看,这城墙里的三合土跟别处不同,还混着许多磨碎的贝壳,果然是就地取材。”
排队入城的人虽多,但移动速度不慢,很快就轮到他们这一行。
大约见他们一行车马众多,衣裳打扮也不似本地模样,那头领模样的城门守卫眉头一蹙,举起胳膊走上前来,“停一停。”
度蓝桦勒住马缰,侧脸对肖明成低声笑道:“还挺警觉的。”
每日出入城门的人何其之多,挨个盘查并不现实,所以除非逢年过节或是非常时期,守卫仅是凭借火眼金睛和各自经验从人群中搜索可疑之人。
肖明成笑而不语,摆手示意孙青山上前。
孙青山手持他的身份文书上前,低声与那守卫耳语几句,对方先是一惊,才要习惯性地抱拳行礼,又生生止住,亲自走上马前,“卑职不知大人和夫人驾临,失礼之处,还望恕罪。”
“你做的很好,”肖明成赞许道,“何罪之有?”
那守卫不敢居功,疑惑道:“大人,据卑职所知,司马大人三天前就开始派人在入城路口迎着了,难不成是走岔了?”
肖明成笑道:“并不曾,不过本官是头回来,看什么都新鲜,若身边有人陪着,反倒不自在。待我等入城之后再过半个时辰,你便派人去将他们叫回来吧。”
现在正值阳春三月,气候适宜风景秀丽,叫他们多在城外赏一会儿景也不错。
这是要微服私访啊,守卫明白了,“是。”
入城之后,映入眼帘的又是另一翻天地。那灰白色石条铺成的道路多么宽阔平整就不说了,就连两旁的排水沟都干干净净,没什么异味。路边的大柳树都有一人合抱粗细,长长的绿色枝条柔顺到地,随着微风轻轻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