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度蓝桦忙得厉害,大家看着心疼却无能为力,如今好不容易告一段落,都使出浑身解数勾搭着她玩儿。
度蓝桦也憋得慌,而且还想找时间去海边玩呢,听了这话,欣然起身。
一路走来,阳光甚好,院中几种她认不大出来的花开得正旺,空气中都带了淡淡芬芳,引来凤蝶翩翩飞舞。墙角几丛翠竹挺拔直立,形成一片天然角落,微风拂过,刷拉拉响成一片。
前头历任知府中,有一位酷爱山茶,还单独开辟了一个小山茶园,里面栽种了二三十株,用心伺候,如今都长到成年人两根手指那么粗细。虽然都不是什么罕见的名种,但听说盛开时轰轰烈烈,也十分值得期待。
她来到小厨房时,一群丫头婆子也正围着大木桶看稀罕:都是她带过来的,也没有一个见过海。
厨娘局促道:“正好夫人来了,奴婢也没怎么料理过海货,不知能不能做好,还求夫人指点。”
自打从度蓝桦那里得了一本菜谱之后,厨娘几乎奉她为神,日夜练习,恨不得日日跟在身边请教。
来云汇府之后,厨娘也按照之前在平山县处理河鲜的法子做过几回,奈何反响平平,难免有些焦躁。
度蓝桦伸头往水桶看了眼,发现有一条梭形大青鱼,样子跟记忆中现代水产市场的现有品种完全对不上号,也不知是时空不同、物种不同,还是许多原有的物种没熬到现代社会就灭绝了。
古代毕竟没有什么特别的保鲜手段,眼下天气渐热,相当一部分海鲜运到城里之后,即便存活也大多奄奄一息。可这肥硕的大青鱼却依旧生猛,也很凶悍,粗壮的尾巴不住拍打水面,啪啪作响,新鲜得不得了。
度蓝桦想伸手去摸,结果挨了一尾巴,众人都慌忙笑着去拿干净手巾。
她自己也笑了,一把擦脸一边故作凶恶道:“等会儿蒸了你!”
海鲜的腥味比较小,如果拿不准做法的话,可以先尝试清蒸;如果适应不了清蒸的味道,还可以临时调配蘸料,总不会浪费了。
度蓝桦想了下,从菜谱里扒拉出一个清蒸海鲈鱼的酱汁方子,让厨娘照着去配。
其余的就是些虾蟹贝类,还有两只被捎带着打捞上来的八爪鱼,都在盆里装死,被人戳一下才原形毕露,张牙舞爪的示威。种类不少,数量都不算太多,反而让厨房的人不知该如何处理。
度蓝桦笑道:“这个简单,加点葱姜蒜花椒辣椒,弄个香辣的酱料乱炖快炒吧!”
她曾经跟同事一起去吃过海鲜锅,真的就是将十多种海鲜一股脑倒入锅中爆炒,简单粗暴,又香又辣十分过瘾。
后来她不禁唏嘘,香辣酱料简直可炒万物,搁什么都香!
今天的午饭除了清蒸大青鱼、香辣海鲜锅之外,还有一个爆炒青菜尖儿、凉拌豆苗和肉沫菜丝汤,很是爽口。
原本肖明成父子一看又有不认识的海鲜,才被扭过来的胃口就有点小抗拒,结果被度蓝桦逼着吃了几口之后,都……爱上了香辣海鲜锅。
他们果然还是更爱吃辣!
被香料的味道中和之后,本就不算浓烈的腥气消失不见,唯余海鲜的鲜香,而白肉特殊的弹牙口感又是其他肉类无法替代的,爷俩就吭哧吭哧埋头扒蛤蜊。
倒是度蓝桦很爱那清蒸的大青鱼,觉得刺少肉厚,口感密实劲道,果然是大海里博浪练出来的好鱼肉,一个人沾酱汁拌饭吃了大半条,剩下的都按头逼着爷俩分了。
“昨儿我打发人在城中挑选院子了,”度蓝桦挑了一根八爪鱼腿儿吃,觉得非常应该来一罐冰镇啤酒,“等过一阵子,就要把女学搞起来。”
府城不比县城,地价高昂,房屋紧张,根本不可能像以前那样白捡。幸亏她来云汇府之前卖了两个玻璃瓶子,不然哪儿来的这么从容?
所以,她决定趁往京城娘家送中秋节礼的机会,再让度老爷帮着拍卖……一把玻璃珠子。
玲珑剔透的水晶珠啊,简直世所罕见,何等的价值连城!用来做配饰它不香吗?绝对是走亲访友、巴结上司的必备佳品!
肖明成点头,“若是不顺利,可以挑几个本地的老人帮忙。听说你有意聘请静慧师太做女先生?”
