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想再说点什么,忽然听走廊传来一声惊呼。
这声音有些熟悉。
沈倪忽然反应过来好像是刚才那个自大的女人。
还好就在诊室门口。
虽然不到下午看诊的点,但周围都是诊室。一声惊呼叫出了二楼半层楼的医生。
刚刚面色稍显恢复的小女孩不知怎么突然倒地,心跳骤停。
孩子妈妈手足无措,看到江以明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一个劲地扯着他的衣摆:“医生医生快看看我孩子怎么了,啊她怎么突然摔了她怎么了啊?”
江以明一把甩开她的手,边上护士立马帮忙安抚住女人。
几个医生动作迅速接替进行心肺复苏。
刚才江以明联系过的心血管内科主任也赶了过来。
医院临时开启绿色通道,立即送抢救室。
整个过程像飓风过境,周围旁人都没反应过来,医护人员就自发形成了生命接力。
沈倪从没见过这种场面。
她看着几个科室的医生从临床表现到报告数据,都一致确诊为爆发性心肌炎。看着他们送小孩进急救再120转送县医院。看着小孩妈妈从怔愣中反应过来,一改之前的傲慢态度千恩万谢。
沈倪忽然也觉得没什么可与她争论的。
在生命面前,这些都不值一提。
第22章 期许
小女孩被送到县医院, 抢救及时,安上了临时起搏器。
预计十天半个月后可以拆除。
这是沈倪后来跟江以明打听到的。
这两天她时不时就上楼蹭饭,总是带点小玩意儿上楼。有时候是给猫的, 有时候是给他的。碰到一起免不了聊两句。
她问什么, 江以明基本都会答。
有时候也会去医院找他,去的次数多了,张医生和陆医生见着她, 又开始开江以明的玩笑。
周六晚上他们科室要聚餐。
是医院领导特批的公费活动, 用来嘉奖江医生及时诊断病情, 行动果决。
沈倪前一天刚好带着吃的来找江以明,被陆医生一把拉住:“小沈周六也去不?我们去吃火锅,你来了这以后吃过没?川崎火锅。”
她不知道是诊室聚餐,以为就是私底下饭局, 点点头:“带我啊?”
“怎么不带?”陆医生说, “你老给我们送吃的,我们吃饭也带你啊。”
领导不参加。
整个科室加轮班护士才五个人,再扣掉当天值班离不开身的, 加沈倪一个不多。
沈倪偷偷看一眼江以明,他没说话。
那就是默认了?默认她作为家属出席?
“那就这么定了啊。”陆医生左右看看,替不爱开口的江医生拍了板。
“我也同意。”张医生附和。
沈倪现在完全处于单箭头的热恋期。
知道要与他同事一起吃火锅后,她提前进入了小学生春游前夕的亢奋期。晚上难以入眠,辗转反侧,睁眼闭眼不是火锅就是江以明。
等第二天见着他。
沈倪感觉他往自己眼下多看了几眼。
上回跟那位医生朋友打听了一晚上江以明的事儿, 消息没得到几条, 还挂上了虚空黑眼圈。她这次很谨慎, 先发制人解释:“单纯失眠, 我真没熬夜玩手机。”
江以明淡淡应了声, 没挑她毛病。
他俩住得离火锅店最近,又是完全跟着镇里人的饭点来。
四点刚出头,就抵达了火锅店。
来了几次,老板娘已经相熟。
江以明是镇上人人认识的儿科医生,他身边的姑娘俊得一眼就忘不了。他俩每次都一起来,想记不住都难。
还是老样子,三鲜锅和麻辣锅各一份。
趁着别人都没来,沈倪蹭到江以明边上,一起对着三鲜锅。
江以明把玩了一圈手里的玻璃杯,抬眼:“不是吃辣?”
