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贯娘子——老草吃嫩牛
时间:2021-01-04 09:51:49

  “毅少爷千万不要!”平宴平掌柜站出插话:“我知道少爷好心,可你就是去了也没用,少爷才来几天,又认识几个衙门里的人?再说~这外面抓的都是十三四岁的娃儿,别你出去一圈也丢了,回头族老们好跟我要人呢。”
  老臭也不会答应佘万霖涉险,就点点头:“是这个理儿。”
  佘万霖无奈,心里到底放不下就对平宴说:“劳烦您,从账上给我支五十贯钱。”
  五十贯少说是十亩上田的钱儿,平宴倒不是不能给支,只这事儿毅少爷做的又不合适了。
  他抬眼看了一下那张班主,见他激动要跪,便说:“且等下,毅少爷,我知您心好,只这样大咧拿出五十贯给他们,却是祸上加祸了!咱平家本在皑城受银钱所累,就总被扒皮盘剥。
  他们轻易便拿了五十贯,若消息传出去,被人知道他们与咱有些深交,少不得让那黑心的惦记起来,没事反倒有事儿了,这事儿您要是放心,就能不能听~我安排下?”
  佘万霖低头一想,便点头施礼道:“您说的对,到底您根深蒂固,劳烦了。”
  看他听劝,平宴这才脸上好看些,又把平多喊了过来吩咐:“阿多你地头熟,不像阿金认识的人不靠谱,就随他们几个去看看,找人套套话,先问清楚事情,若能伸手就托一把,托不起~回来!咱坐下从长计议。”
  平多笑笑应了,挤着胖脸到了张双喜面前说:“那,张班主,咱走着?”
  张双喜能怎么办,只能听平宴的安排,就几步一回头的带人走了。
  等他走远,平宴回头对佘万霖说:“我的好少爷,能把皑城一下子封了,那就不是一二般人,也不会是小事儿,您看看身后。”
  佘万霖回头看看平家茶场,瞬间也就懂了。
  平家在此地经营已有两代,他弄不清状况随意帮忙,若是那几个孩子真犯了大错,就得连累人。
  可他是知道怎么回事的,张永宝他们还真是无辜。
  在平宴掌柜的眼里,这不过路上结识的一段情谊,小孩儿玩的好了,都想烧几刀黄纸表示一下情谊,可平少爷不考虑族人贸然伸手,就太不好了。
  佘万霖这会子才醒悟,嗨,我不是人家平家人,我也不是在庆丰,燕京谁也看不上的那个小郡王。
  想到这心里惭愧,他便对平宴微微躬身道:“我冒失了,您说的是。”
  看他识教,平宴便捻着胡须道:“咱回,有些东西少爷愿意学,我便与你分说分说。”
  ……
  平宴客房,佘万霖端坐着有一口没一口的吃早膳。
  这里倒也没有那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平宴便陪着他边吃边说:“……少爷与这戏班子不过就是搭船的一个交情,咋,您是坐船没给银钱?还是与谁连了宗要成就个世交?”
  佘万霖表情淡淡,抬眼瞥了平宴一眼,这一眼倒把这一肚拐弯肠的老掌柜吓了一跳,饭也呛了。
  他咳嗽几声,反应过来,就给了自己一巴掌。
  这话说的冒失,也是气急了胡言乱语,都是姓平的,跟戏班子连宗这话不是将自己也骂了,再说了,人家也不是自己家直系的晚辈,人家是嫡出少爷,就是来你这散心来了,何苦这样刻薄。
  待气缓和过来,他就站起赔礼道:“您看看我,这是在这边扎脚时日多了,心里也没了个尊卑,就胡言乱语起来,冒犯少爷,您千万担待。”
  将饭碗里的米粒尽数扒拉干净,清了口,佘万霖才笑着说:“没事儿,宴叔也是为我好,我又怎会怪罪。”
  平宴这才受了礼,讪讪坐下捶捶背想,您要不怪罪,您早让我起来呀?
