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因为黎浔正在月子里, 身体也没恢复, 姬珩这天就没有大摆宴席,尽可能的把人都挡了, 除了宗亲的长辈女眷,一律没准进正阳宫。
黎珺和黎云泽的所谓通敌叛国之罪虽然已经洗清了嫌疑,不过暂时却都留在京中, 不曾回军中履职,这日自然是要来进宫看孩子的。
一家子都来了,包括两个小的也从书院告了假。
自家人黎浔当然是要见,临近中午便打发了其他不相干的人把黎珺黎云泽他们请到了自己寝宫叙话,顺便准备留饭的。
孩子一上午被折腾的累了,这会儿就犯困。
黎珺抱着瞧了瞧,多少是有些老怀安慰的:“上回看到这么大的孩子还是澈儿和旌哥儿,一眨眼你的孩子也落了地,看着你们一个个的成了家,我也就放心了。”
当年长嫂托付,把生的希望都留给了他和孩子们,这些年他心里其实一直压着一副担子,发誓不管自己吃怎样的苦也一定要让黎浔这堂兄妹几个都过上好日子,就靠着这种信念支撑,他才忍下了从军这些年的苦。
可是事与愿违,黎浅虽然嫁了个情投意合的夫君,却早早的守了寡,他无力扭转其命运,就越是盼着其他的孩子都能更好一些。
至少就目前来看,黎浔是找了个难得的好归宿的。
而黎云泽是一直看不上姬珩的,但是对自己的大外甥却不歧视,把孩子接过去端在手里端详,唇角不禁上扬。
黎云澈和傅明旌没见过这么大的婴儿,正感兴趣,孩子递到谁手里他们就围着谁看。
黎云澈性子活泛些,扒着黎云泽的手看了会儿就扭头问傅明旌:“你说小外甥长得像谁?”
两人虽然差不多大,但傅明旌性格明显要稳重些,抿抿唇,一本正经的答:“姨母生的,自然是像姨母。”
小皇子确实是太小了,五官都没有完全长开,加上这两个半大的孩子分辨能力也有限,就是话赶话的自娱自乐而已。
傅明旌说着,再看看那孩子又改了口:“也可能像姨父,我娘说我就像我爹多一些。”
黎浔瞧着他俩一本正经的交流,会心一笑,突然想到乔木木,再看手里端着孩子却明显因为紧张而身体僵硬的黎云泽,便就笑道:“也有俗话说外甥像舅。”
这话等于是说到黎云泽心坎里去了,他为人向来话少的,此时唇角扬起的弧度就更明显了些。
黎云澈是个脑子相对简单的,眨巴着眼睛指了指自己鼻子:“像我?”
傅明旌拿小拳头捶了他肩膀一下:“你是表舅,差一截呢,要像也是像大舅舅。以后等渃渃姨母成婚生了娃娃才可能像你。”
一屋子的大人都被他俩逗乐了。
正在说说笑间,姬珩就从外面走进来。
黎云泽看他不顺眼,他当然也不可能待见对方,进门瞧见对方正端着他儿子,又听了俩孩子的童言童语,立刻就犯了酸。
除了黎浔之外的众人都连忙起身给他行礼。
他和黎云泽互相瞪视。
黎云泽也是料准他此时心思了,颇为挑衅的扬了扬唇角,怀里将婴儿抱得稳稳地。
姬珩当时就想劈手抢回来,但是怕黎浔跟他翻脸,这才咬牙忍了,装模作样的微微颔首:“都是自家人,在阿浔这里不必拘礼,怀远将军请坐吧。”
众人重新落座,因为他的到来气氛明显没之前活跃自在了。
尤其是俩孩子,都规规矩矩的在大人身边站着。
所谓的君臣尊卑,这也是黎浔所抗拒不得的,只要姬珩心里尊重她的家人和亲人就好,别的她也左右不了。
好在是话题围绕着孩子这个宝贝金疙瘩,倒是很多话说,不至于冷场,从今日的洗三礼说到不久之后的满月酒,姬珩的意思是在给小皇子摆满月酒的当天一同行册封礼的。
姬璎算是封太子比较早的了,也是在满周岁之后。
黎家的人对他会册封黎浔的儿子并不意外,却对这个时间颇为意外,但事情是君王定的,再加上这确实是对黎浔和孩子的一重保障,于他们整个黎家而言就更是好事情了,他们自然也不需要反对。
正在相谈甚欢时,姬珩却突然看向黎云泽,挑了挑眉:“朕和阿浔连儿子都生了,瞧着黎卿你也是挺喜欢孩子的,怎不趁着闲居京城把婚事办了?”
黎云泽到现在也没有议亲,在南境军中的时候是忙的没顾上,然后回京这几个月京城和宫里都是风波不断的,他们一家子和信王府一起都是在刀刃上悬了几个月,谁还有心思想儿女私情的琐事?
