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胜养腚不敢住宫里,就只好去新亲卫所里养着。他这边需要休息,可这所里到底是折腾开了。除了趁机巴结的来来往往看他。
如今这边还有一桩麻烦事儿呢。雨夜那晚揭开吴家投毒杀人一事,陈大胜便捎带喊了顺天府来。
那葛三素是苦主,也不能把她关起来,还得找个安全地方安置她。
顺天府不收这姑娘,这姑娘又身上又有重孝,加之全家死绝有些不吉利,她就无处可去。
好人做到底,老刀们也不忌讳这些,便把这姑娘带回了所里,而今就等着那边勘验完了上堂呢。
长刀所新院子极大,也不缺地方住,管四儿机灵,还自己掏钱给那造孽毁了自己清白的找了婆子伺候着。
这葛三素来这边避难倒也没啥,难就难在那吴家是燕京坐地户,九族皆在此。
吴家在这边有族亲族长,那边也不知道怎么商议的,就想找葛三素求求情,请她说说好话,给老吴家这一支留一条血脉。
嘿!明面上是这么说的,谁信啊,老葛家绝户了,这就有了绝户财呢。
这日天热,陈大胜便让人抬着自己到竹帘后面看热闹。
吴家在燕京有些基础,这不到三日,六部里便有人走了关系,来陈大胜面前递话说,该死的都让他们罪有应得去,只这三姑娘也是老吴家的表姑娘,他们就想把人接走照顾,毕竟也是血脉至亲。
只要陈大胜同意这事儿,吴家那边愿意给十万贯的意思。
甭说陈大胜不傻,连先生都从宫里打发人出来说,这姑娘身后背着燕京两大墨行的资产,这帮人说的好听,什么骨肉至亲,那毒死人家全家的也是骨肉至亲呢。
待人接出去了,回头再来个悲伤欲绝思念亲人病逝了,要么没看好一下没防住她自缢了,你也没办法。
那姑娘本就扛着一股子气,就等着给亲人伸冤呢。这把人送走,她无依无靠落入狼窝,也不必下药,三五句恶言就能送她走了。
陈大胜不放人,吴家就求爷爷告奶奶花了大代价,走了柳大雅老娘的关系,无论如何想见上一面。
柳大雅也挨了板子,他来不得,就让吴家的女眷带着一封信来了。
陈大胜在帘子后面接了信,读了一遍,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柳大雅说人情是他外家早年欠的,他老娘必要他还,他不能不孝,又之~他媳妇收了吴家五万贯,这钱他就与兄弟对分了。
至于吴家想见那葛三素,就这么,这么着……
管四儿是个好孩子,自打那日他的清白没了,他就恨上那女子了。那女子也是命苦的,来了长刀所快三日,每天就吃那几粒米强活。
大哥说的好,她便是死了也不能死在老刀的地头上,管四儿一想就是这么回事儿,就一大早去街口,给这坏人买豆花吃去了。
街口的豆花是极美味的,每次管四儿都能吃五碗,他就想了,那女人见了这豆花,兴许就吃了呢?
他自己在街口吃了个饱,还给她也买了两碗,这才提着食盒进了后面,可没走几步,便被几个哥哥拽到一边的小屋子里,又是给他拆头发,寻了哑巴婆子梳女人的发髻。又是扒了他的衣裳,给他套女娘的裙子。
管四儿自是不愿意,就大力挣扎,却听他清官哥说了句:“老七你听话,一会子你坐在铺后面别吭气,那婆娘跟你唠叨一炷香,便给你一百贯,她们要是唠叨十炷香,就给你一千贯。”
管四儿不知道发生何事,却听到了一千贯,这就愿意了。
他也不挣扎了,就乖乖的坐着,任旁人折腾,换了女子的袄裙,梳了女子的发髻,戴了挡风的抹额,脸上还白白的涂了面粉。
等收拾完,他又被几个哥哥抬着去了那臭女人的屋子里,还躺了她的床榻,还盖了她的被子?
那葛三素离开没多一会儿,管四儿躺进去便闻到一股子异样的味道,那种来自女子的体香也慢慢冲进鼻翼,他便神思发飘,心驰神往。
待他躺好,这香喷喷的床上却来了一个尖嘴猴腮的老头儿,这老头儿对管四儿嘿嘿一笑,一张嘴却如女娘一般,温言软语道:“官爷~得罪了。”
说完,这老头蹦跶到了床铺后面马桶那处蹲下了?
管四儿惊怒,正要反抗,却见哥哥们把床铺的薄纱帘放了下来?又转身守在门口?
也没多大一会子,那院子里便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童金台便站在门口,面色阴沉的看着院子里七八位妇人问:“你们是这葛三素的什么人?”
那带头的妇人模样端庄,却眼睛红肿,她先行礼,接着走到童金台面前,从袖儿里取出一包沉甸甸的东西塞给他道:“官爷,我是三姑娘的亲亲二舅母,家里也是倒霉了,竟遇到这样的泼天大祸,我们老爷在家也是受不住打击,就,就爬不起来了。”
童金台掂了几下包儿,感觉最少有五十两金,便对边上歪歪嘴儿道:“哦?怎就爬不起来了?”
