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贯娘子——老草吃嫩牛
时间:2021-01-04 09:51:49

  ……遇上那手艺好的,就多夸奖几句,可加倍给!那就傻了!该多少是多少,花完为止。就算咱皇爷体恤你们这些年当差不易了……
  都珍惜着用,咱皇爷就这么点活泛银子,你们可得小心了使着……那家里有老人的,有媳妇儿的,有崽子最好,就都带着全家出去里外做上几身新的……只当提前过年了!”
  燕京的百姓,永远不会忘记永安元年的冬天……
  这天一大早,陈大胜在宫外长刀卫的院子早早就起了。
  起床之后,他按照媳妇儿的吩咐,就逐个敲门,把兄弟们都喊起来,先是认认真真的净面,又都用青盐漱口三次,等到收拾的差不多了,就都披头散发,一人拿着一把篦子,搬了凳子,在院子里坐成一排给前面的篦头。
  认真收拾这么些天,他们脑袋上的虱子虮子,也是很难找到了。
  柳经历跟陈大胜,在宫外也是住一个院里的,他今日也起的早,带着几个较好的属下,抱着缎子皮革,就兴冲冲的来找人。
  这人一进院子,便被面前一排场景给吓到了。
  我的娘嘞,大白天闹鬼了不成?
  这他妈的太诡异了,长刀卫排成一排,披头鬼般的坐那边,一下一下整整齐齐的拿箅子给前面的梳头。
  等到差不多了,他们还会掉个头,换个方向篦,真是一个都没落下。
  柳经历的属下语气颤抖着问:“大,大人,他们……这是干啥嘞?”
  柳经历歪歪头,半天才憋出一句:“不知道啊,练啥神功呢吧?兴许,这是人长刀卫练心性的方式,明儿……咳!你们,你们也得学起来!咱金吾后卫,从来不落于人后!”
  “是,知道了。”
  等到这几位长发通顺了,他们还会给前面的扎辫子,帮发巾。
  等到收拾好了,这几个站起来,也只是对柳经历他们笑笑,接着便各自回屋,认真清扫,把屋里收拾的整整齐齐,又各自拿着用具把院子里收拾了一遍。
  等到差不离了,这院子里找来的杂役韩哑巴两口子便提着食盒,笑眯眯的进院,比划着通知吃饭了。
  陈大胜点点头,这才招呼柳经历:“ 柳兄可用了早饭?带兄弟们一起过来吃些?”
  看这精神气儿,看这院子,再看人那屋子!就这一会,柳经历已经代表金吾后卫,输人家不知道多少次了。
  他干巴巴的笑笑道:“陈老弟,讲究人!那啥……我们回去,也都收拾收拾,咱一会坊市见哈……”
  这群人走了好远,还能听到柳经历在大声说着:“妈的!真是服了!这谭二咋练的兵?不能比!不能比……真太他妈细腻了,太细腻了……怪不得我每天闻着他们喷香呢,看到没,用头油呢还!”
  “那不是娘们唧唧的?”
  “你知道个屁!这人出去,人才不看你穿啥衣裳呢,那上等人看的就是一口精神气儿,看到没?明儿起,咱金吾卫也这样!!”
  几声惨叫过后,那外面到底安静了。
  陈大胜他们面无表情,认真的坐在桌上用早膳。细嚼慢咽吃过后,又漱了口,这才穿着皇爷赏他们的新亲卫常服,一个个精神抖擞,浑身幽香,面光发顺,体面排场的出了门。
  管四儿他们手里捧着皮革,上布,语气里也是遮不住的些许兴奋。
  “头儿,咱去哪?”
  陈大胜四面看看,便看到不远处街角,一堆的无赖游手正蹲在一处对着阳面的山墙,在那说话抓虱子。
  陈大胜对那边点下巴,胡有贵便把手里的几匹布对上空一丢,冲着那几人便跑了过去。
  崔二典上前一步,抱着皮革一托,便稳稳的接住了布匹。
  身后刚要出门的柳经历又被刺激到了,他一伸胳膊对后面人命令道:“都给老子回去,再给爷一人举五百下石锁……。”
  身边院子一阵阵的惨叫,那边胡有贵便领着一个帮闲后脖回来了。
  这位都吓死了,见到陈大胜便要跪,嘴里还喊着:“将军爷,小的啥也没干啊,就晒晒太阳,就,就抓抓痒儿……”
  他话还没说完,便看到几枚铜钱对着他丢了过来。习惯使然,他探手一接,脆声的巴掌声就拍了出来!
  还是习惯,这位就亮着嗓子喊了一句:“您老喜上眉梢,抬头见喜滋嘞!谢老爷厚……咳,咳!厚……赏?”
  这,这是买命钱儿么?
  帮闲儿腿软要瘫吧,却听这面甜的小将军老爷问他:“西市贾千针的铺子,知道在哪儿么?”