  破孩子年纪不大,好大的威压啊。
  看平宴尴尬,一直没管的老臭才笑着说:“毅少爷,咱大掌柜也是好意,他就是觉着那张班主也不像是拿不出几十贯钱的人,便是没有钱他还有船,看你要帮衬,才将,他也该出言阻止吧?最起码的,说他可以卖了家业去救人,是吧?
  大掌柜的意思,帮可以,咱帮绝路人,那是真的积德,那张班主显然是不想给几个娃子花大价钱的,其实人家到门上也就是想借助平家的声势,明白了吧?”
  老臭对佘万霖挤挤眼。
  平宴听了这话都快哭出来了,可不就是这个意思,他平生最烦就是人家说,哎呀,你姓平,你家有钱儿,就该你掏。
  没的让人恶心。
  吃了一顿不太舒服的早饭,老臭与佘万霖起身去后院呆着,平宴的意思,这几日不安生就都别出去了。
  等离开那边好远的路,老臭才背着手笑道:“咋,咱们小王爷生气了?”
  佘万霖有些无奈的笑笑,又摇头。
  老臭倒是想的开,就笑着解释:“人家平掌柜有平掌柜的考虑,说他的道理这没错,您就谅解吧,至于张班主~他也没那么小人,没那么坏。”
  佘万霖住步看他,老臭这才说:“让人家张班主卖戏船?这么多娃儿,又这么多人靠着这条船吃饭穿衣,明儿人救出来了,吃饭的家伙事儿没了,就抱着情分一起跳河么?”
  佘万霖笑:“臭叔说的是,我才将也是这般想的,也不想跟平掌柜争论此事,没的浪费吐沫星子。”
  老臭欣慰点头:“对喽,拿对错这样粗浅的道理去衡量人,傻不傻?您有能耐,掌柜没有,都没错儿,就不必争吵,也吵不出个结果。”
  他满意的看着佘万霖,就想,你咋不是我儿子呢。
  看老臭满眼慈爱,佘万霖呲呲牙,与他继续走,走在路上老臭便问:“臭小子,你阿爷从前想让你成为什么人?”
  佘万霖看着前面说:“倒也没有什么要求,知世故而不世故,守住本心就不错了。”
  可是,难呀。
  老臭长叹一声,来到自己门前想进去,却被佘万霖一把拉住胳膊,对自己屋子努努嘴。
  他住在老臭对门儿,中间隔着一个小水法,平金看不到他们,就满眼惊慌的坐在门口,手里拿着个大算盘,正鬼鬼祟祟的扒拉珠子。
  老臭看佘万霖这样,心中就暗道一声坏了。
  他也看看左右,背着手咳嗽一声扬嗓门道:“少爷今儿功课做了没?”
  佘万霖道没有。
  他便有些训斥之意数落到:“我看你这几日是玩野了,走着,今儿起你是哪儿都别去了,别来一趟金滇心都耍散呼了。”
  平金看到老臭也过来,就吓的腿软,佘万霖尾随老臭进屋,对他挤挤眼,还笑了一下。
  他这才抱着个大算盘进屋,反手关上门,就有些肝颤的看着老臭。
  老臭见他这样倒是笑了:“瞧你这样子,跟我们少爷到耍在一起了,怎么,不怕你们掌柜怪罪?”
  心里畏惧平金也要说:“小人本就是总柜的人,老掌柜不知道么?”