“那我还说我现在改吃三鲜了呢,你怎么光记得我以前吃辣,不记得我现在改口味啊。”
她现在对江以明有滤镜。早就不怕他冷淡的表情和略显嘲讽的语气了。
只要他一出现,说什么做什么在她眼里都是温柔的代名词。
以至于沈倪现在说话恢复了原先自我的调调,有些放肆。
江以明懒得拆她台,又问:“喝什么。”
“你喝什么?”沈倪反问。
“涮锅水。”江以明懒懒道。
“好呀,那我也喝。”
现在谁都有点治不了这个小姑娘。
江以明无声叹了口气,问老板娘要了罐常温小可乐。
他们点完喝的,诊室里的人刚好到。
打着“公费”的名号,陆医生一来就点了肥牛肥羊五花虾滑。张医生在家陪女儿吃了点心来的,要了几个蔬菜。
一人点了几道菜,就满满当当铺了一大桌。
这几个医生不管饭后值不值班的,都很有自觉,个个滴酒不沾。
但耐不住革命友谊,话不少。
陆医生是纯好奇,张医生是站在男性角度,想帮江以明多套点话打开突破口。他俩整顿饭就围着沈倪问十万个为什么。
起初沈倪还游刃有余。
后来涉及到家庭状况了,她这儿已经和江以明坦了白,当着他的面再用以前的套话糊弄别人。这话她不太能说得出口。
慢了两三秒,她正想着怎么回,那边江以明不动声色圆了过去:“你们不去做人口普查是挺可惜。”
沈倪趁旁人不注意,在桌子底下偷偷拽了下他衣摆。
用口型说:“谢谢啊。”
江以明嗯了声,“没事。”
陆医生和张医生被他一打岔,转移战火。
火锅吃高兴了,平时不敢问的都问了出来。
张医生:“江医生,你延期回京申请了多久啊?”
江以明:“挺长的。”
在别人眼里,江以明长期待在小镇是很奇怪的。
要是为了政治提升,下乡本身就是一篇不错的履历。要是为了精湛医术,待在大城市大医院才有更多临床经验。
虽然哪儿都急缺儿科医生,但放在他们小镇,算人才浪费了。
张医生掐指一算,说:“算起来你来这儿都有一年了,长假短假都正常值班,你不回去家里不想你?”
沈倪下意识偏头看江以明。
从他嘴角捕捉到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笑意:“不想吧。”
“哎?那你家里人还挺开明的。像我家老头那样的,出去学习个一礼拜,追不知道多少个电话。”
“是啊,我家一样多事。”陆医生认同,“江医生,你爸妈是做什么的?”
江以明顿了几秒,回答:“不做什么,很普通的普通人。”
像普通的父母一样,会很普通地疼自己的小孩。
可惜,这些与他无关。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聊着,问话的人和回答的人都神色如常。
只有沈倪夹在中间如坐针毡。
她算是半个知情人。
有心想帮江以明挡一挡,但又怕自己一开口,让江以明知道了自己偷偷打听过他的事情。
她不停地小口小口喝可乐,借着抬杯的动作,视线全往他脸上飘。
江以明感受到她是视线,偏头对上眼。
他忽然抬了下手,手腕下垂,反撑在下颌处。沉寂无波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了许久,闪了一下。
沈倪没憋住,打了个气嗝。
“紧张什么。”他淡淡道。
“……我有吗?”
“没有?那是我看错了。”
他好像丝毫都不介意刚才的话题,往椅背上靠了靠,重新回到张医生和陆医生的好心问话环节去了。
沈倪懵了好几片毛肚的工夫。
她开始怀疑薛成俊问来的消息到底真不真?
怎么在别人眼里滔天的大事,在他这儿真就什么都不在乎。
是因为他是医生吗?
所以心理素质格外强大?
还是他经历过什么更大的,更不可理喻的故事。
所以显得其他都算毛毛细雨?
沈倪猜不透江以明这个人。
她这顿火锅吃得心不在焉,会因为别人提起家人而想到自己的。也会以己度人去照顾江以明的感受。
饭后张医生要回去陪女儿,陆医生值班,就没再多聚。
他们出来的时候,外面天还亮。夏天白昼特别长,时间像黏土似的被无限拉长,与慢吞吞的小镇生活融到了一起。
在巷口站了一会儿,温热晚风扑面。
沈倪走在后边,看到江以明突然转头,问她:“散步?”
她当然乐意:“好啊。去哪儿散?”
“随便走走。”
江以明说着往火锅店所在的巷子里走了几步。
沈倪平时的活动范围最多就到巷口,里边无非就是村落民宅。
到底是陌生地方,她怕碰到寸头那样的小流氓,从没进去过。
现在江以明在,她就大胆跟了上去。
然后听他边走边说,“知道里边是什么吗。”
沈倪摇摇头:“没来过,是什么呀?”