他特别喜欢吃贝类内部类似于瑶柱的肉柱,奈何剥的技术不过关,只能先吃了贝肉,然后很没有知府大人气派的……一点点往下抠,但这种骨头缝里找肉吃的感觉反而很有趣。
度蓝桦毫不留情地对他的技术表示了嘲笑,又纠正道:“人家现在还俗了,她还给自己重新起了个名字,寓意斩断过去,畅游未来,叫流云,说希望以后可以像天上的云彩一样自由自在,不受任何人摆布。”
想起过去几年她的遭遇,度蓝桦不禁叹道,“真是个坚强的人。”
当日作证指认胡德才时,静慧师太就表示了还俗的意思,大部分人可能只是觉得她在说气话,在发泄。但度蓝桦却上了心,事后叫了她说话,开门见山地问她是不是真的想还俗,重新开启一段全新的生活。
静慧师太长相柔弱,但实在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该果断的时候从不犹豫,见度蓝桦都这么问了,当即点头,又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我是当初被父亲卖给人当老婆的,纵使如今还俗,娘家也是不能回去的。可若是不回去,我身上只有这几年做绣活儿赚的几两银子,城中房租高昂,一时半刻也找不到什么容身之处……”
她是个很有自尊心的人,嫁到胡家那么多年,受尽屈辱和折磨,却没乱花一文钱,当年主动请愿出家,也几乎是净身出户。也正因为此,胡家人才对她这样没有防备。
度蓝桦直接给对方指了两条路:
“城外有家客栈,掌柜的林娘子是位女中豪杰,专门聘用无家可归的女人,你若不怕脏不怕累,可以暂时去那里帮忙。大家都有一段悲苦的过往,谁也不会为难谁的。只是那儿的买卖不大好,不过勉强维持生计罢了。”
“另外,我有意开办女学,届时需要几位女先生,我听说你从小也是读书识字的,你可愿意去那里教书?包吃包住,每月还有月钱可拿。若是愿意,可以先在衙门住着,待来日女学开办,再去教学也就是了。”
她都是两万多积分的人了,随便兑换点什么来都能换银子,实在不差钱,多养几十个人也不会觉得有什么负担。
静慧师太闻言大喜过望,她再也想不到绝处竟真能逢生,且还有得选!
她认真斟酌片刻,“夫人肯施恩与我,我实在感激不尽,更不好白吃白住。您看能不能这样,我先去城外客栈赚口饭吃,您的女学什么时候办好了,我再去,也不耽搁,如何?”
度蓝桦敬佩她的果决勇敢,欣赏她的自强自立,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如此,我就让妞子陪你走一趟,正好也给她放个假,回去与亲人团聚一日。”静慧师太能有个好着落,度蓝桦也替她高兴,“对了,既然决定要还俗,以后我可不能再师太师太的喊你了。”
静慧师太却没直接说出自己的闺名,只是透过窗外,看向蔚蓝的高空中缓缓飘动的浮云,语气复杂道:“我前半生凄苦,任人摆布,如今一朝得夫人相帮,挣脱枷锁,已决意要与过去割裂。”
“从此之后,世上再无静慧师太,民女愿为天上一抹流云,无拘无束、随心自在。”
“流云,”度蓝桦念了两遍,只觉轻盈出尘,笑着恭喜,“果然是个好名字。从今往后,便都是你自己的人生了。”
顿了顿,她想起之前公堂对峙时流云说过的话,又饱含鼓励和期许道:“等日后你攒了钱,养好了身子,就可以去外头走走,看看天地多么广阔,世界多么绚丽……”
伴着窗外传来的阵阵蝉鸣,流云用力点头,一双好看的眼睛里亮闪闪的,充满了对未来的期望。
听了度蓝桦的讲述,正埋头扒饭的肖知谨也不禁赞叹道:“真是了不起!”
说着,又对度蓝桦笑,“当然,若非母亲一查到底,她们也不能有今日,所以还是母亲最了不起。”
“小马屁精!”度蓝桦笑骂道,又给他夹了一筷子鱼肉,“吃饭吧,九月中旬就要预备出发了,在这之前可得把身子骨养得壮壮的。在家什么都好说,出门在外一切不便,万一生病可不是好耍的。”
小少年随爹,有点儿挑食,不大喜欢吃鱼,才刚好不容易把碗里的吃完,结果度蓝桦转头又夹过来雪白的一大块,顿时苦了脸。
他皱巴着满是婴儿肥的小脸儿,试探着道:“母亲,这鱼”
话音未落,肖明成就用力清了下嗓子,轻轻往这边斜了一眼。小少年立刻闭嘴,麻溜儿的夹起鱼肉,以一种视死如归的气势吞了下去。
度蓝桦装没看见的,笑眯眯看着他咽下去,这才道:“你还小,要劳逸结合,正好最近天气不热,我琢磨着挑个空闲,咱们都去海边走走。”
看看大海,舒展下心胸,增进下见识,对读书作文章、为人处世都有好处。
肖知谨再早熟也还是个孩子,一听这话,眼珠子都亮了,“当真?”
度蓝桦失笑,“这有什么好做假的?”又看向肖明成,“你觉得怎么样?”