  老臭摇头。
  平金有些无奈叹息:“您也看到了,我这早就被排挤的不能再低了,毅少爷看得起我,我就陪他解解闷。”
  早知道这少爷是个闯祸头子,老子就挖个地窖呆到你们离开。
  老臭诧异:“排挤你,这个我倒没看出来。”
  平金无奈,将算盘丢到一边嘟囔道:“嗨,这也不能跟你们说啊,茶场的都知道,那青头阿朗的女头人,跟掌柜有几腿,还给他生了个闺女儿,咱家茶场的活计就给了他们做,我这不是嫌弃青头阿朗懒货么,就……
  嗨~反正最后打了一架,活儿就给白头阿朗了,我做的主!咱家的买卖不受影响就得,让我做伙计我就做呗,反正我老掌柜说,再熬个几年调我总柜去,人家阿多才是大掌柜嫡系呢。”
  这就涉及到了平家内部争斗,却原来这位是个总柜耳目,就怪不得想跑就跑,让他偷药他就去呢。
  佘万霖噗哧笑了起来,老臭就瞪了他一眼,这才想起什么,在屋里四处打量,看一切正常他便困惑的看向佘万霖。
  佘万霖歪头看看外面,见无人,就蹦到房梁上,几下将那被卷抛炕上打开。
  羊蛋滚了几下,那张与张小宝一模一样的脸便露了出来。
  “小宝?!”老臭诧异极了。
  佘万霖指指羊蛋那满是老疤的手说:“你再仔细看看。”
  老臭过去打量,他什么眼神,便知道不对了。
  “这是羊蛋,小宝的双胞胎弟弟。”
  拿起被单,佘万霖正要给羊蛋盖上,老臭却一把将他拉到一边,出掌化爪,对着羊蛋喉咙就抓了过去:“小子!还敢装,给老子起来……”
  眨眼,那躺在床上气息奄奄的羊蛋睁开了一双寒如深冰的眼,他手上快速,抓起被单对着外面就蒙了过去,身姿就如猎豹般也伸出手对着老臭正面死门就是一爪。
  老臭迅速倒退,一臂支架,侧身格开攻势,另一只手抓住被单就是几下盘旋,将单子变成布绳,对着羊蛋就抽了过去。
  就是刹那功夫,那边交手已是十数招。
  老臭功夫不错,但绝对不是血海里拿命搏出生路的羊蛋对手。
  且羊蛋根本不懂留余地,竟是招招对着要命的地方,老臭却是留手的,又不想闹腾出动静,就有些狼狈。
  可他从来嘴贱,就边打边说:“哎呦,挺好呀,这是什么臭招?你咋上嘴咬呢?你是狗么?河东杨家鹰爪?宿里大趟腿?六手行刀,我去,小混蛋,你刀呢……我去,好狠!”
  羊蛋锁不了老臭喉咙,也捞了他的下巴肉,就一下连假皮带假脸的揪下老臭一半面孔。
  可怜平金受刺激大了,就吸着凉气,把后背猛贴在墙壁做飞翔状。
  佘万霖本揪过平金看热闹的,见状就噗哧笑出声,不得不上前一步,出手就拿住羊蛋后脖颈肉,把他提溜起来了。
  当年童金台在跤场,能用这爪透皮过肉,直接抓住那跤手后脊骨,如今不过一个枯瘦小孩儿的后脖子。
  佘万霖声音冰冷:“小子,别不分里外人,信不信我给你捏断了,让你下半辈子粪坑里泡着过活,成个羊粪蛋!”
  这是同类的感觉,还是比自己厉害几十倍的同类。
  羊蛋一下子就不动了,特别乖顺的在空中双臂下垂,低头不语。
  佘万霖把他随手甩榻上,他就双目无情直勾勾的看屋顶,就把个平金吓的直哆嗦,心里想,这,这是不是俩歹人啊?
  是不是,他们半路上杀了真正的平畴,平毅,再冒了身份来茶场,想骗我们平家的银钱?
  死也,今日我看破他们的真相,一会子,怕是会被灭口吧?
