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家伙,这话答的,嘶……咋回答?多谢你赞美我牙白?过奖了?
偏佘万霖是个随意的,他心里规矩也少,就笑问:“你们是那个部落的?姑娘为什么带这么多银饰?你们的衣服就是这样的么?怎么赶着这般多牛?”
这姑娘开心极了,就提着马鞭,下巴扬起笑着对佘万霖说:“戴这么多银饰啊,那是因为你们梁人太坏了,我们要把家当带在身上,你们来了我们就跑了,什么都不会丢,你们什么便宜也沾不到!哈哈哈……”
她说你坏,你却偏偏生不起气来。
佘万霖觉着这姑娘有种气质特别像丑丑,他家丑丑也是肆无忌惮的,想打他也就打了,尤其这几年,更是打的理由都不要了。
哎,丑丑,他忽然很想她了。
不告而别,下次必然挨打,挨打就算了,但求别下药。
看佘万霖忽然不说话,那姑娘就问:“喂,小郎?你生气了?我阿婆说,不是这样的,梁人也有好的,只是我们没遇到,你就是好的,你好看,牙又大又白……”
……这是夸自己么?
佘万霖挠挠头,真诚道谢后问:“多谢姑娘夸奖,你们赶着这么多牛,是往哪里送?”
这姑娘笑笑道:“去皑城子,送到皑城谭老爷家买年安去呀……”
正说着,过去的一位中年异族女子骑着马过来催促:“良哈雅,天光不早了,我们该走了,这是梁人的土地,我们的牛啃了人家的青草,会有矛盾,很麻烦。”
原来这个野鹞子叫良哈雅么。
良哈雅却不走,就指着佘万霖说:“阿姐你看,这个小郎白不白,他的鼻梁像高峰,牙齿像珍珠,比寨子里所有的小郎都白,是吧?”
这位中年异族看看佘万霖,又看看身后这船,她是个见过世面的,就笑着说:“良哈雅,这样船上的小郎都好看,天光不早了,转日我们再来,他们总在江上飘着的,有你见的时候。”
可良哈雅却不愿意,她又细细看佘万霖,一直看到佘万霖有些发毛,就听她说道:“小郎,我喜欢你,你白……”
佘万霖倒吸一口冷气,赶巧老臭背着一个大包袱,提着两个大包袱从镇上回来,远远的看到一群牛,还有几个钧昂族的女子,他就有些心慌。
好不容易挣扎着从长毛牛里出来,他就听到一声惊天动地的狂语。
那异族的女子对他家小郡王说:“小郎,你阿爹阿娘可在?我拿五头牛换,不,十头牛换你,好不好呀?”
手里的包袱落地,老臭撕心裂肺喊:“不换!一百头,一万头都不换!!”
第230章
(老臭二十四)
并不会出现强取豪夺这样的事情,在金滇生活着各式各样的异族部落,部落民性格质朴,崇尚自然自由,那位叫良哈雅的姑娘想买佘万霖。
老臭不卖,人家也就算了。
走的时候,人还有些恋恋不舍的盯着佘万霖那张脸打量,最后还从怀里取了一个布包丢给了佘万霖。
女子笑声犹如银铃:“小郎,我是百砣的良哈雅,要是你明儿悔了,就来找我。”
她说完一拉马缰,特飒爽的走了。
佘万霖弯腰捡起那小布包,半天反应不过来。
从燕京到金滇这一路,他见到了无数女子,有红船上的,有楼船上的,还有这旷野里的,甭管这么说吧,越是离着皇城远,这女子仿佛是越鲜活了。
老臭看左右无人,便提起包袱纵身上船,他看佘万霖愣怔就嘲笑道:“咋,后悔了?晚了~走远了。”
佘万霖捧着那包问:“这,这姑娘家的东西,这可如何是好?”
别悔了人家清誉。
老臭不在意的摆头,爷俩一起往舱室走:“如何是好,如何是好?你当给你点啥好东西呢,那些部落里的精穷,最多是些盐巴,您出来了,从这地方起,往后怪事儿多呢,见怪不怪吧。”
入得舱来反扣了门,老臭才打开了三大包袱开始整理东西。
人家这次出去,可是花了大钱,足足用了十五两。他原以为这地方小镇买不到什么东西,谁能想到,那镇子里竟然有俩大杂货铺子,这可把他喜坏了。
佘万霖坐下,把不大的小布包打开,那包里有软皮子,软皮子里有油纸,油纸里面是马粪纸……好家伙,这一层一层扒到最后……还,还真是几块黄不黄,白不白的盐巴?
