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月签她的时候手里放掉了另一个资源。
现在《雅痞》首刊评价并不好,沈倪有些自责。
她难得没哽,乖乖点头:“好。”
“下周之前行不行?”
“行。”
“哦对了宝贝,四页是四页的稿费,这个你知道的吧?”
“……嗯。”
反正都这么倒霉了。
多倒霉一点也感觉不到什么。
沈倪气多得都叹不完。
她看看天花板,看看ipad,最后妥协似的爬起来重新改分镜。
六页压缩成四页,一些人物表现的大镜头就更难有施展空间。破格压缩成单格,难免会影响情绪铺垫。
沈倪压缩了一版给流月发过去。流月不是很满意,放眼望过去,建议栏上全是感叹号。
她跟着意见栏再改,再发。
前前后后窝在302好几天都没出门,像从人间销了声匿了迹。
再后来,改完倒头睡着,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
这几天沈倪再没出现在儿科诊室。
起初两天,陆医生和张医生还会打趣问邻居妹妹怎么不来。后面看江以明整天写报告、工作、工作、写报告,也不敢再说了。
就好像江以明之前说的成了真。
小姑娘就是玩玩闹闹而已。等着三分钟热度过去,是他也行,不是他也行。追不到转身换人,乐得轻松。
江以明第三天夜班后,张医生主动要求和他串班。
下周张医生要陪女儿去县城动物园,只能提前把班值了。
在他们科室,江医生看着冷冷淡淡最不好相处。但实际,耳根子最软,从来都是江医生这个援乡医生迁就他们本地医生。
因为是临时串班,这会儿已经到了晚上七点多。
张医生高高兴兴来替班,一边赶紧催江以明回去。
“江医生你回吧。我女儿知道下周要陪她去动物园,提前一周就开始高兴了。喏,这是她自己在幼儿园画的熊猫贴纸。出门前嘱咐了我五百遍,要我送给你。你就当上次那个公主创口贴的回礼。”
是个歪歪扭扭的熊猫小贴纸,萌点奇特。
江以明收在手心看了会儿,说:“谢了。”
张医生一个劲催他回去休息。
江以明也没推脱,换好衣服就出了医院。
刚到八月,天气还热得很。
往年这个时候是蚊虫最多的时候。
不知是不是小镇植满香樟树的原因,晚上在路上来回,很少会被蚊虫叮咬。
江以明一路走回里春巷,18号单元楼只亮了一半灯。
他站在楼下抬头看了一眼。
这几天302总是关着灯,仿佛空屋。只有嗡嗡运转的空调外箱暴露着还有人的事实。
江以明收回目光,上楼。
这个点在楼道里穿行而过,能听到模糊的新闻联播播报声。
他穿过这片充满生活气的地方,走到三四楼之间的拐弯处。
一抬眼,倏地看到402门口蹲着一团人影。
在夜色的沉淀下,这团影子除了露在外面藕白细嫩的手臂和腿,其他都虚成了朦胧。
她像小动物似的把自己团了起来,头就垂在两臂之间,一动不动。
靠近一些才看到,胳膊和腿上东一个西一个,全是红疙瘩。
被蚊子咬出了七星连珠。
江以明抿了下唇,停在那团东西面前。
“沈倪。”他皱着眉喊。
沈倪听到声音迷迷糊糊抬头:“江医生,你回来了啊。”
江以明蹲下身,与她平视。
她眼神没有焦点,像蒙了一层雾,看他的时候像在看虚空。
这么热的天,她一张嘴,落在皮肤上的呼吸是滚烫的。大概是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她化身火炉靠了过来,像只昏昏沉沉的小鹌鹑。
江以明抬手扶了她一下,指腹触碰到她肩膀。
掌心与露在宽松衣领外的皮肤触碰的刹那,江以明很肯定:“你生病了。”
沈倪努力睁大眼睛看着他,“我没有。”
“起来,跟我去医院。”
“你不是江医生吗?”沈倪盯着他,“你不会看病吗?”
江以明重复道:“起来。听到没?”
“你是假的江医生吧?你为什么不会看病?”
