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汇府并非个例,上到中央朝廷,下到地方村庄;上到国家大事征战讨伐,下到个人家庭柴米油盐,都是如此。
得知是从林娘子和胡太太那里取得突破后,司马通又是一番感慨,果然不能轻视女人啊。
“不知夫人用了什么法儿?”他难掩好奇道。
以前的衙役们也不是没问过,可要么被林娘子挥舞大棒撵出来,要么被胡太太哭的头痛,威逼利诱多少天都敲不开蚌壳,怎么度夫人短短数日就……
度蓝桦微微一笑,“理解。”
男人再怎么说“感同身受”“理解体谅”,也很难做到真正从女性受害人的角度思考,现代社会尚且如此,更别提封建古代。
尤其是办案心切的衙役们,虽然口头说着要和气,要理解家属,可真正能做到的有几个?绝大多数人,绝大多数时间,也不过是高高在上的俯视和逼问罢了。
至于威逼利诱?像林娘子那样死都不怕的人,像胡太太那样逼急了连儿子都能舍弃的人,又怎能轻易被打动?
司马通陷入沉思,显然颇有所感。
度蓝桦习惯性地看向肖明成,就见对方若有所思,“其实,倒也不是完全没有线索。”
度蓝桦双眼一亮,“怎么说?”
肖明成最受不了她这种亮闪闪的眼神,当下就笑了,“既然知道胡兴业的死可能与淫辱女子有关,往这上头查也就是了。”
度蓝桦点头,又不解,“可之前林娘子也说了,遇见这种事大家第一反应就是捂着,而且衙门也没接到什么报案,怎么查?”
肖明成道:“能引得对方连杀数人,后果一定十分严重,可以去查户籍,看过去五年或是更早,城中突然搬走的有女孩儿的人家,或者是有年轻女子原因不明突然自杀的。”
作者有话要说: 气死我了,晋江后台死活打不开!!
第55章 (捉虫)卷宗文档(八)
从户籍档案中查过去五年或是更早, 城中突然搬走的有女孩儿的人家,或者是有年轻女子原因不明突然自杀的。
度蓝桦和司马通都觉得这个方法可行。
第一名死者葛大壮死于三年零八个月之前,将期限放宽到五年也是留出凶手调查和准备的空档, 这样遗漏的可能性就比较低。
明知死罪还肯为对方复仇的,必然与当年的受害女子有着某种极其亲近的联系, 只要找到那名女子的身份, 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凶手。
司马通朝肖明成和度蓝桦拱了拱手, “来日查明真凶, 若果然其情可悯,还望肖大人从轻处罚。”
多年旧案查起来必然困难重重,而他不日就要离去, 未必能亲眼看到结果。
两人还了一礼, “这是自然。”
法律之所以存在, 为的是维护秩序, 保护百姓;而官员之所以存在,某种意义上则是为了将人情融于律法。
法律是死的, 人却是活的,很多时候的爱恨情仇也不仅仅是几条冷冰冰的法律条文就解释得清的。
就目前调查来看,葛大壮和胡兴业既是本案被害人,也极有可能是某起被隐匿的恶性案件的加害者。度蓝桦之所以坚持查明真相, 不仅为维护法律尊严和公正, 还要还那悄然逝去的无辜者一个真相。
或许曾经有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子本可以拥有美好的未来,但因为几个人渣,她的一切都被毁了,而世人对此一无所知……
不该是这样的。
不知不觉天都黑了,管户籍的官员已经下班回家, 且度蓝桦忙活一天着实累得够呛,就决定明天一早再干。
回到后院后,她先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换了轻便的家常衣裳,一边跟肖明成说话一边等开饭。
“对了,有个地方我一直很在意,”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当初在平山县朱浩案中拿来做实验的玻璃球,看它在桌上滴溜溜打转,“你说赵小黑口中那个偷偷送来银子,救了那两名小厮的人究竟是谁?”
肖明成亲自拿了一条雪白的大手巾,坐在后面给她擦头发,闻言顿了顿,又笑道:“是谁很重要吗?”
她的头发生的极好,黑鸦鸦一大把抓在手里,沉甸甸的。擦干之后表面泛着淡淡的光,灯火下握在掌心,像捧了一束月光。
度蓝桦也跟着笑了下,“不重要,只是好奇。”
是啊,究竟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而且胡家的主子统共就那么几个,有能力安排人送银子出来的就更少了,多猜几回就能猜中……
擦干头发之后,肖明成还非常心灵手巧地帮她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用自己亲手雕刻的竹制发簪固定好,上下左右打量几回,满意地点点头,“好了!”