看臭叔将一包一包的细米细面放在桌面上,他咽了一口口水。这都多久没有看到好东西了,也不是无钱,是真买不到。
老谭家厉害,治下一切吃穿花用,他们都有伸手,甭看一些地方十几里没有个买卖地方,你就是有钱儿都不能轻易开,得去衙门里买资格。
他从前闻不出粮食味儿,现在隔着布能闻出这是什么吃食。
立刻占住一包桂花糕,连着吃了两块咽下,佘万霖才问:“臭叔如何知道是盐?”
老臭笑,把一叠尚可的布头放在桌上说:“嗨!您过几日就知道了,这地方,人都没有这点盐贵,人家姑娘对你还真是舍了大本钱了,嘿嘿……这几块布不赖,明儿到了金滇,就给您寻了裁缝,置办几身换洗衣裳,狗地方~要啥啥没有。”
佘万霖少年面嫩,想想,又把那包盐巴裹好,预备回去给阿爷看。
老臭这次出去买的东西不少,茶饼,蜡烛,头油,布头,粮食,粗点……甚至还有几个内外都上了釉料的食器。
佘万霖越看越惊讶:“如何买了这般多?”
老臭讥讽:“谁知道那张班主是个啥意思,咱这是上了贼船了,也不知道啥时候下去,好不容易遇到个镇子,不买怎么办,老靴做的那吃食,狗都不闻!
再者,到了金滇还不知道啥情况呢,就前几日听他们说,他们收的钱皆是劣钱,可金滇好多铺子却不要劣钱,只要银子,咱外来的轻易不露财,还不如多预备点东西,我这次去,算是把人家小铺儿包圆儿了。”
佘万霖点头,已经不想抱怨谭家如何,本地县尊如何这样的傻话了。
混帐太多,也抱怨不过来。
他倒是想起一事,就问:“却听那姑娘说,要去皑城买年安?何为年安?”
老臭哦了一声,想想笑道:“哦,年安啊,就年年保平安呗,这是各部落异族给谭家的年供,也不止谭家要,是从来的边城规矩,这不是春日里刚过么,也到了时候了。”
佘万霖眼睛撑大些:“听臭叔这话,这事儿却是朝廷允许的?”
老臭翻白眼:“您这话有趣儿,从前西坦人跟咱要少了?”
佘万霖反驳:“不是,这些部落民不该是大梁子民么?”
老臭诧异:“大梁子民?您到想,人家还得愿意呢!”他怕把人家孩子教坏了,就站在那想了会,才斟酌着道:“其实历朝历代都这样,虽书上没写吧……那个,我说爷儿,这个大的道理我也不懂,我就给你讲讲我知道的理儿,你也不必全信,我也不一定说的对。”
佘万霖点头,看老臭坐下,真是挠头想了半天才说:“这个年安吧,其实跟过去江湖给老隐供奉差不多,就是求个平安保命的花销。
您看,边城一代好有这样的小部落,人家也不跟咱通婚,也不跟咱用一样的话,就是人家有人家的道理,咱有咱的,这说不到一起去,咱还想管着人家,人家能服气?”
佘万霖摇头。
老臭一拍巴掌:“那不能服,自然是不断纷争,就总有叛乱了呗,您看,今儿这一支钧昂,她家显见是男丁打完了,女子才被迫出来的做主的……”
佘万霖惊愕:“打完了?”
老臭确定的点头:“打完了,争水,征税,争抢土地,都说世世代代这地儿他们家的,他们也不知大梁,更不知幽帝,山高皇帝远的,关起门户人家自成规矩。
尤其边城,总莫名其妙就打起来了,咱说点啥人家不懂,他们想要啥,就像这个盐巴,那,那你也不能随便给对吧?也不止盐巴,铁器甚至粮食这些都不行!”
佘万霖低头想了一会,便微微点头道:“却,没有教化的法子么?”
老臭点头:“有呀,他们养大了牛羊,再卖给咱,咱卖他们器具盐巴,若有大部落欺负他们,咱也派兵保平安,这就年安了呗,这里面有个度,要看管事儿的官员怎么拿捏了,反正不太好把握,是宽不得紧不得,都有为难……”
老臭说完,仔细看这小郡王神色,却发现他表情平静,更没有说这样行事有伤天和,是盘剥百姓这样的话。
他就是坐在那儿,一手吃糕,一手扒拉几块盐巴。
老臭问他:“您想什么呢?”
人家却说:“这不是官盐。”
啧,这死孩崽子,怎么跟别的孩子想的不一样呢?
老抽无奈道:“您又知道了。”
佘万霖笑:“猜到点边角,他们手里无钱,便折腾不起来了,是这意思吧。”
老臭失笑:“啊,大概是这个意思,反正这事儿,史书里没有,他们也回避写,那些圣人贤臣也不会提这些事儿,可自古边境封疆大吏大多都这么做,历朝历代……
涉及边民部落,就谁也没跑,都会从异族部落手里不断盘剥东西,就不让他们有能力跟你捣乱,那他们不愿意,就打呗……”
佘万霖呆坐不语,老臭以为他要少年意气,就劝了一句道:“小爷,这事儿从字面,从历朝历代的法子上看,不对!也不是没人想过旁个法子的,好官真有,可咱这边吧,就没有百年不换的县尊老爷!
