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贯娘子——老草吃嫩牛
时间:2021-01-04 09:51:49

  余清官从甜蜜的发财梦里使劲挣扎出来,有些迟疑的问:“小嫂子?为何要花钱,我如今好了,吃穿花用都有皇爷管着,我是不花钱的。”
  可七茜儿却将那装银的布袋子倒过来,又把银子堆到箱子上开始分堆,还边分边问:“余大哥家里还有什么人?父母可还康健?”
  余清官说:“我爹早没了,出来时,老娘还算康健,还有一兄一姐。”
  “余大哥可知你家里离燕京多远?”
  “我从前问过的,他们告诉我,我要回家的话,来回也在两千多里地吧,我家在南边,路上还有一截水路。”
  七茜儿抬头看他,一伸手,她就从桌子上五堆的银饼子里推出十个道:“如此!待到明年春暖花开,城中镖局开门迎市,这一百两就算作镖局的押镖钱。你不能离岗,便只能委托旁人去接你妻小。”
  她的手又一拨拉,五个银饼子又被推出去了:“这一路,镖局要雇佣仆妇照顾你老娘媳妇儿,四个儿女的吃喝花用,两千里,六人算作五十两,不过分吧?”
  余清官看的肝胆欲碎,就语气颤抖的说:“不!不过分,该花,花,花用吧。”
  七茜儿一伸手又是十个银饼子,却没有往花销那边推,只看着余清官说:“你走失七年,家里老娘,妻儿可全凭兄姐照顾?”
  余清官闻言,当下脸色便白了,拳头也握了起来。
  若是兄姐肯帮衬一点点,他也不必卖了田亩,抛下妻儿出来吃这样的颠簸。
  七茜儿明白了,她点点头道:“恩……那余大哥要多个心眼儿了!就吩咐那镖局的镖头,接人的时候先左邻右舍打听一下,若是这七年你不在,兄姐帮衬照顾了,哪怕只是一点点,咱也不能当做没发生。
  你如今也是官了,接人的时候,就怎么的也要给人一家放上五十两银,这才是亲人亲戚的道理……若是他们没有管,自然也是不必给的。”
  这一次余清官没看七茜儿,他伸出手,自己把银饼拨拉了过去,语气却沉重道:“只怕,不出这笔赎身钱儿,兄嫂不能放他们离开。”
  谁家没点事儿呢,七茜儿一笑,一伸手从银堆里拨拉出七个放回原处,指着那三个说:“你跟那镖头说,半夜进去,全家偷走,一人五两!”
  余清官闻言眼睛一亮,抬眼看向七茜儿大声问:“这样!可以?”
  “好歹十亩上田呢,他凭啥不做,江湖人,胆子大的很。”
  “若是,若是我兄嫂看到人不见了,报了官府呢?”
  “现下朝廷刚刚理顺,两千里外收拾利索还要点时间,不过,余大哥家可有田地房舍?”
  “我媳妇生病,祖上给的几亩地都卖给我哥了,家里,现在还有三间土房,瓦顶的土房。”
  七茜儿闻言便笑道:“那便安心吧,为这三间瓦顶,你那兄嫂定然就不吭气了,再说了,你又不是考举人,当地官署要去你家敲锣打鼓。
  他们一来不知道你被卖到谭家军了,二来你个武官,光亲卫军二十多个卫所几万人呢,你哥嫂乡下地方出来,官府一不会给他们开路引。二么,这人偷出来到了你的地方,他们来了又如何?只做不认识打出去就是!即是亲人,又何必当初!!”
  七茜儿这话说出,屋子里一家男人心里都暗自道,以后,咱们就是挨上一顿狠揍,凭着腹背一尺刀疤,也不要招惹她,这位还真是个凶人。
  人确定了,省了七十两,七茜儿手头宽裕,便笑着挪出五十两道:“这五十两就用在明年开春,家里有房,好的置办不来,一般般的杂木家具也是要有一套的,再加上新的铺盖,厨下用具,省省也算是够了。”
  老太太站起来想说点啥,又想起七茜儿绝人富贵路的那股子狠劲,便憋住了又坐下。
  她搬着板凳,屁股不离凳面的挪到孙子边上,抬手掐了孙子一把。
  陈大胜面无表情,巍然不动。
  好端端的花五十两买家具铺盖,这是疯了么?
  老太太觉着贵了,余清官也觉着贵了,他想开口说点啥,可七茜儿却说:“七品在燕京虽不算什么,可家里也是官宦人家了,甭说你还有个一鼎食,以后交际,人来人往,难不成到你家都坐地上?”
  余清官听她口气严厉,就咽吐沫道:“是,是啊!花,花吧……弟妹随意使就是。”
  他这么一说,便搂不住了,就听七茜儿在那又开始出帐了:“媳妇孩子接来,从此就是官宦家的小姐少爷了,总不好让他们再受苦,如此,家里好歹也得买一户婢仆使使……”
  她这话音未落,便满家人开口,大惊失色的一起喊了起来:“买人?”
