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贯娘子——老草吃嫩牛
时间:2021-01-04 09:51:49

  他想,娘的,老子的清白又没有了。
 
 
第100章 
  大梁朝一直悬空的户部尚书,终由文凤书文大人接任。
  这位四十出头的文大人,出身老邵商派,接任之前一直是武帝杨藻谋士集团当中的一员,与佘青岭是挚友知己,颇受帝王重视,又与朝中各部关系向来甜蜜亲厚,对了,这位文大人还有个外号,油耗子。
  他跟谁都是好的,这就很可怕了。
  说油已是不好,再加个耗子可见其性格,如此他接任户部尚书没几日,便尽显油滑风采,将那些曾经看不惯,受不住佘青岭直刀见血的列位大人,就堵的一口於气在心中,上不去下不来,还不能恨他。
  而今包括户部的六部官员,皆无比思念佘青岭,却为时已晚。
  至于曾经的掌印太监,隐相大人,他却款款的在宫内收拾行囊,真就一点都不牵挂的预备出去住了。
  官场上的角逐,最可怕就是控制火候的人。
  佘青岭对做官这件事,可谓全然看破,便挑选了最好的时机,一个人不得罪的全身而退。如此武帝杨藻内疚之下,就将前朝的惠王府赏给了他住,且预备封他做瑞安郡王的旨意,也就等他出宫那日颁了。
  佘青岭非完人,然他对大梁朝的功绩武帝与一众老臣心知肚明,且不从功绩去论,他血脉上也是帝王不多的实在亲戚,对大梁毫无建树的杨氏宗亲都能拿个郡王,他凭什么就不可以?
  况给一个郡王位,对佘青岭而言,真就不算厚封,可再往上?又因其身体原因,真就得委屈一下他了。
  现实便是如此,武帝怎么想,老大人们怎么想佘青岭是不在意的,陈大胜更不会在意,唯一在意的却是七茜儿。
  她不在乎权利,反正权利向来跟她也没啥关系,她在乎的是,好好的亲卫巷她住不住了,她得时不时来燕京做苦力。
  燕京纷扰将过,七茜儿便带着亲卫巷惯用的丫头小厮进了燕京。
  她如今就站在惠王府外一筹莫展,前生今世,她就没见过这么大的高门,更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宅邸,自没有管理过这么些人和事的经验。
  一条叫做葫芦口的老街,正中是惠王府,往前再走两个大宅,便是曾经的佘府。
  由此可见当年佘家,人丁气势是跟惠王府不差多少的。
  而作为一个活了两辈子,曾经的守寡妇人,七茜儿就怎么算,都没算到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这么大一座宅邸的掌家奶奶,且不止这一座府邸,往前走的佘家老宅,照佘青岭的意思,也都给儿媳妇管着。
  七茜儿头回知道便想,从此便完球了,下半辈子还作甚?单一个府,光下仆就在一二百上下,现在她要管两个府,这可咋整呢?
  所谓高门大户的掌家奶奶,何止只管着这府里的事情,除却这些房子,这些婢仆,她还要管着附加的,属于这个姓氏下面的田庄,铺面,山林,各色庄子产出买卖,还有人情来往,一个府邸就是一个小朝廷,见识能力缺一不可,偏偏现下到这个位置了,你所学所经历的就总不够用。
  简而言之,符合这大宅的心眼子还没长到这儿呢。
  且私心想,七茜儿压根不想来上京,却可怜干爹无人可用,那郑家倒是拐着肠子弯儿,使人来暗示过,大概的意思就是,你就是个出身不高,走了狗屎运的生儿子工具,你又见过什么世面,能管得好这么大的府邸?还不快快让出位置,让正儿八经的郑家奶奶来帮衬一下?