  这帮闲闻言便立刻点头:“当然知道了,贾千针家么!小老爷,小将军您见识高啊!他家的铺子那在燕京,什么时候都是这个……最好就是他家,从前那公主府,国公府的小姐都用他家的裁缝……”
  这位想多夸几句,卖卖本事,却被人揪着领子调转方向道:“少废话,带路!”
  “哎!哦哦!是是是!小老爷们这边走,这边近呢……”
  西市,贾千针裁缝铺子后院内。
  贾千针的老娘正坐在地上,抱着家里那只骨瘦如柴老狗正在哭,一边哭,老太太还一边哀求:“儿啊,你放过它吧儿啊!反正是出去也是死,在家也是饿死,吃了它,能顶你几顿啊?你摸摸咱红线的肋吧,没啥东西了,吃它干啥?早晚还是没得吃啊,儿啊……娘求求你了……”
  那老狗通人性,像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到贾千针手足颤抖的拿着菜刀,它却也不逃,反倒是晃晃悠悠的站起来,走到贾千针面前,又缓缓的趴在了他的刀下……
  贾千针再也忍耐不住,弯腰抱着老狗哭喊了一声:“红线啊!这天杀的世道啊……”
  这位还哭完,便听到外面一阵阵的敲门声。
  贾千针吓一跳,便收了泪,小心翼翼的走到前面,隔着铺子门板先听听,觉着安全这才问:“谁~谁呀?”
  门外的人年纪不大,声音是外地的,他语调软和和说:“贾掌柜可在家,咱们是来裁衣裳的……”
  啊?做衣裳的?这是?外面平安了?客人都敢上门了,这是有活路了么?
  贾千针家已经饥荒到要杀看门老狗的地步了,他也没多想,便呼啦一下打开门闩,迈步正要出去,却一眼便看到一群的军爷。
  贾千针吓坏了,晃悠两下便坐到了地上。
  陈大胜一看就知,这是饿坏了,亏他有带吃的的习惯。
  他从腰下牛皮小褡裢里取出一个干蒸饼,弯腰笑眯眯的递给贾千针道:“饿坏了吧,莫怕,咱就是来做衣裳的,你先稳稳神,垫垫吃两口就好了。”
  贾千针傻乎乎的接过蒸饼,他发誓,活到四十多岁了,他就没看过这么好看的笑脸。
  粮食的香味一阵阵冲入鼻翼,贾千针又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眼泪掉的哗啦啦的扶着门,扶着墙,就慢慢的往后面走,边走他边哭着喊:“娘!红线,娘子,有吃的了,有人找我做衣裳了……咱能活了……”
  陈大胜跟他的兄弟们安安静静的站在坊市街上。
  这坊市安静的就像没有活人一般,可是凭着他的耳力,他能感觉到,有无数的眼睛,正在悄悄的看着他们。
  一只满身伶仃骨的老狗摇摇晃晃的出来,它走到街当间想拦着,却支撑不住趴在了地上。
  陈大胜张嘴小声说:“都给我笑!”
  余清官他们便立刻露出笑容,甜蜜的看着老狗。
  刀头对后面伸手,就有贪吃的管四儿递过来一个还热着的熟鸡子儿。
  拨开蛋皮,陈大胜蹲下掰出蛋黄,一块一块的喂着老狗,还笑着说:“香吧,真不容易啊,吃吧!吃吧,都过去了!不会死了,莫怕啊……”
  身后长街,也不知是那家的门板,悄悄的便被卸了下来……
 
 
第42章 
  永安元年冬,七茜儿最畏惧的那场雪终于来了。
  雪片刚下来的声势就不小,初像母鸡颈下的细毛,不急不缓十来天的功夫,那雪就从头下到了鸡尾巴上。
  一大早的,老陶太太家的大媳妇黄氏冒雪来敲门,还送了一碗油炸的面蛋蛋,最近庄里的都知道了,她们家男人,除了那个老的,都从南四郡捎了粮食还有银钱回来。
  黄氏套着厚羊皮的背心,头上裹着布巾,脸冻的通红,站门口不敢动弹,敲门也是逐渐放大音量,声音是怯怯懦懦放不开。
  七茜儿好不容易听到,打开大门便看到了她。
  黄氏看到七茜儿,便认真的单手扶膝盖微蹲施礼说:“霍~霍安人好啊。”
  这位大自己一辈儿,七茜儿赶紧把左右门都打开,对人还礼道了好,再请人进屋:“婶子怎么来了?”
  黄氏少出门,至多家门口眼巴巴的四处看几眼就赶紧回去,那往常都被老陶太太拘着后院干活呢。
  头回见这妇人离开大门,这还是来自己这儿送东西的?
  七茜儿忍不住想笑。
  老陶太太羞于见自己,却把黄氏派来巴结了,可真舍得,这是炸货呢!