  七茜儿吸吸气,无奈的点点头:“对呀,躲不过的,待到什么都平顺了,你们会发现,就再也回不到这省钱的日子了。
  姑娘们往后要与小姐妹走动,来往具是官宦人家,今儿踏春,明儿茶会,她们虽是小官的子女,那也的的确确是小姐少爷了。那身边便是粗使婆子也得带上一个,难不成就穿着从前的粗布窄面衣,插着荆钗,步行出门么?
  这家里无论如何,骡车也得有一辆,既有骡车,就得有个车夫,家里的少爷回来也要读书了,哪怕两人用上一个,书童也得有的,还有,官宦子弟自小便有熟悉的地方,去!也得是燕京的好私塾,我从前听过一耳朵,好先生的私塾,一月少说也得两千钱……”
  自此,这屋里人就看到七茜儿的手,在那堆银饼子上不停划拉起来。
  “待人来了,一人一季置办两身体面衣裳,平常首饰头面也得置办,这绸与缎每匹三贯七百钱,须得四匹。上布每匹八百钱,须得十匹。家下仆奴自用,衣裳自裁,下布三百钱一匹,须得五匹,草鞋十二文,得预备三十双,木屐三百文,得有二十对,燕京天凉,城中上好的靴店,一双皮履三贯五,得要六对……还有少爷上学的书箱,启蒙的书籍,笔墨纸砚,学间饭费……”
  余清官的身体早就软在了童金台的身上,他们一直看到七茜儿的手不在箱子上划拉了,也划拉不出什么了,便都如被救命般的,齐齐出了一口气。
  燕京好可怕啊!当官好可怕啊!吃铜锅子更可怕!!
  七茜儿的手落空,便撇撇嘴道:“咳!恩,两个大姑娘的嫁妆,两位少爷娶媳妇的聘礼,这可是两大项呢,少说也得预备一千贯……”
  余清官两眼无神,看着房梁喃喃自语:“小嫂子,你,你杀了我吧。”
  七茜儿把那堆银饼子,碎银子利落的划拉进袋子轻笑道:“杀了你能变钱儿,便杀了你。”
  她收拾好袋子,又从脚下取了一贯铜钱,拆了麻线,数了五百钱出来对余清官说:“伸手,两只。”
  余清官颤巍巍的伸出手,七茜儿施舍一般的往他手里,叮叮当当的放了五百钱道:“余大哥,从此你有家有口,老娘妻儿好过不好过,都在你一念之间。那燕京什么富贵人没有,平平常常买一根马鞭花万贯的有的是。
  可你不一样,你就是一个给皇爷看大门的城门官,你没有捞钱的本事,没有巴结上官的机灵,就别学旁人的歪心,你玩不来的,他们太能了。
  喏,从这月起,你的俸禄先交到我这里我给你盘着,你啊,每月就五百个钱,多一文都没有!你看着花吧,花不完你赚了,花完了你就忍着。”
  七茜儿摆摆手:“下一个!”
  余清官捧着不断掉落的五百钱,感恩的缩到炕角了。
  童金台吸吸气,还提了一下布腰带,这个存在感不强,不爱说话的三刀鼓足了人生最大的勇气,将身边一个略大的银包咣当放在七茜儿面前喊着说:
  “嫂子!这是比俺二哥多多的一堆!咱没爹没娘!没哥没姐,没老家回,没亲戚串!这世上就我一人了!咱也没别的求的,就一个,我想找你这样的娘子!我出这一大堆,比二哥还多的多的一堆!您给我寻摸个跟您一模一样的,比你丑都没关系……啊!!!”
  陈大胜缓缓收回脚,慢慢跪坐在媳妇身边,莫名其妙的他就蹭蹭媳妇儿,低声道:“你好看!”