她像团烂泥,怎么扶都起不来。
好不容易拦腰抱了起来,还非拽着402的纱门不肯放。
生病的人蛮力还挺大。
沈倪死死拽着门,小声嘀咕:“江医生是会看病的。”
江以明没多余的手去制止她,原地妥协:“好。我会。”
他转头把人弄进屋。
才取了医药箱的工夫,大橘已经占山为王,以母鸡蹲的姿势蹲在了沈倪肚子上。江以明眼风刮过去,大橘不为所动,反而趴了下来。
他默了几秒,威胁:“是我脾气太好是吧。”
一个两个,都招惹到头上来了。
大橘从嗓子眼发出咕噜一声,不情不愿下来,蹲在另一边。
它这边刚结束,那边生病的人又猛地坐了起来。
江以明看她一眼,把温度计递过去:“自己含着。”
“哦。”
沈倪乖乖接过,然后手摸到了衣摆。
江以明眼疾手快伸手按住她:“你做什么。”
姑娘满脸无辜:“脱衣服,放咯吱窝底下啊。”
“……我让你含着。”
他怕再出状况,无奈过后直接掐着她下巴把温度计塞了进去。
露在外面的那截来回乱晃。
江以明伸手扶了一下,警告:“舌头别动。”
沈倪盯着面前那根扶住温度计的手指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又喊他:“江医生。”
“别说话。”
“哦。”
几秒后。
“江医生。”
“闭嘴。”
又过了几秒。
沈倪突然两手高举。啪一声,一左一右捧住了江以明的脸。
她上身前屈,勾着他凑了上去。
那根碍事的温度计恰恰一边连着她的舌根,另一边抵住江以明的唇。她嘴唇一动,温度计来回剐蹭他的。
沈倪认真看着他,含糊不清地说。
“江医生,我在很认真地追你。”
“希望你不要不识抬举。”
第19章 坦诚
从来没人追人是她这个样子的。
捧着脸告诉对方不要不识抬举。
外满漆黑的天突然闪了一下, 雷声轰隆隆乍响。
离得太近了,仿佛就劈在心口。
江以明阖了下眼皮:“你是在追人,还是威胁。”
“追人啊……”
姑娘拖腔带调地回答, 然后用温度计另一端顶了顶他唇缝。
她满身热气仿佛都顺着小小一根玻璃棍儿渡了过来,在闷热夏夜烧着两个人的心头。
江以明迟了几秒才推开她。
视线在她酡红的两颊扫了两眼, 警告:“少说疯话。”
“我没有啊……”
“舌头别动。”
沈倪挠挠鼻尖:“……噢。”
温度计取下来一看, 已经烧到了38度多。
江以明看她昏昏沉沉要睡过去,蹲下与她齐平:“告诉我, 烧几天了?”
“就今天啊。”
“确定?”
沈倪突然委屈起来,说:“……你不理我, 我就生病了。”
其实不算假话。
把自己锁家里改稿那天起, 她就一直吹着空调。
越吹越热,打低温度继续吹, 身上的燥气却更重。
前面是赶稿没注意到,等赶完稿的瞬间,腰酸背痛骨头疼这些感觉同时涌了上来。一觉起来连人都软了。
她知道自己可能病了,摸黑爬上四楼。
敲着敲着门,就被刚回来的江医生逮了个正着。
现在说起这些话的时候,听起来就像埋怨。
——你不理我,我把自己折腾病了。
——看你还不理我么。
沈倪跑到四楼来带了许多私心。前面被江以明的冷态度晾着,现在仗着自己病了他会心软, 她就使劲到跟前蹦跶。
等真正摸进他家, 又成功赖到他,那颗悬着的心就下来了一大半。
她抱着他家的沙发枕, 得意急了。
整个人像在云间穿梭, 一会儿难受一会儿高兴。
摸着摸着就在沙发上抱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她眯眼揣进怀里。而后感觉到自己嘴唇被什么东西顶开, 含了一会儿会有点苦。紧接着温水就吨吨吨灌了进来。
她闭着眼小声说:“你理我啦……”
脚步声在身侧停了些时候,他衣服上有淡淡的消毒水味。
