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瞪着眼,看着自己的傻孙子道:“你个小伙子,看这个作甚?”
这么说着,她又把二典,有贵,管四儿也拦住,跟驱赶猪崽子般的将他们弄走了。
陈大胜不放心的回家,心里就想,都有媳妇儿两年了,怎么就是小伙子了?
他有些丧气的进了家门,一眼便看到自己小媳妇坐在院子里的桂树下,正一针一线绣着一只布老虎。
阳光穿过树叶,丝丝的光线就照在媳妇儿的脸上,就像她身上也在发光般,好看极了,就像一个真正的?娘?
看陈大胜进来,七茜儿便笑眯眯的问:“你们回来的到快。”
陈大胜伸手挠头,有些窘迫的笑问:“啊,收到消息便快马回来了,你咋没过去?”
他问完,便得了媳妇儿一个大白眼,七茜儿恨铁不成钢道:“你真是啥也不懂,咱俩还没圆房呢,不是咱冲人家,是他们冲咱们,都不能看呢,你吃了没?”
陈大胜被她欺负习惯了,听媳妇说完他也算是涨了一份儿新见识,他看看天,估摸下时辰便说:“还不饿。”说完坐在四月搬来的凳子上,看媳妇儿做针线。
七茜儿做活根本不看,手上犹如带眼般的来回走针,眼睛却看着墙外,耳朵也在专注的听着。
陈大胜看了她一会儿,觉着好没意思便问:“你在做老虎啊?给金台孩儿做的?”
七茜儿看看手里的布老虎就笑:“恩,这个可不是老虎,这是睡神,是放在孩儿枕头边上吃噩梦的。”
这世上还有这样神异的东西?
陈大胜表示惊愕,就伸手取了过来,他到底与从前不同,会巴结人了,就夸奖说:“娘子手好巧。”
七茜儿闻言一愣,就看着他说:“这哪儿算巧,就是个粗浅活计,咱家要说手巧,还是全子哥家里的最巧,你是没看到全子哥穿的那鞋底儿,那厚实……”她比划了一下:“一针密着一针的那叫个仔细,凭全子哥那费鞋劲儿,三月都不烂的。”
她说完,便接了睡神继续忙了起来,只缝了一会,便听到身边有人语气些许泛酸的说:“人家~就都有娘子做的鞋穿,我就穿着针线上的东西。”
七茜儿闻言心肝一颤抖,差点没把手指来个对穿。
手指躲避开,她就语气有些不好的说:“那不是刚给你捎了三双单鞋过去么?”
陈大胜想起那几个混蛋,在自己面前来来去去显摆几双烂鞋,就气哼哼道:“那些不是娘子做的!”
七茜儿才不服软,就顶他道:“别人家娘子就闲的很,她们没事儿了就只做鞋儿打发闲工夫,你媳妇我可没那福,更没那省心日子!我得忙着七家的琐碎呢,我说陈臭头,你还想穿我做的鞋?我给人缝个贴面糊的睡神都用了七八月功夫。”
七茜儿牙尖嘴利,脑袋越来越近的令陈大胜后仰。
“……成日子你想什么美事儿呢?看着我倒是入了个官门,做了太太的。可这官门身后就乱七八糟跟着一嘟噜串儿的麻烦。我是上辈子欠了你的,我还不完了怎地?你就说吧,你家上中下各路麻烦你一点没少给我,兄弟媳妇儿,孩子,庄子,老人,这些麻烦我能哪儿找省事儿去?你还要我做鞋?”
陈大胜很少跟媳妇儿这样接近,他就脑袋晕晕,鼻子里香喷喷的,心里也是酸酸涩涩有些胀痛,仿佛是生病了一样,揪揪揪的莫名难受。
他想,媳妇儿眼睛咋这么大啊,黑是黑,白是白的真好看啊。
也不知道怎么了,他鬼使神差的就稀里糊涂说:“那,那你要没工夫,我,我就给你做一双呗。”
七茜儿当下愣住,眨巴下眼睛坐好,好半天才别扭的说:“呸,成日子胡说八道,还给我做鞋……呸!”
陈大胜呲呲牙,笑着站起来说:“咋,你不信?”
七茜儿点头:“恩,不信。”
陈大胜左右看看,见婢仆都回避了,他才笑嘻嘻的说:“我从前可没有这好日子,多大就入了新兵营,那时候有点好东西都是人家老兵的,我们这样的该咋办?就得自己顾着自己,我运道不错的,头回跟人拼帐,就遇到了个好老哥,他从前是个皮匠,要不是他啊,我且得打赤脚呢。”
说完陈大胜便左右看看问:“咱家皮库在哪儿?”
