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贯娘子——老草吃嫩牛
时间:2021-01-04 09:51:49

  胡有贵披上亲兵为他捧来的羊皮斗篷,拉着弟弟闪过驼队,在人间悉悉索索的话语当中,互相扶持一路穿街走巷就进了西市。
  西市从不畏惧风雪,满大街的吃食摊子冒着热气,就把可出来的燕京客都聚在了这条街道两边。
  胡有禄入坊,就闻到了食物香气,肉羹味儿能盖住一切气息,他的肚子就开始咕噜噜叫。
  胡有贵一伸手,摸摸弟弟干瘪的肚子叹息:“哎,这么大的人了,啥也没有啊!”
  胡有禄却笑了起来:“有哥呢。”
  胡有贵笑,拉着他去了一处烧有火墙的店家贴墙靠着。
  那烹肉汤的老摊主显见是认识胡有贵的,见到他便欣喜招呼道:“哎呦稀罕!大雪天儿,您也是脚痒痒,好时候好肉锅里烹着,您那会子不来,现下好了,下雪了,谁都想吃一口热乎的,您到了来了?瞧瞧吧,清汤寡水儿啥也没有了,您来干嘛?”
  胡有贵笑笑,伸手从腰下小包里抓出两把黄亮的钱儿放在桌上,颇爽气的笑道:“谁要吃你那些边角,就你那血脖子劣肉,爷还不稀罕呢!赶紧唤你孙孙给老爷跑个腿儿,尾巴肉铺选腰上三层白膘油的好肉给切刀来,再过过你的老汤。”
  老店主笑的咯咯的,掏了一把盐下锅,又丢了几根老骨头进去,这才一招手从铺子里喊了个小孩儿出来,把铜钱数给他打发了他走了,这才看看胡有禄,打量半天才说:“这是老爷实在亲戚来城了?您也是个小气的,大冷天儿老亲戚来了,八仙楼去啊!”
  胡有贵温和的笑:“去不得,熟人太多,去了怕旁人与我会账欠人情,您老人家见多识广,这是我弟弟。”
  胡有禄眨巴下眼睛又想哭,可是腹中饥饿,坐在肉锅老汤边上,肚饿便赶走悲伤,什么都顾不住了。
  看弟弟有些失态,胡有贵便对老人家小说:“天凉,您先把好汤给我来一碗。”
  说到这里他对老人家挤挤眼睛,又看看那锅说:“出大力气~走走笊篱,顺顺锅底,您孙孙见天吃,早就腻歪了,有呢!今儿照顾下我弟弟呗。”
  老人家被看破,到底哼了一声扭脸抓着笊篱到了锅边,很认真的在翻滚的锅里转了半圈,还真给他找出一些羊肝肺来。
  胡有贵站起来接汤端到弟弟面前,胡有禄顾不得脸面刚要喝,却被哥哥阻止。
  愣怔间,他就看到哥哥拿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干饼,就一块一块掰着往他碗里放。
  等到结结实实飘了一碗面细粮饼块儿,胡有贵就满意的呼出一口气,把汤碗一推道:“吃,这个实在。”
  胡有禄吸吸气,低头取了筷子,手有点抖的将脸埋进大碗,便只余呼噜之声了。
  隔壁食儿摊子开笼屉,白雾缭绕,胖腾腾的羊肉包子露了出来。
  胡有贵看弟弟吃的香,便走过去拍了几文,取了两个包子回来。
  他方坐下,又看见隔壁的隔壁案板上放着洒了芝麻面儿的千层,便又过去拍钱,取了一刀饼回来放在弟弟面前……
  等到胡有禄吃的偶尔抬头,面前已有一堆吃食,他吓一跳抬眼看哥,他哥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端着粗瓷碗,边吃酒,边看他笑,看他惊愕,就如小时候一般说:“看我做什么?吃吧,且有呢,别吃太快,我给你买了好肉吃,腰条!”
