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也不知道是报复呢?还是给自己找麻烦呢?
算了,长辈儿的事情,长辈儿们自己收拾吧。
乔氏哭声太过凄凉,七茜儿不想听便进了老宅,她一进东屋就看到老太太炕几上已经插了一瓶热闹的花儿,那面上裹着布的喜鹊正拿着一支小毛笔描红呢,她娘哭的惊天动地的,这娃硬是表情淡漠的一动不动,手腕稳当的不像话。
看她这样,七茜儿就心里叹息了一下,想是从前那个小精怪,见人说人话的喜鹊姑娘,就回不来了呢。而四叔的儿子陈兰庭,就在家里雇的谢奶娘怀里吃砸吧奶吃。
看到七茜儿进来,老太太便咳嗽了一声,正在教喜鹊描红的三月便抱起喜鹊,谢奶娘也放下衣襟对七茜儿行了礼,这群人便呼啦啦的去了隔壁西下屋。
那边也不冷,炭火是足够的。
如今陈四牛在柴薪司当值,家里虽是烧炕的,却再也不用干柴了,都是用的一等一的木炭,还都是老太太出钱给全家置办的。
订好的木炭市面一称十五斤能卖到一百三十文,陈四牛拿就是一称五十文,这还不是实价,他最少一称抹了家里十文。
屋内热乎极了,等七茜儿解了棉袍,老太太才对她说:“你过来,坐到我的身边儿。”
七茜儿脱了鞋过去,围了小被儿老太太才掩不住兴奋的与她说:“你知道了啊?”
七茜儿撇嘴:“我这才从磨房出来,我知道啥了?就走到巷子口听到隔壁的哭,那从前的婶子可是围了好几层呢,也不嫌丢人的,这段日子她那天不哭几次,那些人也看不腻歪,您又不是没让人抱孩子回去给她看!”
老太太就满面解气的哼了一声道:“哼!那菩萨都说要敬父母了,有的人不孝便有了灾劫,这菩萨都看的真真的,阿弥陀佛我可不是诅咒她不好,我只盼她好,我成天就请观音菩萨保佑大家伙都好!我就是说这个道理,这是菩萨给的因果,你就得受着,这话没错吧?”
七茜儿困惑问:“您到底在说什么啊,好端端的说了一大堆菩萨,奶,您这话我没听懂呢?”
老太太对七茜儿向来有耐心,听她抱怨也不生气,她还挺想兴奋的,可是菩萨应该是不许她幸灾乐祸的,她便只能忍耐,就指着隔壁说:“你四叔今早给她的信儿,她头窝的男人,还有剩下的那个儿子,早八辈子就死了!死了!!”
七茜儿闻言就吓一跳,便惊愕的看向老太太问:“死了?什么死了?谁死了?”
老太太拍了她一下:“年纪不大怎么癔症了?乔氏呗,那不是她是后来跟你四叔的么,这些年她从咱家弄的那些钱儿,都不是贴补了那边去么!这不是前些日子你干爹送来个戴嬷教她规矩,那戴嬷嬷就说,你四叔与她的文书是绝对要办的,不然家里的子嗣名不正言不顺的不像话。
这样!你四叔才打发了人去乔氏她老家,好么,人一去便惊到了,她前窝的男人跟孩儿早死了!给乱军砍死的,这些年她整的那些钱儿,都贴补了前窝的婆婆还有她前窝的俩小叔子家了!那派去的人回来说,人家那边盖了好大的宅子,哼!他们凭什么盖大宅?还不是从咱家身上刻薄过去的,菩萨面前我也不说恶毒话了,我就说句报应那也是该当的吧?”