  人家说这话,你还真没法子发火,便是七茜儿再能够,她没见过的世面便没见过,她没管理过的事情,便真不懂。
  不止她,六部巷所有的当家奶奶年纪都不大,眼界都不到这里,便是她们想学,周围的一切圈子一切关系,都无人可教。
  满燕京打听去,成功的王府级管家奶奶有几个?几乎是没有的。
  而能把家里家外的事情掌握个差不离,将所有的管事,各房管事婆子的脸能认出来,知道是怎么回事的掌家奶奶,便是了不得的人物了。
  以上多说新贵家奶奶,毕竟都是刚乍富的,人家老的到也不缺这样的人才,可是新贵是不会与前朝高门做亲家的。
  哦,郑家自然是又被皇爷数落了,这没脸没皮的老太后都不好意思了。可人家就是将这种厚脸皮,反反复复在你身边贴着,粘着,一时防不住,人家就要来你面前露脸,打回去也百折不挠,你也不能掐死她们不是。
  七茜儿气虚,可佘青岭对自己的儿媳妇也就一句话,没事儿!茜儿过去简单收拾收拾,不懂便不懂,咱慢慢来就是,你就是把家里收拾成了农舍茅屋,咱自己人住着也不嫌弃。
  都说了这话了,七茜儿便是来也得来,不来还得来。
  如今七茜儿就带着一二百旧仆新奴,有些木楞的站在惠王府门口,而吉祥家正带着佘家老宅的十几位老管家,正眼含热泪,手脚颤抖,嘴里念念有词的亲自上手,从惠王府的朱漆大门上洗封条。
  蜡烛香火的味道从老宅里窜出,和尚道士念经超度的声音,也正从宅子里缓缓传出。
  就感觉这不像人住的地方,到像是一座香火鼎盛大寺庙了。
  前朝兵败那晚,被舍下没来得及跑出去的老惠王,还有老惠王妃,就带着几个女眷吊死在正房里。
  而这些怨灵都得给人家好好打点,恭恭敬敬的送人家上路去,毕竟要住在人家屋子里呢。
  而今儿七茜儿要做的事情就是,看着这些婢仆从惠王府各种门上摘封条儿,至于明儿,就是清点财产,这个工程就很大了,怕最少也得吃上俩月的苦,才能把这座巨大的宅邸收拾的明明白白。
  那封条终被洗干净,吉祥家便跟几个老管家热切的跑进院子里,将预备好的各色牺牲,挨王府正面三道门摆好。
  大师们说了,今儿起要连着供奉七套牺牲,才能将这旧府的门神贿赂成老佘家的门神。
  几串响鞭放过,呛人的味道过后,七茜儿便捂着鼻子叹息:“真大啊!”
  跟庙一般大啊!
  站在一边的吉祥家吸吸气,好半天才哽咽道:“奶奶,咱家从前门倒是没这边大,也没这般高,可咱家那热闹劲儿比这可强多了,这才到哪儿啊,来来去去就这几口人呦,哎……”
  这女人拿起袖子擦鼻涕,往日端着的老奴婢款儿也是不摆了。
  这吉祥家是佘家世仆,她娘那会就是佘家老太太院里的管事婆子,如此人家整个童年记忆,就在高门大户里徘徊着,是真见过世面的。
  这几日,这些小老头,老点的婆子就总爱在七茜儿面前哭。
  起先看他们难受,七茜儿还劝两句,那现在么,想哭便哭吧,咱可不劝了,累还累不过来呢。
  将从前惠王府门前的石狮子蒙了红布请走,再将新做的石狮子蒙着红布请回来摆好,和尚道士唱念做打完了,七茜儿又陪着磕了十几套头,这才被允许进了门。
  临进门时,七茜儿便听到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在那边嘲笑说:“嘿!真真就涨了眼了!也是古今罕见,就没见过谁家男人不来,由女人主持入宅仪式的,真就世风日下没规矩了么?!”