江以明收回目光,回答:“一个小福利院。”
沈倪这才看到参差不齐的灌木丛后有处凹陷。
往里铺了条带斜坡的水泥小路,连着一扇老旧铁艺门。门边还有块牌匾,上面写着小春天儿童福利院。
这么小的镇子竟然还藏着一间福利院。
她隔着镂空栏杆往里看,三面都是二层小楼,唯一空着的那面是片花坛和小操场。大概半个篮球场那么大。
整个小院安安静静,又小又旧。
就这样的环境,江以明说,里边还有小孩住着。
他半年前义务来给里边的小孩做过一次基础体检,多少了解一些情况。
有从出生就被抛弃的小孩,有患病被遗弃的,还有说是暂时寄养但父母外出打工再也没来领的。
人不多,总共七八个。
但以小镇人口的比例来算,还是个很让人绝望的数字。
现在算是饭后消食。
绕着小院围墙走,江以明有一句没一句跟她说:“里边有个板寸小男孩,被领养过一次。后来领养家庭说他性格不好,又退养了。”
“啊?领了还退啊?”
沈倪默默啧了声,心想这对小孩得有多大的打击。
江以明点头:“嗯,上次见小寸头,话都不怎么说了。以前跟你一样,是个小话痨。”
沈倪在心里挥了下拳头,辩驳:“我不是。”
他没管,自顾自继续说:“还有两个小姑娘,到上学年纪了。一般这么大的都比较难找领养家庭。何况很多家庭多少还是有点重男轻女思想的。”
“那她们以后呢?”沈倪问。
“以后?”江以明顿了下,很直白,“不知道。”
他接连说了好几个孩子,似乎每个都在他心里留下了烙印。
夕阳正好。
沈倪跟在旁边,好像在听一个很长很长讲不完的故事。
她有点明白江以明为什么今天要说这么多了。
她从来没在他面前表现出在意。
可他仿佛一下就触到了她心里的柔软。借着说其他人的事告诉她,其实没什么好在乎的,每个人都有这样那样的家庭,每个家庭都有难念的经。
难,日子就不过了吗?
不是的。你看开点,别停留在脚下,再往前看看。
什么都会过去,一切不过是散落在人生长河里的碎石点点。
太阳还没完全西沉,傍晚霞光温柔炽热,金色余晖洒满她的眼睫。
沈倪在晚霞中回头,长发被染成了碎金。
她扬起唇,明白了他的好心。
而后对着他,像期许,也像宣誓:
“江以明。”
“我们都会成为更好的人。”
第23章 矫情
江以明以前觉得是自己不够好。
所以被带回江家后, 他感觉到所有人在如何对待他这件事上态度很微妙。
平静、客气、疏离、厌恶、愧疚、感激……
很奇怪,这些情绪有时候竟然能在同一个人眼里看到。
或许他再好一点,那些负面情绪就会慢慢被吞噬。那么他们看他的眼神会更纯粹一些。
他想要变好一些。
染黑了头发, 取掉了耳钉,穿上校服西装打上领带, 成为大哥江一汀的翻版。
脱下独自在外装凶狠才能活下去的那一套。
他们好像满意了一点, 又好像没有。
变好、变得更好。
不知什么时候成了无形中的压力, 时时刻刻盘旋不去。
听到沈倪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 他猛然惊觉。
自己早就活成了这个样子。
变得更好了吗?他自己也不知道。
江以明抬眸, 他看到天边晚霞映照在她眼底, 成为真正燃烧的光。
这束光芒足以把他的虚伪撕得支离破碎。
他展现的那些温柔与美好, 在真正的光芒面前黯然失色。
那是他触不到的纯净,是他的梦寐以求。
***
沈倪这天到家忍不住跟薛成俊吹牛。
今天可是江医生主动邀请她去散步的,饭后百步走, 活到九十九。
薛成俊问,什么意思?
沈倪大胆地告诉他,这是江医生邀请她一起长命百岁白头到老的意思。
然后再次被薛成俊挂了电话。
沈倪转头打开ipad, 又跟舒画的画像说话。
话没说两句,被流月电话打断。
毕竟人逢喜事精神爽, 流月拎着她脑袋叫改稿的时候,沈倪也不反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