  想着想着,屋内人便闻到一股子尿骚气。
  佘万霖吸吸鼻子,就瞪了老臭一眼。
  老臭捏着自己的假皮,哭衰个老脸,看平金吓的有些失了魂魄,这孩子不错,他就赶紧从腋下取出龟蛇套印递给他道:“甭怕啊,咱身份没错儿,是我从前有些祸事,要避讳些人,这才掩饰了一下。”
  平金双手颤抖的接过这套印信,他也是闻听过,却是没见过。
  就来来去去学着他老掌柜的样子,反复确认真假,假是不可能假的,可到底心有疑惑,便双手捧着印还给佘万霖道:“毅,毅毅少爷,这,这是为什么呀?”
  佘万霖为他好,就接过音信不在意的甩给老臭,安慰他说:“没事,你也别问,就是我俩都闯了一点祸事,平慎叔让我们来金滇躲避躲避。”
  平慎是谁?是这一代平家最大的当家人,是平金这辈子都要跪着见的神,可是听毅少爷这口气,他就……他就觉着……就觉着?恩?
  自己从此鱼过龙门,兴许?烧对灶口时运来了,他就不一样了呢!
  要么说,平家这个家教首推识时务。
  人家是变脸真快,想明白了,就蹦起来笑成一朵花模样道:“这这事儿弄的,这屋里潮气,我给少爷把碳烘起来,嘿嘿,嘿嘿嘿……”
  片刻,小茶壶便咕嘟起来了。
  看着屋角拿着蒲扇,笑成傻子的平金,老臭就指指炕上的羊蛋问:“这个,怎么办?”
  佘万霖笑笑,抬手将被单打开,帮羊蛋盖上,坐在床榻边说:“我最近交了一个朋友,他叫狗娃儿。”
  这话触动羊蛋,他就扭脸看向佘万霖,眼神依旧没什么人性,很冷,也很空。
  佘万霖继续说:“那孩子挺倒霉,一月前,听老家出力役的乡党说,他弟弟羊蛋也被他爹卖了,还是卖给金滇一个叫蔡闲子的人,他就差点没疯了。”
  羊蛋没有被触动,反倒是扭脸冷漠继续看屋顶。
  老臭对着铜镜把自己总算恢复成人样,回身就对佘万霖叹了一口气,想,这是又来了?
  这爷们生来就在福窝,他哪里知道,地狱十八层,层层都是苦,这孩子一身伤,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磨难才从那里面逃了出来,就凭着谭家那种手段,能练出陈大胜那样的人,有了教训,更会变本加厉。
  他怎么会被人间区区情谊感动,怕是小爷儿嘴唇磨破了都没用,这次又要碰钉子了。
  佘万霖不知道老臭怎么想,反是很认真的与羊蛋解释。
  “狗娃儿现在叫张永宝,他是五福班今后的台柱子,他人小天分好,灵透~也良善,知道自己弟弟羊蛋被卖了,就每天哭呀,难受呀,那么胆小个小人,你知道他做什么了么?”
  羊蛋一动不动的躺着,甚至闭上了眼睛。
  佘万霖无奈笑了一声:“呵~从前我在家就觉着,我书读够了,什么也懂了,就谁也能指点一下,可现在我不这样想,也不会指点你,我就是告诉你,你有个挺好的哥哥,那么胆小老实一个人,为了给他弟弟赎身,他就学会偷钱了。”
  老臭歪头看看羊蛋,对佘万霖摆摆手示意他别说了。
  可佘万霖不。
  “……唱戏的赚辛苦钱,赚低头钱,赚人下人钱儿,一群不大的孩子在台子上卖力翻腾,你哥还不是角儿呢,也一样摔打,旁个孩子一个跟头过去啥事儿没有,你哥就回回摔折过去,丢了大丑,便经常挨班主打!你知道为什么他会摔空了?”
  羊蛋闭眼仿若死了。
  佘万霖的手掌握成拳,也是犯了脾气道:“他怕一个叫羊蛋的死了,就回回都想从台上的赏钱里抹人家班主一个钱儿,他会翻跟头却不会偷钱,有时候摔上一晚,也未必能得手。班主开始生气,就打,打完他还犯,还摔,实在不成,就不让他上台了……那天他是真的哭的伤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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