七茜儿也是个嘴贱的,就撇嘴道:“你以为在皇宫呢?芝麻绿豆点官儿,咱家还有皮库?后面西厢房里面有些皮子。”
她说完,就看到陈大胜蹦跶的往后院去了。
等那人跑远,七茜儿才嘀咕道:“跟真的一样,还给我做鞋?哎呦,我哪有那福啊……”
她低头继续飞针走线,好歹也得赶上婉如孩儿洗三,就怎么的也要拿出一色自己做的针线。
可走着走着针,心里却也有巴望的,就不时往后院瞄瞧上一眼。
也没多久,那边门板一响,她就立刻低头做出专注的样儿,再也不敢抬头了。
一串跨步声儿响起,七茜儿捻针抬头,便看到自己傻男人手里捧着十几张皮子,脸上笑的如应节的大芍药花般璀璨。
“媳妇儿,咱家还有这么好的鹿皮啊?”
陈大胜抱着鹿皮,拖凳儿坐在七茜儿对面,他低头一边翻皮子一边说:“呦,还是起缸一年的皮儿,这手艺不错啊,比燕京老皮行的也不差了。”
呀,这话一听,倒也不是个外行,这可不是去岁猎的,提回来找了皮货行刚熟好的。
七茜儿抬脸看他认真样儿,便笑着说:“呦,咱陈大人,还真懂?”
陈大胜也开始翻白眼,语气里还有些得意道:“什么叫真懂?都给自己做了多少双了,就鞋底子费事儿点,也不是没做过。”
他边说,边自在的一伸手捞住媳妇一只脚,抬手就把媳妇儿绣着兰草的鞋儿脱了。
两辈子七茜儿的脚也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她又气又窘迫的低声喊到:“放开!陈大胜~你干什么啊!放开!”
陈大胜嘿嘿一笑,就拍拍她的小白袜儿笑道:“干啥?我媳妇受累,我媳妇儿辛苦,我给媳妇做鞋呗,你这样走线的我就不成,可是靴儿就可以,你安心,转日我再回来,一准儿给你带回一双小马靴。”
七茜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七窍生烟,脸上烫红的不知所措,嘴里也胡说八道起来:“我又,又不骑马,要什么马靴,你放开……”
“不放,你老实点儿,别踹!踹死了你好守寡……我听他们说,六骏马场今年会送不少好马驹子去兵部,我让,让柳大雅去帮我要一匹好的,娘子喜欢黑的,还是有花的?”
“……黑的……。”
陈大神是个认真的,说给做鞋真就给做,他拿着媳妇的脚认真的测量,正仔细端详呢,那院外就跑进来孟万全。
“生了……生了生了生了,大胜……妈妈嘢!”
孟万全一进院子,就看到自己兄弟正托着媳妇脚预备往上亲呢。
他捂着眼睛倒退出去,陈大胜跟七茜儿立刻分开,就听到院外孟万全跟同来报信的余清官说:“弟啊!可别进去了啊!咱,臭头~臭头正抱着他媳妇脚丫子啃吧呢……”
七茜儿大怒,一脚踹翻陈大胜,套上鞋就往外冲。
陈大胜好半天才揉着胸口爬起,慢吞吞走到门口才看到,孟万全贴在山墙上,带了一只乌眼青的一动不动,他媳妇卢氏捂着肚子,拿着手帕心疼的给他正擦着,看到陈大胜出来,卢氏就气恼的说:“好端端的,也没谁家小婶子打大伯哥的!”
陈大胜就捏捏鼻子叹息:“恩,茜儿良善柔和,要是我……”他伸出两只手指对卢氏道:“我打他两只眼!”
卢氏有些受惊,看陈大胜走了后才气恼的拍了自己男人一下,可她男人看到那边安全了,便立刻对她咬起了耳朵。
卢氏听得眼睛越来越大,最后便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童家院内,他岳母岳父,舅兄婶娘,陈家老太太,徐老太太,老陶太太,丁鱼娘婆媳……
看到满目人头,陈大胜都是惊愕的,什么时候家里竟然存了那么些人了。
台阶上,童金台眼泪鼻涕流着,正紧紧的抱着个襁褓谁也不给。
旁人在边上使劲劝,他也不松手。
他有些慌张,生怕孩子被人抱走就不给他了,他小妹妹就是这样被抱出去的,看陈大胜进来,他这才收了泪,嘴唇哆嗦,人也晃悠着站起来,对陈大胜说:“哥,哥!你赶紧过来看,我媳妇,我媳妇给我生了个人!”
他捧着孩子给自己大哥看,就吓的董氏肝颤的半蹲着伸手托一路。
七茜儿看他没出息,就笑骂道:“说什么呢,个没出息样儿!不给你生人难不成给你生个猴儿?男孩女孩儿啊?”
童金台根本听不到旁人说什么,他就献宝一样给大哥看。
大哥是什么?大哥是用血肉之躯,挡在他身前替他死,帮他生,操心他吃喝,代替他爹娘的人。
陈大胜也慌张,他就从来没看到过这么小的人,就红色小包被裹着不知道是啥的东西,据说是个人,却还没有他半臂长。
他也哆嗦,也不敢接,就慌张的四处看,来回问:“咋咋咋咋办?有有有个人?”