  七茜儿看着墙上那烧饼缓缓滑落,她对着手掌吹吹气,眼睛瞪了一圈儿人,见一家人都畏惧的低下头。
  她才哼了一声说到:“这个抬出去挂树上,下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遭遇前所未有的艰难,古代一亩田多少钱,一匹布多少钱,镖行出镖多少钱,你们肯定想不到我翻了多少东西,泪!我都跑去看论文了!问,为啥又更了一次,别问,问就自杀,我给余清官多发了一千两。
 
 
第36章 
  一大早,依旧是七茜儿最先起来,她烹了一锅热汤,煮了些野菜,还揪了粗面疙瘩下锅,现下有羊油,这锅汤便闻着香。
  七茜儿昨晚与老太太住在西屋,陈大胜与他的兄弟们就住东屋。
  西屋炕也暖和,她家现在还有毛毡席子,随便一铺也不受罪。
  若是还如从前般要上战场,生死未知,有些话就不好说了,可现在陈大胜也不用打仗了,老太太便能对七茜儿不愿同房这件事,有了更多的理解与怜惜。
  才十五啊,这妮性子那般乖巧,能够成那样,就光长脑袋瓜子了,身子却干枯若柴,十五岁的干瘦丫头自然不能承受母亲之责,再说,这丫头要守孝三年,借机会慢慢调养一下也是对的。
  陈大胜性格淳朴又本分,他奶悄悄提点几句,他便同意了,一句多余的不是话都没有。
  这人本就是这样良善宽厚的。
  甚至一大早七茜儿起了,他听到响动便悄悄披衣爬起,也不说话,就七茜儿洗锅他提水,七茜儿做饭他掰柴烧火。
  他也不吭气,拙于用语,便忙来忙去,看上去一直就很高兴。
  忙完他靠在正堂的门框上,背对着七茜儿坐,还合着眼,依旧什么也不说,七茜儿盖锅盖他笑,七茜儿切菜他也笑,甚至七茜儿趿拉的那双草鞋,鞋底摩擦在地上他也笑,鞋是昨晚他等着无聊,拖过草鞋耙头随手打的一双。
  奇怪的是,打好谁也不能穿,就他媳妇儿那双小脚合适。
  他就帮她穿上了,她就一大早套上了。
  七茜儿忙来忙去,偶尔也会奇怪的抬头看那家伙,她不懂他为什么这样高兴?他从前好像从来不高兴的。
  她与陈大胜,那生只见了三次,三年后左梁关回来一次,半路送了一次灵位,第三次他送余清官家老二进京赶考。
  她没有享过他的福,却受了一辈子庇护。
  这人以往就住在夜里,脸上总没白天的时候,他的肩膀总是耷拉,低着头,像在地上寻找活路般,总是认真仔细,没完没了的看。
  一生几十年,这男人也只对自己说过一句软话。
  他说,你莫怕,不会让你走的,我……认你。
  可,到底离的太远,两盏灯也死了,谁也亮不到对面去。
  太阳啊,就越升越高,晨曦一点点的舒展开陈大胜脸上的阴霾,如阿娘的手,抚去顽童面颊上的泥巴,露出干干净净一张孩儿面。
  陈大胜合起的眼里出现一团雾,他被娘亲抱着哄睡,他全心全意看着娘,娘也全心全意看着他,娘用鼻翼哼着最心疼的调子,睡呀,睡呀,你怎么还不睡?又哄我那?
  阿娘一直哼啊,哼啊,他就一直跑啊,跑啊,跌跌撞撞就推开老家破旧的柴门,半条腿进院儿,就对屋里大声喊起来,娘……!
  “饿了!”
  七茜儿听到陈大胜说话,愣了一下问:“恩?”
  那人背对着说:“饿了。”
  “哦……恩!”
  身后,粗瓷大碗灵巧的撞出家的滋味,锅盖受了水汽变的软绵又慈祥。葫芦瓢撑着偏爱,满满当当的盛了安稳的热东西灌了满碗。
  她的步履缓慢平和,一步一步的端着走到陈大胜面前,蹲下递给他。
  “那。”
  陈大胜接了碗却放置在一边,却猛的握住就要走的手,手愣了,呆呆的,黏黏的展着与母亲一般无二的茧子。
  他捧住她两只手仔细端详,最后就把脸放进去闭起眼,深深的闻了一下,那滋味,哈……跟娘一样啊!菜刀的铁香,新鲜的野菜香,还有老案板的油腻香,这些气混在一起……他就回来了。
  他轻轻的说:“那……?”
  他抬头,眼神明亮:“你怎么不与我生分呢?”
  就像认识了一辈子。
  七茜儿看着他的脸,她从前盯着他的木头,每天,每天,每时,每时,每刻,每刻都在跟他说话,说家里啊,说外面啊,说这个世道啊,可他总是不理她的。
  总算是应了呢。
  她就笑了,说:“吃你的吧!”
  陈大胜眯着眼睛点头,不舍的松手,端起碗,溜着碗边裹了一口汤,就快活的吃了起来,好不容易歇歇嘴,一抬头,他便看到他小媳妇,正蹑手蹑脚的走到西边下屋的窗前。
  西下屋的门被阿奶反锁了,却也没关系。他媳妇伸手托住活窗,就将整扇的窗卸了下来。
  陈大胜呛了。
  七茜儿对他扬眉:“嘘……”
  下巴对老太太那边点点。
  陈大胜点点头,端着碗,也是蹑手蹑脚的过去,看他媳妇儿熟稔的爬窗进去,没多会儿,她又举着一碗羊肉块出来,对他又说:“嘘……”。
  半碗羊肉块就咕噜进了他的碗。
  “嘘……”
  陈大胜呆了,看看自己的碗,又看看媳妇儿。
  好厉害!!
  七茜儿卡好窗户,端着半碗肉回到灶台,毫不心疼的就倒了个干干净净。
  藏个屁!放着也是坏!
  西屋,老太太慢慢掩好窗缝,撇嘴又睡回被窝,骂了句:“小遭雷劈的!”
  后来,一只庄外来的傻鸡才懒洋洋的开始打鸣。
  那老巷原本是死了的,没了人便成荒庙积尘的气象。
  可是后来又有人了,一个小媳妇,背着等身的大筐,指着巷尾的一套宅子说,那边屋好,咱去那边吧……从此这巷子便又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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