这妇人顺着他嘴看到边上还有好几位,便语气难受的一溜哭过去,见人就是五十两金。
给完东西,见这几位官爷收了,她便哀求:“几位官爷行个方便,我们就是不放心三姑娘,想跟她说上几句体己话安慰一下,她年纪小,又受了这样的罪,咱们也是心疼的不行了,再有,能请几位爷行个方便,让咱们单独见见姑娘么?”
说完,她拿着帕子,看着童金台手里的金包儿,也不落泪,只哭给屋里的人听。
童金台才不同情,他掂着那贿赂冷笑:“怎么可能,你们当爷几个是傻的不成?”
这妇人哭声嘎然而止,她一咬牙,到底从袖子里又取了一张契书递给童金台道:“官爷,这人这辈子,就总有个打盹的时候,您说什么?”
童金台打开契书,看到是燕京一处占地两亩的宅子,便从鼻翼里哼出一声冷笑道:“打盹?那倒也成的,只上头安排了……”
他吸吸气,左右看看,对着几个兄弟故作贪婪的呼扇那张契纸,最后一歪头儿,余清官他们几个就笑眯眯的出了小院。
等他们出去了,童金台才对这妇人道:“大人们几次重申,就不让打扰葛三姑娘,这样,一会子我进去,你们就当爷是哑巴聋子打盹了,咱两相让让都过的去,就如何啊?”
这妇人低头想想,又看看时辰,最后一咬牙,对童金台点点头……
管四儿半躺着,脸对着床铺里面狰狞。他没法不狰狞,这干瘦的老头儿就挤在榻后面,学女子的声儿在小声抽泣。
总之就诡异的很。
他听到外面有交易,那几个混蛋也不知道坑了他,打着什么坏主意呢。
也没胡思乱想多久,他便听到金台哥走到榻前,这屋又进了不少婆娘,那老头儿在榻后抽泣声更大,更悲凉起来。
有女人使着满是慈和同情的语气先喊了一声:“我的,我的三姑娘,我可怜的三姑娘!”
满屋哭声,一片哽咽中,管四儿就听到有人说:“昨夜,我们几个,就都梦到你娘了,我的三姑娘啊,这人的命是注定的,你娘说,她们在下面,呜~就实在不放心你一人在这世上煎熬,旁人都有爹娘兄弟姐妹,你有什么?你是什么都没有了,我可怜的三姑娘啊,这可怎么好哦……”
哦,闹了半天,这是诛心的来了!
第99章
管四儿见识没多少,然而在他一向的认知里,女子多柔弱,是需要保护需要照顾的。
他被几个哥哥诓骗了来,躺在那臭女人的炕上还在犯糊涂。
这些臭婆娘七嘴八舌的说着奇怪话,说什么?姑娘小时候最怕疼的,就可娇气呢!
姑娘被家里当做眼珠护大的,磕碰一下都要在娘的怀里赖一晌午……她们说她母亲如何稀罕她,说她的小弟弟多么可爱,却死的那般凄凉,那孩子想是在下面见天哭姐姐呢……
她们说她被乱兵砍死的爹,生前最怜爱三姑娘,还说她老家也一个人没有了,这可真可怜,她们说她身体不好的兄长是如何不放心她,最后她们说一家人总要在一起的……
总算明白了,她们将人嘴幻化成钢刀,就七嘴八舌将这柔弱女子的心,活活刮成了一片一片的牛百叶。
对一个刚刚失去全家的女子,你只不断跟她说死是阖家团圆,死是解脱,她便会如释重负的预备去了。
就,何其恶毒啊。
那些婆娘几次想上前招惹管四儿,都被童金台阻止,到底收了人家的钱呢,童金台便大大方方的让她们说了一炷香的话。
期间,自然是装聋作哑。
一直到那说口技的老者嗓子嚎嘶哑了,这屋的门口才传来余清官的呵斥声:“老三!差不多就得了,这是亲卫所,不是谁家的灵堂,大人都生气了,让赶紧走着,没得听一上午号丧呢,烦不烦啊?”
那带头的女子哭着出去哀求:“大人,我们这也是心疼三姑娘,您就抬抬手吧……”
这女人一边无泪哼哼,一边做出铜钱儿的首饰。
余清官恼怒,便直白骂道:“赶紧滚蛋!你当你家钱跟磨盘般大呢?快走快走,老爷们身上都担着干系呢?没得上峰追究下来……”
他扮恶人扮的好,还释放了一二分的杀气,那些妇人受不得,便无奈的收了哭声……可临出门的时候,那自称二舅母的女人还想挣扎扑一下,却被童金台一把抓住衣袖甩到了屋外。
“滚!”