沈倪又说了一遍:“江医生,我真的真的很认真的。”
“……”
“我从来没那么认真追过别人。”
沈倪听到拖鞋和地板摩擦的窸窣声,脚步声远了一些。
他好像进厨房了,留下一句冷嘲热讽:“追的还不少。”
她睁开一侧眼缝,认真修改病句:“我从来没追过别人。”
里边响起淅沥水声,他没回答。
沈倪大声说:“我说我没追过别人。”
“听到了。”里边答。
“江医生。”她下一秒又委屈起来,“……你别不理我了。”
江以明洗完水果出来,刚刚还在讲话的人已经歪倒在了沙发上,怀里揣着大橘。大橘眼巴巴地望着他,一副要想逃逃不了的样子。
“待着吧。”他说。
因为沈倪占据了整张沙发,江以明换完衣服出来只能坐地板。
外边闷雷声阵阵,偶尔夹杂闪电突然骤亮。
他起身把窗户关严实了点,打高空调。
屋里屏蔽了外面风雨,温度适宜。今晚连头顶独一盏白炽灯也不再显得那么孤单。
江以明偏头看向沙发。
或许是睡着了,她眉眼间的委屈淡了几分。也没有往常那样聒噪,开口闭口总是江医生、江医生的。
讹他讹得那么明显,像个十足的小孩。
什么都摆在脸上。
江以明默默看了许久,指尖不小心碰到兜里的熊猫贴纸。
手一抬,贴纸轻巧落在她眉心。
***
沈倪早上醒过来,先懵了几秒。
外面暴雨如注,噼里啪啦敲着玻璃窗。
她把自己往薄被下面缩了缩,伸手拍拍全身上下。骨头没那么酸了,鼻尖喷出的也不是热气。再用手背贴贴自己额头,想探温度。
忽然碰到个奇怪的触感。
沈倪摸遍全脸,从眉间撕下来一张特别幼稚的熊猫贴纸。
沈倪:“……?”
在她对着熊猫贴纸发呆的空档,门咔哒一下响了。
她立马躺平,假装没醒。
江以明进来的时候还在接电话。
沈倪竖着耳朵,听到他说:“嗯,今天有事……没什么,不用帮忙……对,明早跟你串班……抱歉了,这么大雨……好,有事给我电话,手机一直开着。”
啊?他请假了?
难不成是为了照顾她这个病号?
心里某种猜测慢慢冒尖儿,她压不住怦怦然的心跳。
江医生对她也不是完全没好感吧?
要不然干嘛要为了一个普普通通的邻居请假呢。
普普通通。
沈倪在心里反复给这四个字点了重点。
在他心里,她才不是普普通通呢。
对!才不是!
他说话声突然停了。
沈倪跟着紧张地屏住呼吸。鼻尖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一扫而过,她没敢动。而后扫了第二下,第三下……
大橘不知道发什么疯,一大清早在她头上蹦迪。
扫到第五六七下时,沈倪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眼一睁,就和刚进门的江医生对了个正巧。
他瞥了眼她空无一物的额头,关上门:“醒了?”
“……嗯。”
“早上烧退了。”
“……哦。”
沈倪看着他换鞋,鞋尖沾了一圈深色水渍,连灰色运动裤上都溅满了星星点点。
他不甚在意似的揉了揉额前碎发,然后拎着早餐转身进来。
“江医生,外面雨好大啊。”沈倪开口。
“嗯,不小。”
她憋了几秒,没憋住:“你今天怎么不上班啊?”
江以明说:“轮休。”
才不是轮休呢!口是心非!
我都听到你请假了!
要是特意请假照顾某个人……
还冒着大雨为这个人出去买早餐……
沈倪心情愉悦起来,挠挠脸。
这一挠脸就突然想到了刚才贴在自己额头的贴纸。
她把攥在掌心的贴纸拿出来,给他看:“江医生,这什么?”
“看不出来?”他说,“熊猫。”
“我知道是熊猫来着,但为什么在我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