  胡有禄小时候跟哥去城,每次走到肉铺,就趴在人家木头板子上,看着肉啃木头。
  每次都能把人家木头啃出内里白,才被哥哥强背着走了,每次他哥都哄他,下次买,下次买……到底是买了,真没骗他。
  胡有禄点点头,此刻已经不饿,却馋那酒,也不知道咋想的,他便学着小时候的口吻说:“哥,你嘴里吃的是啥?”
  胡有贵噗哧一乐,看他长大了,就取了一个碗,往里面丢了五个钱冲着对街挂草葫芦的碗头店铺喊了一声:“店家!再打个好碗头来。”
  没多久,那店里掌着酒缸的大伯出来,接了空碗打了一碗酒送了过来。
  胡有贵把酒碗推到弟弟面前笑着说:“你大了,喝吧,只这酒一般,就闲汉吃的淡酒,也不稠,赶明儿咱再闲了,我带你去三家沟,那边有的是好酒。”
  胡有禄笑笑,端起酒碗,仰头喝了半碗,呲牙说了一声:“酸。”
  “啊。”胡有贵点头:“五文钱……”
  正说着,老摊主的孙儿提篮送回来挂着白油的一大条熟肉,老摊主接了肉就在案板上切,他孙孙看的流口水,老头儿扭脸去看胡有贵,胡有贵被迫低头看酒碗,人家就片了一块利落塞进孙孙嘴里,将他小肩膀一翻,又给了他一脚说:“快滚,没眼色的东西!天冷的这样,却在这碍事儿。”
  胡有贵咳嗽了一声,仰脖刚预备饮尽劣酒,无意看到坊间几个人,就呛到剧烈咳嗽。
  胡有禄想起来给哥哥拍背,却看到他哥哥招手把站在火墙边的亲兵喊了来,又指指街那头。
  那亲兵也吓了一跳,下意识去摸腰刀,然而今日休沐,都是便装。
  “怎么办大人?”
  胡有贵无奈叹息,最后只得低声道:“赶紧回亲卫巷,喊你们几个大人速来。”
  那亲兵道:“远了吧,今日金吾卫的柳大人班儿。”
  胡有贵咬咬后槽牙:“他的班儿?这怎么出来的?他都不知道老爷子跟少爷们跑出来了?我就不信他!你也给我长点记性,长刀卫是长刀卫,金吾卫是金吾卫。”
  那亲兵面色一白,抱拳迅速离开。
  胡有禄脸上不好看,胡有贵却对他一笑:“吃你的,没事儿。”
  武帝杨藻今儿也不知道抽的什么风,反正竟带着二皇子,五皇子,六皇子,父子四人兴致勃勃的在西市晃悠起来了。
  瞎眼的老者带着孙女走到胡有禄面前:“老爷听曲儿么?”
  胡有禄看看他哥,吸吸气,就把桌上的羊肉包子送给这爷孙后摆摆手,那卖唱的祖孙千恩万谢的离开。
  胡有贵看着街面,嘴角勾勾笑。
  他一直四处观察的等着,等到大麻烦溜达过这口羊肉锅,胡有贵就站起来,抓起桌上的千层饼到案板前一呼啦,把肉卷进饼里,将饼塞到愕然弟弟的怀里,拉着他就跟了过去。
  今日有雪,又是休沐,皇爷本不想出来的,可是听到钦天监说雪势会很大,他便忽然有了出去转悠一下的想法。
  人家是皇帝,想出来不被人看到自有人家的办法,可惜他家耳目多,也不知道怎的,就……躲了一路,值更的亲卫躲了,路上到捡了三个儿子,怎么办?只能被迫带着一起到西市热闹。
  这父子几个都是那种没见过世面,做皇牢底的人,如此一进西市就有些兴奋,真真啥也没见过,看啥都稀罕,见天琼浆玉液山珍海味的吃着,入了西市没几步,却停在卷杂菜的春饼摊子前不想走了。
  真不怪他们,从前邵商没这份热闹,进了燕京就没出来过。
  春饼摊子前头,皇爷摸摸腰下的包儿想掏钱,他心情很好,就想如民间朴素老父亲般,给儿子们买饼吃,却猛听到身边有人干咳嗽。
  这父子一起抬头,便看到扯着弟弟的胡有贵。
  皇爷内心羞愧,架子却得端起说:“怎么是你呀?”