  愿意不愿意听的,就是这么个理儿。
  佘青岭肯定不来,道士给陈大胜算过,他属相却与这法事相冲,说他有血煞,他若来,人家孤魂野鬼,今日便不敢出去了。
  他得等所有门供完牺牲才能入宅。
  这家里就这三口人,七茜儿便不来也得来。等到一番折腾完毕,四个婆子抬起敞亮的硬木轿子,七茜儿就端坐在上面左右拜拜,看时辰差不离了,这才把手边预备好的一簸箩钱儿左右飞扬出去买路……
  人家街坊邻居等了这半天,也就是等这一回呢。她撒了头一簸箩钱儿,早就有人将预备好的几大筐红线串着的喜钱丢了过去……趁街坊抢的热闹,七茜儿这才从正门进了未来的郡王府。
  女人正门进正宅,这也是燕京头一份儿。
  任谁家也没有掌家奶奶先进正门的。
  等进了府里,又走了好大一段路,吉祥家才跟着轿子小跑着劝慰道:“奶奶莫要被那些闲话气到,那些闲人是嫉妒您,红眼儿了才踩着您说这话呢。”
  七茜儿闻言笑了下说:“无事,我也没听清楚他们说什么,咱家鞭炮声儿太大了……”
  吉祥家闻言一愣,到底真心实意的笑了起来说:“就是说,奶奶大度,跟那起子小人计较什么?咱家大业大的,就哪里顾得上那些乏事儿呦!”
  该忧愁的地方多了去了,那几句不疼不痒的闲话能如何?惠王府到处荒草萋萋,有些不扎实的屋子两年多没住人已经是耗子拖家带口,那屋顶儿都漏雨了……这才是该计较的。
  形容惠王府,就不能用有多少间屋子,多少个花园子,占地多大这样的肤浅词儿去形容它,若是这么形容了,你便是个实实在在的乡下泥腿子了,只有泥腿子才去计算一亩有几分地呢。
  这么说吧,未来的瑞安郡王府,是前朝五代惠王各自倾一生的力气,润养出来的宅子。
  那前朝历代惠王能把王位坐稳,首先便得有个旁人没有的好处,他须是知情识趣,没有什么野心的老实人。
  那老实人不敢在朝堂上争锋,且家里资产又不少,除了延续血脉之外,恐怕他一生的时间,便是花费无数功夫去养这座宅子了。
  比如,花五年封邑收入从南边拉入一块假山石,摆在后花园的角落,如花十年功夫与一位当代书法大家成为挚友,这才开口请人为自己的书房写上一副匾额。
  请全国最好的花匠来家里奉养,这花匠再花上二十年功夫给王爷养出一座兰草园,桃花苑,腊梅斋……而这些园子其作用在惠王一生的时间里,也就是几片印象而已。
  更多的是,许十多年功夫过去,待园林大成,那位败家王爷却因一个夏季的蚊虫侵扰,转身便会把偌大的荷塘填了,再想个新法子打发时日,反反复复折腾,就是这座宅子的命运。
  至于是今儿添一张画,明儿添个条案,后儿拆了蝶廊盖成游廊,也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而这种一念之间,忽然兴起,便是几代惠王一生的日子。
  惠王府是个好地方,从内到外便是荒了,在七茜儿这个乡下人看来,它也是高不可攀的。
  因有瘟神庙那笔外财,七茜儿从前便觉着自己很富有,可随着那木轿子在惠王府来回巡视,待一重一重的门被打开,她便觉着自己贫穷了。
  不是金银落地堆成山的那种震撼,而是刚开始巡视,便有家里管事带着一个前几日就抓住的家贼来问事儿的,那贼赃是黑漆漆的一堆物事,七茜儿瞄了一眼,看就是几个歪七扭八,雕刻也一般的破杯儿,她就没好意思主动说话。
  压根不知道这贼偷这破玩意儿作甚呢?
  被抓住的下仆满面绝望,天塌了般跪在那边犹如烂泥儿瘫吧着。
  看七茜儿不说话,吉祥家便咳嗽一声道:“奶奶您看!”她气极了,手都是抖的说:“这老王府从前就没个好东西,这是欺负咱不摸底儿呢!”
  七茜儿就着她的手又估摸了一次黑漆漆,大小不一的一堆雕花物件,便想说,这是何物啊?我看那贼头怎么要死了一般?