  见七茜儿礼数周全的让进去,黄氏便高兴极了。她脸上涨红的,双手奉过一个装油蛋浅口碗道:“今儿遇雪了,怕要开始熬冬不能出门了,我婆母让我来看看两位安人,要是有甚家务,便来搭把手。”
  七茜儿下了台阶,双手接她的碗,便看到这妇人从前满是深裂,不愈合的指头都上药油,严重的两根还被细布裹了起来。
  这世上的事儿多奇妙啊,黄氏该是死在这个冬日的,旁人家都有男人贴补,遇到冬就是万难,也要往家里捎上几十斤过冬的粮食。
  陶家没有男人,这妇人积劳成疾,就没熬过去。
  黄氏看看手,就腼腆的笑笑,可语气是盖不住的有炫耀的味儿:“上了马油呢,昨儿婆婆求了孟大人,派了人跟着,还套了营儿里的车,我们去了燕京城了……哎?老安人呢,我去给道个好就回。”
  七茜儿惊讶极了,这是穿过难民积聚的庆丰城,去了燕京么?着就要请人家里坐坐,好好问问了。
  因为畏惧,也不忍目睹难民的惨状,七茜儿基本不出去的,就连官道边边她也是不碰的。
  她笑着对黄氏说:“老安人那边院儿呢,这边她晚上才回来。”
  老太太是怕搬出去,那好屋给人占了,便说什么也不搬那边属于她的东西,说是要用人气儿暖屋子。
  七茜儿一说,黄氏就笑了起来。
  到底,这庄子里几个老太太什么性格,家家都是门清的。
  二人进院,七茜儿没有带黄氏去正堂正屋,倒是带她到了前院西屋偏房,她白天一般就在这边做营生。
  两人一进屋,黄氏便觉到扑面而来的暖和气儿,还有羊圈特有的羊粪蛋儿加烧树灰的味儿,不好闻,身上却舒坦,暖和极了。
  这边偏房也很大,内外两间,暖屋的方式跟那边差不多,就是外屋烧火走火墙火炕。
  咩……
  七八只大小羊,被木材扎的栏杆圈在屋顶头,挨着羊圈的地方是叠放整齐,几乎码到屋顶的松木干柴。
  黄氏羡慕的呼出一口气,走到羊圈边上低头一看就笑了:“呦!下崽儿了,这都住到屋里了,倒享福,人都没它们享福。”
  其实陶太太家今年也不冷的。
  人都扎堆儿呢,看亲卫巷子的见天往家背干柴,庄子里的妇人便也求了人,多少家里都存了过冬的干柴。
  从前觉着总要走的,她们就没有存柴草的习惯。可陈家不一样啊,陈家有关系,有地位,他家消息灵通,总他家做什么,学着就没错。
  七茜儿腾空碗,打开屋角的小缸给黄氏添黑酱,边添边说:“人乱了,牲口都没规矩,崽子下的不是月份!就这月添了两只,老太太都高兴的不成了,见天半夜起来瞄瞧。那么大岁数来回折腾!这不,就再给羊祖宗烧个屋子,白日里就在这边做点活!今年也有意思,见天添丁进口。”
  黄氏看着俩只小羊叹息:“添喜,添喜!多好啊!谁能想到,来了就走不了了呢。”
  七茜儿把碗还给她,她客气了两声到底是收下了。
  老规矩,没得端东西来,让人空碗回去的道理。
  黑酱现在可是个好东西,黄氏摸摸碗边,爱惜的把东西放到了门口的窗台上。
  待黄氏放好东西回转,便见七茜儿拿着一根木棍,揭开锅盖搅合一锅红染料。
  黄氏是纺织好手,看见便也找了一根劈材过来帮忙搅合,还一边搅着一边羡慕的说:“这是染布呢?也就安人家染的起了……这色调的正,是?石料染,不是茜草啊!我就说呢,到底是您家家底厚,椿树灰还好说,我路上也寻了些,可这样的红,是碎朱砂吧?”
  七茜儿点头笑:“嗨!都是末货,也染不出正色,都是药库的渣渣儿了。前面不是从各地搬来点底仓货么?有的都没了药效,就剩点颜色能看。成先生他们说要丢,我就说,别丢啊,我买!”
  “人家都要丢了,您咋买啊?”
  “这话说的,人家就是丢了,烧了,也不能贴补了个人,那就是贪墨了。好好的给人家成先生添什么麻烦?也没几个子儿的事情。
  我就买了些青绿的药料,那朱砂都不能看了,混的乱七八糟几十斤堆着,石子儿比砂多,这染出来也不是正经红,我也是乱配的料,一锅跟一锅混的不一样色儿!”
  七茜儿放下木棍,又带着黄氏进了里屋说:“你看,都淡色不深,您是好手,帮我瞧瞧该添点什么?”
  黄氏进了屋便觉头晕目眩的,无它,里屋横了十几根绳子,上面挂满了染好的宽面细布,黑的,青色的,暗红的,朱红的,葛红的,一色一条挂满了都。
  她磕磕巴巴的说:“不深,不深便多烧点椿树灰试试?”
  说完左右去看,就见这边睡单人的炕上,就堆满了乱七八糟的布匹,一目看去能有上百匹的样子,却没有一匹是纯白的,都满是梅黑的点儿,水印的一圈圈黄渍。
  这一看就是顶顶好的上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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