当年他惴惴不安地送了自己亲手所制的青竹发簪,度蓝桦意外的爱不释手,从那之后,他闲来无事就更爱捧着竹子、木头玩儿雕刻了……
度蓝桦揽镜自照,发现有点像简化版的堕马髻,休闲范儿中透出优雅,衬得人都高贵典雅了,“你可真厉害,比我弄得好看多了!”
说老实话,这么好看都够出门会客了!
她以前就只会扎个马尾,挽头发也是最简单的那种扭三扭,还是有一天肖明成自己看不下去了,亲自动手,结果三下五除二震惊全家。
对此,肖大人很是云淡风轻地表示,他下头还有两个妹妹,儿时基本上就是自己带大的,头发长了,自然也要帮着扎。
“又不是什么难事,一回生两回熟,三回四回便可触类旁通……”
是的,没错,肖大人不仅会最流行的十几款发髻,甚至还非常牛掰的是自创达人。
对此,手残党度蓝桦表示:比不了,比不了……
那头莲叶看着她换下来的衣裳,忍不住抱怨道:“夫人总这样拼,才来了新家几天呐,衣裳都磨破三套了!这么下去,您自己的身子骨吃得消吗?”
李嬷嬷也在后头唉声叹气的帮腔,“是啊,别总仗着自己年轻就不爱惜身体,如今你觉得磕磕碰碰没什么,等以后老了啊,有你们受的!”
莲叶仔细检查时才发现两只袖子下面都被磨炸毛了,应该是之前在赵小黑家时,从墙上抓人贩子的时候蹭的。
度蓝桦有点心虚,看了看那料子,又心疼,“身子还是好的,光把袖子剪下来换换吧。”
那料子还是宫里专门做骑装用的呢,皇后知道她爱骑马,所以才特意赏的。看着不大起眼,但柔软舒适贴身透气,还远比其他料子耐磨。当然了,造价也相当高昂……
“您还心疼衣裳,倒是心疼下自己个儿啊!”莲叶老实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又道:“对了,夫人今儿让韩东带回来的那小姑娘,奴婢暂时让人将她安排到西边了,跟小丫头们住隔壁,也好有个照应。您这会儿要见见吗?”
知府宅院真的太大了,别说一个小姑娘,就是再来十个二十个,也依旧填不满!
度蓝桦还没开口呢,肖明成先笑了,“我听说颇有过人之处,年纪又小,想来刚到了新地方正不安呢,且叫人好生送过来我和夫人瞧瞧。”
度蓝桦眼珠一转,“你没见?”
肖明成点头,“哪儿顾得上。”
他今天在司马通和通判赵立兴的陪同下亲自去检查了粮仓,午饭都是在外头凑合的,下半晌刚回来核对册子,还没弄完呢,自家媳妇儿就抓了一串儿人贩子回来……
“听说才十三,”肖明成好奇道,“还是个孩子呢,又是怎么得了你的青眼?”
当初一个雁白鸣,后来又有韩东,如今又领回家一个小丫头……前面两人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价值,可见度蓝桦做事并非一时兴起,就是不知今天的小姑娘又有何过人之处呢?
那头莲叶刚打发了两个小丫头去叫妞子,回来听见这话,噗嗤一声就笑了,“老爷等会儿自己瞧吧。”
别吓着就好。
见她们主仆都这么卖关子,肖明成越发来了兴致,忍不住对着门口翘首以盼,然后盼啊盼,盼来了一个小巨人。
肖明成:“!!!!”
他嗖地转回头来,两只睁得溜圆的眼睛直勾勾看向度蓝桦,嘴巴微张,满脸都写着“十三岁的小姑娘?”
度蓝桦都记不得上次看到他这样的表情是什么时候了,觉得特别有趣,心里就很有点恶作剧得逞的得意,凑过去笑道:“是不是天资惊人?刚知道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呢。”
肖明成啼笑皆非,又看了几眼,点头赞叹道:“若在战时,必为一员猛将!”
这体格,不做将军可惜了。
妞子第一次独自离家,虽然一路都有韩东陪同,但后来安排了住处后,周围全都是十来岁的年轻小姑娘,韩东倒不好再跟着。她也不敢到处走,就老老实实缩在屋子里,看什么都跟做梦似的,然后又想家。
她想娘了,还想苏姨她们,想着想着就忍不住要哭鼻子。
可妞子又想起来临走前苏姨的话:客栈的女人不能哭。
她就狠狠吸了吸鼻子,努力憋住了。
刚才她正在屋子里发呆,忽然有两个仙童似的小姑娘来喊自己,说是老爷夫人要见她。
老爷?夫人?
妞子并不算特别灵光的脑袋转了下,然后吓了一跳。那不就是知府大人和夫人吗?
夫人她见过,又漂亮又和气,她是不怕的,可知府大人?