童金台这次没客气。
几个妇人到底心里有鬼,便纷纷拿帕子捂了脸去了。
童金台一路跟着,看着她们到大门口,又看着她们上了车。等那群恶心人没了影儿,他这才吐了一口吐沫,回身往大哥那边去了。
这进屋便见一位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正笑眯眯的与他大哥闲说,待看清楚人,童金台却也认识,这位是顺天府丞申钦,吴家毒杀案而今正在这位申大人手里主审呢。
而那葛三姑娘,也是他求着刀头送来庇护的。
看童金台进来,陈大胜便问:“都走了?”
童金台闻言,便满面厌恶的点头道:“恩,滚了!哎呀,今儿也是开了眼了,啧,不能说,说出来恶心!真,真就是一群毒妇。”
他说完,将袖子里的契纸还有金包儿放在申大人跟前说:“您来的巧,这是我拿的,嘿嘿~走时,大人捎带便拿走吧。”
申钦笑笑,伸手抖落开包儿,看着几锭金灿灿的小元宝落下,却不在乎的说:“我当是什么呢!童大人就收着吧,这几日忙前忙后到底给兄弟们添麻烦了,那好人的钱咱不过手,扒吴家的油皮,却是喜闻乐见的,他家这几日洒水般的往外泼银子,你这点算什么?没看我们顺天府都遭不住了么。”
燕京的官儿就数顺天府不好做,他们除了骨头硬,其实一般是很会做人的。
童金台笑笑,转身就坐在申大人对面,将刚才那些妇人的话大概学了一次,学完他便冷笑道:“咱从前在战场上,就觉着那是人间地狱了,而今我倒是涨了见识了,咱那个算什么,直来直去不过就是个痛快死,嘿!这帮妇人诛起心来,那个个都是高手,心就真叫个黑啊!”
申大人笑笑:“黑?可不黑,童大人不知道内情。这两日我与属下将俩家资产拢了一下,葛家做了十几代贡墨生意,单是她们在老家的田产宅舍就值二三百万贯,更不论她家的几个贡墨,色墨的方子了。”
陈大胜伸手挠了一下腚叹息:“这两天我也翻了一下律法,这姑娘是在室女,最后可拿家产三分,那便少说也有百万贯了,这是绝户财!你想想,如今就她一个了,又这般多的钱儿,就咋想都不是好事儿!”
申钦无奈摇头,就缓缓伸出了三根指头道:“让您说中了,我那边筛子般的地方,就再忠心的小吏,他一年才入几贯?二三十贯还要养活一家老小呢。
就冲那吴家撒钱的声势,一万贯买不通便十万贯,十万贯不成二十万贯呢?老夫也不高看自己,谁人背后没有妻儿老小,算到五十万贯老夫便都犹豫了,嘿!当时就想,衙门里世代的阴私手段多了,不过一个小女子尔,这一票下去老夫至多是个渎职流放,却能给后代存三代横财,就为何不能做呢?”
申大人是个妙人,他能在陈大胜面前说这样的话,可见心思坦荡。
陈大胜看他有趣,便也笑着说:“大人扛不住五十万贯,难不成我们这几个泥腿子出身的就扛的住?”
申大人轻笑起来:“大人们得陛下看中,自与外面的人不同,您几位都是几次生死熬到现在的,这金钱观怕是早就勘破了……”
陈大胜笑道:“我看大人也不错。”
“您夸奖,老夫还就这一点儿好处……”
童金台受不得他俩这样,便用手拍拍扶手无奈摇头道:“光天化日天子脚下,如今我算是开了眼了,那吴家也是燕京大商户,怎就手段这般恶心?”
陈大胜撑着自己的伤腚往前爬了一下笑道:“恶心?一般的老墨锭从收集材料到上柜,一条能赚的利润不过是几十文,可这天下读书的人却又有多少?那吴家长房占了吴家八成家财,咱皇爷的意思,此案从钱上来的恶,便抄没吴家赔付葛家……嘿!葛家如今绝户了,就剩个刚成年的在室女,照律法,她可得葛吴两家资产三分,那乱七八糟下来,如申大人言,便是少说三百万贯……啧,这数目听上去便吓死人了。”
申大人连连点头:“却是如此啊,那就是个真金实心的姑娘!可她若死了,按照咱的律法,血亲可为其找一承继血脉之人延续香火,恶心的是,葛家血亲却只有吴家二房三房了,那金姑娘恨吴家人入骨,她就怎能答应,我就不信,吴家长房敢自己做主毒杀妹妹全家?这里面啊……水深着呢。”
童金台看看陈大胜,两人皆无奈摇头,最后陈大胜问:“那府尹大人的意思?”
申大人站起来施礼道:“哦,老夫今日就为此事而来,我们老大人的意思,过堂之前就无论如何请长刀所的几位大人们再费费心,庇护庇护那可怜孩子。这葛吴两家的案子,明面上确是案情清楚,可我们几个老吏在一起就琢磨,怕是没那么简单的……当然,这也是上面的意思,如此,这查案的功夫怕是要延长了。”
他做了个挖地的手势,又扬扬眉毛,指指大梁宫的方向。
陈大胜在皇爷身边呆了两年,心里早就揣摩透了他老人家的脾性,这吴家满世界撒钱的声势太大,皇爷手紧,怕是看中吴家的家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