都是各有能够,谁能耗费起时间去管这事儿?做官三五年就赶紧走了,谁爱来边城啊,您说是不是?到了最后,这人性便也不能讲了,不服律法总就两条路,要么杀了,要么……就这么着,您~生气了……”
老臭看佘万霖眼神有些不对,便停了话。
佘万霖却笑笑,伸手拿起一包桂花糕出去了,多余的一个字儿都没有。
看着他的背影,老臭就嗤笑道:“嘿,可真是佘青岭他孙,这牙口,内外梆硬的。”
江水带风,推着戏船左摇右摆,佘万霖就对着江水吃糕,他从前哪里看到过这般粗劣的糕点,而今却一口一块的快速下去半包儿。
也没多久,耳边就听到远处是开了戏锣,这是热场子呢?
他坐回老地方,往那边瞧了一会才嘀咕道:“上古亦有逐鹿,杀了蚩尤方有皇帝天子,何况今朝呼,成王败寇,我又怎会,怎敢妄言……”
佘万霖的世界是复杂的,他打小就跟着佘青岭学东西,从来由大看小,根本不会以一人心智度衡天下问题。
然而戏班小徒张永宝的世界,那就简单到两文钱儿,便胆战心惊了。
次日晌午张永宝回来送饭,他看左右无人,便做贼般从怀里取了两文钱给佘万霖,还央求他给自己存起来。
手抖的都不成样,脸也吓的都失了血色。
佘万霖掂着这两文钱问他:“给你存起来?”
张永宝嗓子劈叉,双手捂着他手道:“哥!哥哥千万保密,被,被班主知道必不会要我了……”
佘万霖握住钱,上下打量这个老实孩子,人家也是羞愧的不成,从丢到台子上的赏钱里弄下两个,这一路胆战心惊,魂魄已经吓散三次。
佘万霖怕他做贼习惯了,就劝到:“你家班主不易,对你们还算可以,你既知道怕,还做这样的事?”
张永宝嘴唇哆嗦,眼圈瞬时就红了起来,到底是往后唱小旦的,他这眼泪抛的倒也不难看,佘万霖也不劝。
哭半天,这孩子才哽咽道:“我,也想给羊蛋赎身,好哥,你是好人,求你了……”
他这么一说,佘万霖才想起这事儿,便问他:“你想给你弟赎身?”
张永宝使劲点头,又对佘万霖哀求到:“是,小东,不,哥!你不知道,我们三江这边卖孩子的不少,买卖是蔡闲子他家的,就只能卖给他,其实这倒也不怕,最怕……”
他满眼都是惶恐,又左右看一次,才压低声音对佘万霖道:“最怕,最怕卖到金滇皑城子,尤其是男娃,去了几年若没人赎买……人就没了,呜……求你了小东家,您大恩大德,就帮个忙吧……”
佘万霖闻言心里一动,收了那两枚铜钱对张永宝点点头:“那,那我暂且给你收着,你可是听了什么闲话?却别听他们瞎说,什么人没了,好端端的怎么会没了?哦,花钱买个人回去杀着玩么?”
张永宝擦擦眼泪:“不是,不是闲话,这事谁都知道的……”他惶恐的又看一次左右,这才对佘万霖说:“小东家,他们说老谭家,在在~在山里养了一只恶龙,说是他家大富大贵全凭这龙镇山哩,那龙,是专门吃男童的。”
本来以为是什么神秘的话,却不想,是这样的幼稚言语,佘万霖忍笑:“哦,知道了,恶龙,恶龙?”
张永宝满面严肃:“对呀!那龙三头六臂,八只足,还铜头铁额,月月少说吃十个男童……”
佘万霖打岔:“得得得,那不是蚩尤就是哪吒,要么就是个成精的蜘蛛儿,就没龙长这样的。”
他打小穿的袄子小褂,那上也有那东西,比龙少了一个爪儿叫做蟒。
张永宝咽了一口吐沫,半天才挣扎道:“反正,反正就那么个意思吧,都知道谭家有龙,就养在康纳山里面,还……还,一到春分就在山谷里叫唤,真的,反正,送到金滇的男童都是这样,开始几年等家里赎回去,若不赎,后来……就都没消息了。”
佘万霖自是不会轻易相信,就斜眼看他。
张永宝吸吸鼻涕:“若不是这样,我老家几个长辈,也不会看到我,就说让我看羊蛋去,这事儿不能明说,都知道是个啥意思,这是,让我想法子呢,可我有啥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