老太太看不得这孩子没出息的样子,上去就给了一巴掌道:“赶紧看看给人送回去,这才多大点儿的孩子,可不敢给人折腾的见了风。”
陈大胜心里松了一口气,就赶紧点头说:“啊,对对对对,送回去送回去……”
可童金台就是不愿意,他立刻收回孩子,搂着坐在台阶上,眼神就有些飘忽到:“送回去?送回去作甚?你们说话不算数的,都骗我的……要是送回去,不还我了咋办?”
也不知道他想到什么,就见他用手揭开小被很认真,很仔细的看着说:“哥,我有孩子了……是个女儿,我有女儿了,你看她多好看啊,黑乎乎的,脸上还有毛……”他把脸凑过去叹息:“真软啊……”
七茜儿觉着童金台这样说张婉如的女儿,明儿很可能会被打死。看他有些魇住,就笑着哄他说:“呦,也给我看看呗,这先开花后结果,闺女多好啊。”
童金台却笑着说:“是啊,没事儿,不结果儿都成,就是开十朵花,我也愿意,嫂子你看,这是我闺女……”
说着说着,他又开始哭,却未等鼻涕一起溢出来,孟万全便顶着黑眼圈,跌跌撞撞的进了院子喊到:“快!快!产婆呢!”
他跌跌撞撞着到了老太太身边喊到:“阿~奶,帮帮我,帮帮我~我媳妇儿把孩子笑出来了,就,就……尿了一地,赶紧去看看吧……看看吧……”
第96章
(九十六)
亲卫巷添丁进口,共喜得两个千金,旁人怎么想大家浑不在意,反正亲卫巷诸位老爷却是想大办的,只可惜洗三未到,各自又被皇爷派人召唤回去了。
那疯尼来了,皇爷便想起尼姑坐顶的日子,心中有气,他便接连着失眠两日,被迫将长刀所唤了回去。
陈大胜他们一回去,往陛下寝宫外只一坐,没多久皇爷那惊天的呼噜就打了起来,真是让人笑也不敢笑,说也不敢说。
亲卫巷爷们走了七个,留下孟万全一个傻爹总览全局他倒也习惯,那自然是杀羊烹肉,请戏班,下帖子,庙里布施,乞丐堆里撒大钱给女儿启福。
没有经历过骨肉离分,没有失去过一切亲人的人,是不懂这帮老刀心里的感觉的。丫头又如何?便是来十个丫头,咱也一点不嫌弃,都当公主一般娇养着。
亲卫巷自随它人间烟火,可宫里这几日,却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佘青岭毫不留恋的就把户部的差事交了,那掌印太监的差事他也不挂了。
这就把一切人都惊了一跳,那有意思插手户部的一些人,虽才开始给佘青岭记录小账,可是偌大的国家财政权,人家说不要便不要,便是皇爷不玩什么三请三辞,几乎是每天见人都要留几次人,他也丝毫不眷恋。
“干爹退出再合适不过了,新朝恩科加去岁两科进士入朝,皇爷手下越发宽松,如今正是好时候呢,要儿说,不如这宫咱也不呆着了,他们又不给工钱,您那,便跟儿子回家,从此就彻底清闲了。”
夏日闷热,陈大胜是个大臭脚,卸了差事到爹的小院第一件事便是洗脚,他自在的坐在廊下边洗脚,边笑眯眯的跟干爹佘青岭说闲话。
这户部是个紧要的地方,一个穷户部,自是人人躲避十分为难的地方。
皇爷登基之后,佘青岭便接了这个费力不讨好的差事,又尽心竭力辅佐皇爷度过了这大梁朝最艰难的两年,如今看着形势转好,干爹能毫不犹豫的舍了,陈大胜是发自内心高兴愿意的。
在他看来,凭着自己爹这大点风都能吹跑的枯柴身子,再跟着皇爷混几年,人就颠簸的找不到了。
他图大富贵报仇,可干爹图啥?图见□□堂上跟老大人们斗鸡般吵架?就凭着爹这张刀片嘴儿,舌头都分叉(蛇舌)的刻薄样儿,他一月不气晕几个,都愧对他佘青岭竹叶青的诨号。
皇爷是美了,他做好人去了,可自己爹呢?
甭看那些老大人们个个人模狗样,出去都是谦谦君子,还大袖翩翩随时升仙的样儿,呸啊!看到不知道多少次了,真为了点银子,那是下了朝找个旮旯,拿着笏板儿能互殴半个时辰不带喘气儿的狠人。
邵商派一贯就这个风格,去岁还把新科进士给吓晕过去一次。
那次是怎么着来着,哦,进士老爷们都想进翰林院,老大人便先下手为强,古有榜下捉婿,大梁朝便榜下绑苦力。
人家打马披红街里刚美完,下马便被咱们兵部左侍郎曾安榜给抢了,这事儿是兵部尚书大人孙绶衣孙大人指使的,皇爷说他是个不要脸,人家就不要脸了。
好像很久没有这样清闲了,半上午不必前面里三层外三层的耗着,佘青岭就摇着蒲扇,一边听儿子说话,一边笑眯眯的看才将后面赏来的东西。
一个太监,做着大臣们才能做得差事,从前紧迫还无人说什么,甚至会道一声辛苦,可是如今形式转好,这差事么到真是做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