临走前娘说过,知府大人足足管着一百多万人呐!云汇府这么大的地界,一眼望不到边,全都归他管……
一百万人究竟有多少,妞子想不出来;一眼望不到边的云汇府究竟有多大,妞子也想不出来,但总而言之,知府大人是个很大很大的官儿,她有点怕。
“站在那儿做什么?”正想着,白天见过的那位夫人笑着说话了,还朝自己招手,“过来我看看。”
屋里点了灯,亮堂堂的,将她脸上原本英气锐利的线条都柔和了,又梳着漂亮的发髻,比白日更温柔和煦,瞧着越发像菩萨。
妞子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同手同脚地往前走,又见那位从没见过的,很好看的官老爷也正笑吟吟瞧着自己,脑子里顿时嗡的一声,索性直接跪下砰砰磕头,“老老老老老爷。”
屋里先是一静,然后便从各个角落蹦出几声憋笑,带头的正是度蓝桦。
肖明成:“……”
他愣了半天,噗嗤也笑了,有些无奈道:“起来吧,我真就那么老?”
妞子疯狂摇头,结巴的更厉害了,“不不不不不”
他自然是不老的,非但不老,还特别好看,简直就跟说书人口中的神仙似的。
度蓝桦跟着笑了一回,把她拉到跟前,“我知道你想家,这不要紧,只是别害怕,这里住的可都是抓坏人的呢。晚饭吃过了?”
妞子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吃了两碗。”
别的小姑娘都是吃一碗的,可她实在饿得厉害,就厚着脸皮又加了一碗,可饶是这么着,这会儿胃里还是火烧火燎的。
后院的碗有多小度蓝桦是知道的,一听就明白了,“没吃饱吧?”
妞子黑黑的脸上泛出点红色,哼哼了两声,揪着衣角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不想对夫人撒谎。
度蓝桦拍了拍她的手,“你还小呢,正长身体的时候,只要别撑着,想吃多少吃多少,我以后还指望你保护我呢。”
“我保护您?”妞子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又使劲摇头,“不不不,我不行的。”
“你行,”度蓝桦斩钉截铁道,“只要你用心学本事,以后就能保护自己,保护你娘和客栈的人,自然也能保护我。”
听了这话,妞子的眼中明显多了几分坚定的神采,度蓝桦又说了几句,她就用力点头。
“我,我好好学本事,以后跟着夫人抓坏人!”
正好自己这头还没用饭,度蓝桦本想留她再吃一回的,可妞子死活不肯,她也不勉强,就叫莲叶叫人送到妞子屋里去。
妞子前脚刚走,肖知谨后脚就来了,进门后还朝外多看了几眼,“刚才那人是谁?看背影好像没见过。”
“一个小姐姐,以后就跟咱们住在一起啦。”度蓝桦见他打了油纸伞,“下雨了?”
小姐姐?肖知谨回忆了下,总觉得那背影并不似寻常小姑娘,不过天黑看错了也是有的,当下也不在意,只点头,“刚下,还不算大,说来,这云汇府雨水真多啊!”
才来了几天,这都第三场了。
度蓝桦忙叫人去给妞子送雨伞,闻言点头笑道:“这比你们老家和平山县都靠南多了,雨水自然多些。呦,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小少年也快到十二岁了,正在抽条的时候,如今他营养跟得上,每天也都和父亲母亲一起锻炼身体,长得比其他同龄人还要高一些。
肖知谨有点小骄傲的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一条缝,努力矜持着说:“长了一点点。”
度蓝桦给人量身高喜欢在门框上画一条杠,肖知谨觉得有趣,也在自己屋里画了一条,每天都会努力挺直身板比一比。
“我瞧着可不止一点点,”度蓝桦拉着他的衣袖和裤脚看了看,又招呼肖明成,“老肖,看你儿子,这衣裳才做了多久?四条腿儿都短了一截!我这几天忙,你还是当爹的呢,也不盯着点儿?回头叫孩子穿了这样的衣裳出去,还不被人笑话死,说堂堂知府大人却穷的连儿子的衣裳都做不起了。”
肖明成半晌无语,“是是是,夫人忙,可为夫也没闲着……”
怎么这话听着,倒像是自己吃闲饭似的。
那头李嬷嬷听见动静,就出来嗔怪道:“指望你们两个大忙人,少爷饭都要吃不饱了!老奴知道这年纪的孩子长得快,早就叫人裁了料子,一套衣裳都快缝完了!”
一番话说得肖明成和度蓝桦都羞愧难当,肖知谨嘿嘿一笑,“嬷嬷真好。”
李嬷嬷被这句话说得喜笑颜开,不过也知道分寸,马上道:“老奴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甭管这家底儿还是衣裳,可不都是老爷夫人自己个儿挣得?论好,也是他们好,有老奴什么事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