七茜儿心中惊愕极了,就想着这事儿上辈子没有啊?人家乔氏一直就顺风顺水的当她的富贵太太……也不对,那边一直要钱就总有瞒不住的一天,只是她与老太太那会子无关紧要,人家就凭什么在她们面前露这个丑态。
想来,也是躲起来哭过,最后忍耐着熬过去了。
老太太在边上是又想说活该,又想说报应,可她怕观音菩萨看到,就忍耐的颇可怜,好不容易忍下那口畅快气儿,她便冷笑道:“也不是我诅咒她,茜儿啊,你就说,她坏不坏吧?从咱家死人堆上抹钱往那边贴补,我敬她是个做好娘,可咱家孩子就不值钱么?咱喜鹊从前啥样,那是欢蹦乱跳的!现在啥样?
傻子一样!我能不恨她?咱家的孩子她还想碰?我可去她的吧!从今往后她只管生,老婆子我养得起,她生一百个我都养得起!那贱婢就一个都甭想落在她的手里,让她给我等着!”
喜鹊那张脸上被人抓了十几道深血槽,乔氏都能为了巴结富贵忍耐了,还有那孩子身上的伤,老太太让人把孩子抱过来一看,当下就厥过去了。
孩子身上那真是一身青青紫紫,乔氏后来闹腾要孩子,为啥满泉后街没一家支持她的,大家就觉着这妇人就不配做个娘。
这下可好了,前面的没了,后面的也没了,乔氏折腾到最后,就竹篮打水一场空她到底是图了什么?
一月端上来一些油炸的薄脆,隔壁又哭的那般惨,七茜儿便不能就着这样的惨事儿吃东西,倒是老太太百无禁忌,她拿起来吃了两口才说:“昨晚上老陶太太又来了。”
七茜儿闻言就满面厌恶:“怎么哪儿都有她呢?”
老太太却说:“哎呦!她咋了?不是她喜鹊现在还在黑坑呢,这人得有良心,人家对你好过,这个情分要念着,不然菩萨都不能饶你!做人呗,人家对你一分好,也不可能还给人十分,给十分的那都是傻子,咱就给三分,就凭着这三分,她想给老杨家说说人情,那,那就让她说呗?”
恩?这就不对了,老太太今儿说话这味儿有些软绵啊。
七茜儿表情古怪的看向自己家老太太,老太太却也不敢看她,就捏着薄脆说:“说是,说是给一万两赔偿呢,我就觉着吧,成先生也说了,他的药管用,再长长未必就能看出来,那小姑娘长大了涂脂抹粉的,也看不出来的!到时候寻个好人家,哪怕给陪嫁五千两呢,喜鹊也不缺个好女婿啊,你说是吧?”
七茜儿都给气笑了,就问:“那剩下的五千两呢?”
老太太便理直气壮道:“给她弟弟娶媳妇儿啊!”
老杨家很倒霉的,这大梁朝开国,十二个御使联名掺庆丰同知杨时升,冒认皇亲,治家不严,这也算作壮举了。
皇爷知道杨时升是谁,当下就把他一家的官身都扒拉干净了。
杨时升连同他的儿子这才知道,家里的女眷就在后宅给他们家结了一个好大的冤家。
陈家是什么人?陈家的老四是没啥出息,可也轮不到你个后宅妇人看不起啊,好么!人家的孙女被你家几个小姐挨个欺负,那是个人也不能忍啊!
陈家四房是提不起来,还求你帮着买几亩便宜地,咋了,求到你门上就任你宰割?
人家里的老祖宗可还活着呢,陈家的那位城门侯,那是佘青岭的养老儿子,是皇爷夜夜安排睡在外殿,普天下最信任的人了,你文氏又算什么东西?