  胡有贵松开弟弟,抱拳施礼笑着说:“给您老问安,诸位小爷问安,小的在那边吃肉汤,也不知道走了什么时运,抬眼便看到天仙下凡了。”
  六皇子正在东张西望,猛听到仙字立刻惊醒般的东张西望:“仙人?哪儿呢,哪儿了?”
  找了一圈仙人没看到,又不死心的问那春饼婆婆道:“老人家,仙人在哪儿?”
  他肥胖,就显的痴愚。
  老太太看他穿一身金贵衣裳,却是个不机灵的,就同情满满的看着皇爷道:“老客,您也不易,今儿天不好,您可好好带着他,可别跑丢了,这西市什么人都有呢。”
  二皇子杨贞脸上当下就红了,拉起弟弟走到一边骂他:“仙!仙!仙个屁,你别乱动啊!”
  六皇子眼睛晶亮的:“神仙~屁?”
  说完闭眼闻味儿。
  皇爷无奈的拍拍脑门,拍完看着胡有贵说:“你想让我回去?”
  胡有贵好脾气的笑笑:“谁敢啊,您逛您的,小人转悠小人的,就是赶巧了。”
  皇爷哼了一声:“你赶紧走,别在这里碍眼。”
  胡有贵却说:“那肯定不成,看到了,您便离不得小的了。”
  皇爷瞪眼威吓他:“这话有意思,怎么离不得了?”
  胡有贵上前一步看看那饼,又看看皇爷腰下的褡裢包儿笑着说:“您老是带银子出来的吧?”
  皇爷有些得意的拍拍包儿:“那是自然。”
  说完他打开包儿给胡有贵看了一眼笑道:“哼,朕,咳~真是什么都预备齐全了,还用你们说,何不食肉糜的事儿,在朕,不可能!哼~!”
  可胡有贵却说:“您老高瞻远瞩,自是什么都想到了。可这是五两的锭,像是这种成色的锭是上货,而今坊间一两柜上换钱儿是一千三百文,咱就算一贯千文也是六七斤铜,您给几个少爷换开这最小一锭银买这饼儿是三文一卷,四人十二文,那,您五两银换开,剩下的这小四十斤铜板,你老是扛着,还是背着逛这坊市?”
  天家父子齐齐吸了一口冷气,再看这长长的西市便有些压力了。
  好吧。
  皇爷到底端的住,他故作深沉的拍打下大氅,很不客气的对胡有贵道:“你背着。”
  胡有贵却说:“小的要保护您,不方便,再者,小的虽是行武的,却也有些气节,最讨厌黄白之物,您不能拿它侮辱小人。”
  背着几十斤铜去护卫四个人,他又不傻。
  皇爷气闷:“你们几个胆子是越来越大,你看那些,他们谁敢这样?这,这都怪青岭,就把你们惯的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赶紧滚!”