  怕露怯她却忍住了,只端着仪态,见怪不怪的对吉祥家说:“刚搬进来,早早晚晚都要遇到这样的事儿,他们又不是咱家的人,就把东西给他估个价,送到衙门里吧,咱初来咋到的,也不好见血,好不容易送走一堆,没得又添一条在园子里溜达,就~不好了。”
  她这话说的很聪明,说完便听吉祥家很解气道:“听到奶奶说的没有,赶紧拖下去送走!哼!真当我们奶奶不认识犀角呢,不就是几个不时兴的莲花杯吗,前朝犀角还是个东西,整出去也能当个几百贯意思,可现在破落户多少啊,那当东西的多了去了,这破玩意儿我们家里就有的是!”
  那旧仆惨叫着被人拖下去,犀角是个名贵物件,几百贯,进了衙门也够得上流放三万里的了。
  看众仆很解气的样儿,七茜儿便一头冷汗的想,就瞎说什么呢?我家一个都没有,还有的是?咱两辈子,还真就第一回 见犀角嘞!
  那犀角不是药么?从前她在药方子里常见受惊方里就有这一味?怎么就成了杯子了?真是长见识了。
  那之后没见过的稀罕东西,就更多了,三朝之前价值万贯,破不拉几的松鼠雕花竹子笔筒,花梨,紫檀,楠木,樟木,杨木只雕一种普贤菩萨的雕像,家里就有两库。
  甭问为什么这么多,前前惠王觉着自己儿子是个笨蛋,想给家里子孙后代换脑子来着,人家就求了一辈子聪明灵透。求来求去人家嫌弃买的昂贵,自己就学了雕刻,闲着也是闲着,前前惠王就成了个雕刻大家,只雕不卖大家。
  再往里走,七茜儿便看到了前所未有的盛景,几百年几代人的积攒,就是恭桶也是一库一库的,光是一种捧盒,惠王府便做了五代,便哪一代掌家,人也不愿意用长辈的遗物啊。
  如此就代代换盒,后就堆了一库的金银铜铁木漆的各色盒儿……还有旧衣库,文房库,屏风库,灯笼库……修复这些物件,就远比新置办浪费功夫。
  惠王府内残败的要命,除有硕大根系天生天养的老树还活着,那曾在燕京赫赫有名的兰草园就是个传说了,而今这园子可叫野草园,那草杆儿能有一人多高。
  且这边一日不收拾好,干爹便不得归家,又拿那几个花园来说,有个养鸟的地方,要把园子收拾出来是小事儿,可白鹤每只八十贯,要有二十只,小画眉鸟一只得两贯,得有十只,去岁京里流行的倒挂绿毛么凤儿,家里怎么的也得有五只,一只就得五百贯……这种不上台面的琐碎钱,随便都能撒出去,还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撒这种钱儿?
  合家上下,就没有一个喜欢鸟的?且一种雀儿一种养鸟人,这养鸟的也得拖家带口,这又是源源不断钱的事儿。
  干爹倒是先给了五万贯,现下一看却是绝不够的。那花钱是小,而这种劳心劳力的活计,七茜儿却不能用包括张婉如,甚至李氏那样的亲戚来帮衬,也不是跟人家不亲不信任了,而是这样的地方是皇爷白给的,就甭吧人性看的太高。
  都一样的年纪,都差不多的品级,你家什么日子,人家什么日子?到底钱财一事过于微妙,还是甭试探人性了。
  被人抬着花了只多不少的两个时辰,七茜儿才把惠王府巡视完。
  巡视完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惠王府旧仆全数打发走,陈佘两家婢仆便再少,咱可慢慢来,一个院子一个院子的慢慢收拾,却不能再给这座宅子增添更多的损失了,反正遇到钱的事儿,她是谁也不相信的。
  从前虽有官兵看守,登记过的大件没人敢动,可两年了,这小玩意儿如那犀角的杯子,就不知道少了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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