打从秋末开始,那陈大胜便回不了家了,家里人想他就只能赶着车去燕京瞧瞧。
因一个疯尼,皇宫女眷现在都安置在外面,就连老太后这次都不占窝了,她也去了庙里躲着。
也不知道皇爷怎么想的,只是让人赶紧去秦舍报信,却并没有伤害那疯尼,就为了夜里能睡个好觉,陈大胜跟自己的兄弟们便在皇爷外殿搭起地铺来了。
如今的形式就是,只要情不移来,大家就能半夜观赏一次老刀脱衣,真……不太好形容此事,便对外禁了口,只说皇爷梦魇,要找最信任的人守护着方能安睡。
得罪了这样的人家,老杨家是越想越怕,把那文氏千刀万剐都不解气啊。
可文氏又是个大肚子,这也不能弄死,也不能休的,那杨老三一怒,便把她送到了庙里赎罪去了。
杨家满门现在就是一个目的,平息陈家的怒气,人家为了这事儿是花了大价格的,对他们而言的大价格,整整一万两。
也不知道他们背后许了老陶太太什么好处,人家就来做中人说和了,咱老太太这辈子就哪儿见过一万两啊,五千两她都没有。
七茜儿当然知道老太太动心,却很严肃的劝了句道:“阿奶,这事儿惊了这么些亲戚,干爹都动手了,您要是拿这事儿换了一万两,咱家在燕京庆丰就不能抬头了,这钱咱不能收。”
也不可能不追究!那死胖子他休想再做侍郎家少爷,大梁刚立,她不压着杨氏满门的官运最少五年,她也就白活这一世了。
一万两肉从老太太身上生生的被割离,老太太肉疼,便把薄脆丢到一边有些闷闷不乐。
七茜儿看她不高兴,就憋笑哄着她说:“阿奶,过十五日孟大哥可就成亲了,那边的小寡妇家昨晚可送嫁妆单子了,您老要没事儿,就给孟大哥把把关?”
老太太最爱这样的热闹,闻言她便甩了一万两这事,还把自己的腿儿从炕几下一兜,就满面兴奋的问:“这就送来了?不是成婚当日送么?”
七茜儿点点头:“庆丰东街规矩,就是男方下聘礼,第二天送嫁妆单子的。”
老太太打听:“那你孟大哥给了多少聘礼?”
七茜儿回话道:“今年秋上给他整的回头钱都送去了,三百贯。”
老太太吓了一跳,便惊问:“呦!寡妇聘礼减半还得三百贯?这天子脚下的寡妇可值钱了。”
七茜儿自然知道老太太想什么,便打发二月喊孟万全去,打发完人她这才回头对老太太说:“谁能有孟大哥心眼多,那寡妇娘家就剩个老娘,婆家也没了人,她带着老娘加两个儿子改嫁,求的不过是个庇护,人除了婆家那份资产是给她两个儿子预备下的,最少能带五千贯压箱过来。
全子哥再怎么说,因为那条臂膀这辈子也就这么大的出息了,人家也就冲他的臂膀才嫁的,他要完整了,我看那卢氏未必就肯,阿奶,那位可是个聪明人。”
老太太不懂这话,七茜儿便在她耳边悄悄说:“要是我全子哥完整了,以后必然能升官,这升官了,那寡妇怕把握不住呗。”
她这样一说,老太太瞬间就不愿意了:“五千贯怎么了?人家阿茹家给了多少,不是我吹,咱亲卫巷就没有不好的孩子!怎么,她还算计咱全子了?”
陈大胜他们不在的时候,老太太就全凭孟万全照顾着,这祖孙的感情是很深的。
七茜儿赶紧劝着:“阿奶可不敢嫌弃人家,我到觉着心里有谱的人过日子才轻松,那要是找个礼部巷文氏那样的,老少三代都给你连累了信不信?我全子哥脑袋可是这个……再说了,要稀罕人家,我全子哥能往庆丰城跑整一年,人家两边都是愿意的,您发什么脾气?”
七茜儿对老太太竖下大拇指,老太太便撇撇嘴儿,才刚要说点啥,那隔壁哭声却嘎然而止,老太太支着耳朵听了一会才说:“我看这是哭累了?”
她这话还没说完,隔壁就跑来个婆子说到:“老太太!老太太!我们四太太吐血了。”
老太太面色惊了下,看七茜儿不说话,她便对着门口骂到:“她吐血了,她男人做什么吃的?又不是不在家,你来问我作甚?赶紧滚出去!”