  胡有贵却嬉皮笑脸的:“瞧您说的,先生眼里只有大孙子,我们算什么?如今他是谁也瞧不上的,这么着,您带着小的在身边伺候吧……”他上前一步,打开腰下的小牛皮包晃晃,露出里面黄生生的铜钱道:“小的有钱儿。”
  皇爷吸吸气,背手走了一步又回身,一伸手就把胡有贵腰下的那个包儿揪了下来,转身气哼哼的走了。
  胡有贵嘴角抽抽,扭脸却看到他弟抱着个大肉饼子,一边狠叨叨的吃,一边看大戏般的看看前面,再看看自己哥哥。
  哎呦,好不容易有个休沐,这一茬一茬就愁死个人了。
  胡有贵拉住自己弟弟便迅速跟了上去。
  这一群人却没看到,本靠在碗头店下的一排取暖游手闲汉,看他们离开便一个个站起来,束着袖子,慢悠悠,溜溜达达的跟了过去……
 
 
第160章 
  雪片终究是越发的大了起来,也不多久,坊市内的地面便泥泞起来。
  武帝杨藻在前面背着手走着,他的儿子在身后跟着,至于胡有贵,他也分外安生,就拉着他的弟弟笑眯眯的跟随。
  一个皇帝既然出来了,想法跟平常人当然是不一样的,人家有心做明君,便挨着摊子挨个问价格。
  他在这边体察民情体的认真,却不想,雪势起来之后,便有两人从那街后奔来,仿若是躲雪,可是躲着躲着,装似打滑,一个倒一个扶,竟奔着武帝腰下的那个包儿去了。
  只那手伸出去,还未触及到杨藻身上的包儿,便有一只有力大手抓住这人的手,顺势就把他带的蹲下,又将他的手按在了街边的滚烫鏊锅里。
  陈大胜就蹲着对这倒霉蛋呲牙笑笑。
  剧痛之下,这游手本想惨叫,却不想嘴巴也被人捂着,接着他就觉着自己飞了起来?
  转瞬间就烫了,叫了,飞了……动作快速的卖鏊饼的老妇只觉受惊,她一眨眼的功夫,面前的人竟消失了?
  崔二典上前一步挡住她视线,摊开手掌露着几个铜钱笑道:“老太,劳烦制几张热乎的,多上点油底儿。”
  阿婆愣怔,又眨巴下眼睛看看吱吱作响凸起的锅面,左右看看街坊还是老样子,便揉揉眼叹息:“老客稍等,哎呦,老婆子我这年岁大了,脑袋就乱的很,哎,眼神也不好了。”
  她说完掂起面团摊在锅面,又左右看看……到底没舍得放油。
  街巷屋顶,两个小贼接力一般的被抛了上来,又被迅速带到一平顶处。
  余清官拿着本子一划拉笑道:“第六个,哼!好肥羊!这地方也是个乱,咱爷在前面点着金灯,就诱的东南西北的蛾儿都来了。”
  他属下也笑,打开麻袋将一捆绑成球,五官惊惧的游手塞进去,又一扎口袋笑道:“都赖这天气儿,若不趁着大雪捞上一笔扎实的,明早飞雪封门这些混战玩意儿出不去了,他们也难熬,都是坑蒙拐骗手里不存钱的,好不容易见到咱爷这样的,不出手……啧!”
  他啧啧两声,对着麻袋就是几脚,踢完好奇问余清官:“头儿,这些要送到哪儿去?您说要是送衙门,要送到哪个门里吖?”
  几个斥候纵身上了屋顶,提着麻袋丢到街边刚来的草料车里。
  余清官瞧着那些麻袋无所谓道:“送什么衙门?一群人渣还值当给他们升堂去?不够爷们大冷天费劲儿的,都是一群专挑妇孺老人下手欺负的狗东西!咱老大人们偶尔说话高声触犯天颜,还会被御史参上一本,罚上点俸禄呢。
  这些倒霉蛋儿竟偷到咱老爷身上了,嘿!三世不积德才能养出的大祸……老规矩,面纹斥候衙门罪印,判终身苦役,都送去挖运河吧,啥时候咱大梁不修河道了,他们啥时候解脱呗。”
  咱也是从五品的老爷,判几个小贼还是没问题的。
  说完他沿着屋顶纵了几下,看着下面那一行人对属下道:“咱这金灯老神仙再走几条街,今年燕京坊市里的老少爷们能过个好年。”
  斥候出动有斥候的手段,这与兵部,九思堂是绝不一样的,他们从来鼠迹狐踪,神龙见首不见尾。
  说不让你看到,闹市当中你也看不到。
  当然,皇爷身边也不是没有能人,一枯瘦中年人终于察觉不对,便走到皇爷身边,低低跟他说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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