肖明成迎着妻儿期盼的眼神,慢慢咽下去嘴里的饭,忍不住也跟着笑了,“甚好。”
说来,他只从游记中读过各种波澜壮阔惊心动魄的描写,也还没亲眼见过大海呢。
恰好再过几日就是夏至,按照惯例,衙门可以放假一日,他提前将公务整理一番,挤一挤,便可空出两天时间。
见他点头,肖知谨忍不住低声欢呼起来,仿佛连头发丝儿里都透出欢喜。
“母亲,咱们去了能看见珊瑚吗?”
度蓝桦失笑,摇头道:“要让你失望啦,珊瑚只生长在温暖的地方,”她看了肖明成一眼,“如果以后你爹去南边做官,或许能得一见。对了,那边物产更丰富,还有许多你未曾见过的水果呢。”
芒果、荔枝、龙眼、菠萝……不行了,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肖明成一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忍俊不禁道:“怎么就馋的这样了?”
度蓝桦白了他一眼,隐隐有些委屈,“你没吃过,自然不知道多好吃!”
爱吃怎么了?
肖明成笑着点头,“是是是,我自然比不得夫人见多识广。”
说着,又对肖知谨道:“指望我被派到那里做官大可不必,来日你再长大些,倒是可以外出游学,自然什么都能见到。”
游学是他从小到大的心愿之一,奈何幼年家贫,实在没有余力远游。如今手头倒是宽泛了,却没有时间……
好在他的儿子可以。
肖知谨一听,更加兴奋,美滋滋幻想起来日出门的情景。
度蓝桦笑着戳了戳他的脑门儿,“还早呢,且先好好把考试顺下来吧!再者,你若不好生跟着孙捕头他们学点功夫傍身,我们也不放心让你四处乱跑。”
这时候交通不便,百姓们基本都是本地生、本地死,绝大多数人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家乡,能像肖知谨这样随父亲四处上任的,实在是增长见识、开阔眼界的绝佳途径。
所以说,世界是残酷的,人哪儿来什么生而平等?
就拿眼前这爷俩儿来说吧,肖明成能有今时今日的局面,全靠他两只手一点点挖出来,早年外地赶考也曾遭遇黑店、恶人,数次九死一生……
但现在他打下基础,儿子便不必再走他的老路,从小就能接触到许多常人无法触及的资源,就相当于刚出生时便越过了一般的起跑线。
想着肖知谨近在眼前的人生第一试,又联想到几乎活生生被压力压垮的方秀林,度蓝桦当即用膝盖碰了碰肖明成,难掩好奇道:“哎,你年轻时候科举,家里是怎么个看法?也跟着着急吗?”
年轻时候……肖明成的心沉了沉。
如今他也才刚过而立之年,并不算……特别老吧?
“想什么呢?”见他竟然走神,度蓝桦直接抓着人晃了晃。
肖明成回神,果然回想了一下,倒是笑起来,“未曾……”
他一边说,度蓝桦一边狂笑,最后整个人都笑倒了。
总结下来就是:他们老肖家祖祖辈辈地里刨食,可谓八辈老农,根本没出过一颗读书的脑袋,当初送肖明成去读书,压根儿就没抱什么希望。就觉得男娃读书识字不错,往后没准儿能去镇上混个账房先生当当。
后来肖明成才十二岁就中了秀才,一大家子人第一反应就是:娘咧!真的假的?
确认不是做梦后,一家人便十分满足,说以后都把田地放到肖明成名下,光免税就能省多少钱啊。
在他们看来,家里能出一个秀才就是祖坟冒青烟了,压根儿不敢奢望以后的。
然而万万没想到,举人、榜眼……肖明成硬是在最短的时间内一步步考了上去。
度蓝桦笑着问:“他们肯定特别骄傲,特别高兴吧?”
肖明成神色复杂地摇头,“不,特别害怕。”
度蓝桦:“……”
肖明成被她的表情逗笑了,也跟着笑了一回,“他们听说官场险恶,想到我家一贫如洗,又没有什么人脉,整日担心我不声不响就被人害死了,还曾偷偷问我要不要回家种地。”
“他们也不肯与我同住,只说从未读过书,言行粗鄙,脑子也不好使,得罪了人都不知道,生怕连累我……”
说到后面,他的神色中不自觉多了几分思念。
“想家了吧?”度蓝桦轻声问道。
肖家人乍看笨拙,但却拥有令人惊叹的自我认知和自控力,反而是有大智慧的人,难怪能养出这样的儿子。
肖明成犹豫了下,还是点了头,“是。”
正如家人所言,一入官场,身不由己,从进京春闱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过家,粗粗一算,已经有将近十个年头了。虽说逢年过节都有书信往来,但始终不得一见,心里总是牵挂。
度蓝桦伸手抱了抱他,强行将他的脑袋按到自己肩膀上,非常慷慨地说:“来,借给你靠!”
肖明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