这婆子是乔氏身边的石婆子,她是乔氏图便宜从牙子手里八贯钱买的,算作那种啥也会做,啥也不精通的人。
等到那石婆子讷讷的走了,老太太才气哼哼的对七茜儿说:“这是吐给我看呢,一定是你四叔让过来报信的。”
七茜儿不评判长辈,就问老太太:“阿奶,乔氏跟您动了三年手的事儿,您跟我四叔说过没有?”
老太太摸薄脆的手停顿了下,并没有回答七茜儿的问题,都到了这个时候做娘的还是护着。
这两人正尴尬着,那院子里便又进了人。
孟全子今儿打扮的是利利索索,戴着兔毛耳圈子,头发梳的溜光的,还穿了一身湖绿色的老绸貂皮袄子,那棉靴也是配套的老绸面儿。
老太太本对他娶个寡妇有些不满,可看他从上到下被收拾的利索,心里倒是愿意了。
孟全子笑眯眯的进门,随手便把一本洒金的红册子丢在炕上,对着老太太嬉皮笑脸的行了个礼道:“哎呦,我们老祖宗这气色这叫个好呦!孙儿给您磕头了,您老福寿安康呀!”
老太太闻言噗哧一声便乐了,瞥了他一眼才嗔怪到:“没皮没脸的东西,这再等个十几日你都要成亲了,你算是舍的露脸了?你就说吧,这俩月你跑哪儿去了?是不是还没成亲呢,就住在人家家里胡闹去了?
我跟你说啊全子,你要是这样做,可是害了你媳妇儿了,就凭着你这份不尊重,以后人家来了,这泉后街便没人能把她当成正经人家的女子。”
夏至跟小得抬着火盆进屋,孟万全坐下烤了两下才笑着说:“哪能呢?阿奶,我出远门了,那不是我也算是有家有业了,我对门又住着人家余家,人家就整日子一家团圆热热闹闹的~我就想回老家看看,那万一老天爷有眼,给我剩下个亲戚呢,那,哪怕就是远点,那也成啊……”
这下屋里安静了,好半天七茜儿才清清嗓子问:“那,那咋样了?找到没啊?”
孟万全就苦笑着摇头:“嗨,奢望了!都泡在水里呢,我就在岸上祭拜了一下,老家那方圆七八里都是水,就是有个亲人也回不去了。算了!也是我贪心了……”
他不想说这话题,便指着隔壁院子道:“阿奶,您这耳边怪热闹的,这是四叔又回来,她又找到撑腰的跟您叫嚣呢?”
老太太一瞪眼,便满面不屑道:“他敢!是乔氏她前窝的男人,儿子,都死了!死了好几年了,她今儿才知道。”
孟万全闻言也是一惊,惊完了便迅速放下这事儿,指着炕头的嫁妆单子说:“阿奶,这不赶紧给您送来了,您就看看呗,我这媳妇儿可是腰粗啊!”
老太太骄傲的一晃脖子道:“她腰粗咋了,那我孙子也是堂堂正正的朝廷命官,七品的老爷,还配不上她个寡妇?我看个屁!我又不识字儿,让一月给我念着,我听听。”
没一会那一月进屋,就捧着嫁妆册子给老太太念了起来。
“庆丰南街旺铺五间,地三百五十亩,八仙图大镜一座,八仙图小镜一座,满地金百子千孙幔帐两套,福禄寿喜大瓶六对……”
这可真是个有钱的寡妇,人家这零七八碎给陪嫁的不少,除了压箱钱儿少了,面上的真就不比张婉如差,还比张婉如多了个丈母娘,外加俩活蹦乱跳的大儿子。
想必孟万全这心里,还是图人家家里一份热闹的。
老太太不遮掩自己的爱财劲儿,她心里便是有嫌弃,听到这份嫁妆,加上七茜儿又添了一句,人家那也是个坐过正堂,识文断字能管家的媳妇儿,她便安心了。
老人么,就怕孩子们过不好,她自然是希望他们手头宽裕,家里银钱多多心里才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