黎云泽手里还抱着自己的外甥,冷着脸瞧过来:“微臣私人的琐事,陛下日理万机就不劳费心了。”
这人简直岂有此理!
明知道他们家里人都不乐意却强娶了他宝贝妹妹不说,现在还得寸进尺,当面示威来着?
“成家立室,传宗接代,倒也不算是小事。”姬珩道,他确实也不敢把黎云泽当面惹毛,就转头对黎浔笑道,“京城待嫁的名门闺秀良多,等你出了月子,闲暇下来便替黎卿好好挑挑。当初为了你我之事,你兄长是没少操心的,现如今咱们和和美美的圆满了,也是该回过头来关心一下家里了。”
黎云泽今年二十一,这个年纪议亲虽不算早了,但是就男子而言也不算晚。
大觐朝中上层的勋贵人家都秉承着先立业再成家的宗旨理念,门风稍好些的人家家中子弟也都要过了十八再正经议亲的,拖到二十出头的大有人在。
其实不用姬珩说黎浔自己也觉得兄长是该议亲了,可是姬珩当面说这话却绝不是好意,分明找事的。
她才不会上当顺着他,只递了茶水过去堵住他嘴巴:“我兄长的婚事自有叔父婶娘替他张罗,哪儿轮得着你我。”
瞧瞧他这媳妇娶的,人是拐进门了,还是胳膊肘朝外拐,吵个架都是向着他大舅哥的……
皇帝陛下很委屈。
皇帝的大舅哥颇得意,就越是看手里的大外甥越顺眼了。
黎浔留黎家人在宫里用了午膳才走的,次日的早朝上姬珩就着令礼部和鸿胪寺协同内庭司去准备小皇子的满月酒和册封太子的仪典。
不出所料的又引起了满朝哗然。
众人对皇帝立皇后嫡长子为太子不敢提出质疑,却一致觉得这个太子立得太早了。
毕竟小孩子的身体没什么抵抗力,一场风寒都有可能夭折的,话虽然不敢这么直白的说,但大家心知肚明都是这个意思,要立太子怎么也得等这孩子长大一些,身体再养壮实一点。
姬珩在自己决定了的事情上从来都独断专行的像是一个暴君,压根不会将他们的谏言往耳朵里进,依旧是面无表情的听着他们吵闹,等他们吵累了才硬邦邦威胁力度十足的撂下一句话来:“朕要册立自己的儿子做太子你们一个两个的全都站出来推三阻四的不让,怎的,不立朕的儿子难道要立你们的儿子不成?”
这话里所谓的“你们的儿子”自然不是泛指朝臣,而是暗指的那些宗室。
映射的意味相当明显。
这明显就是一招借力打力。
那些宗室里选择明哲保身缄口不言的亲王和郡王们明知道却是扛不住的,纷纷站出来替他力保小皇子,以变相的证明自己绝无不臣之心。
宗室老臣们的号召力还是极大的,瞬间朝上就大半倒向了姬珩,再大的争议也压下去了。
黎浔关在寝宫坐月子,等过个七八日,孩子慢慢地睁眼,觉也比刚出生时睡得少了,他醒着的时候就要逗着玩会儿了,反正这正阳宫里不缺人,大家轮流着逗一逗哄一哄的,也不累。
黎浔的身子恢复得很快,她虽不是个好动的性子,但是一直在床上却是待不住的,养了几天就也经常下床走走,就是尽量避免出门吹风而已。
礼部和鸿胪寺的人开始频繁和内庭司接洽,商议小太子的满月宴和册封大典的事宜,偶有些事情需要来征询黎浔的意见都是年十九来的。
南境那边因为他们朝中闹内讧,一时也四平八稳的战事又拖延了下来,无需顾及。
这天黎浔午睡刚起,书云就满脸喜色的推开殿门带过来一个人:“娘娘,您看是谁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
第228章 天怒
黎浔抬头, 满脸笑容的黎渃就拎着裙角从门外的阳光中走了进来。
她长高了些,面庞上的婴儿肥不再那么明显,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却都仿佛还和当初无异。
一眼看去, 她似乎没怎么变,但又仿佛天差地别, 变了许多。
黎浔坐在榻上, 尚且还在恍惚中。
黎渃已经几步走到跟前。
见黎浔愣着,她就大大方方的张开双臂,面上笑容顽皮娇俏:“二姐姐,我回来啦!”
黎浔本能的也跟着张开双臂。
她就倾身下来, 给了黎浔大大的一个拥抱。
书云不知内幕,见她们姐妹重聚就只觉得欢喜, 高兴的又转身出去:“奴婢去喊夫人和大小姐过来。”
待她出去了之后,黎浔又和黎渃相拥了片刻就拉她一起坐在了榻上, 拉着她的手,略带忧虑的又摸摸她的脸, 问:“还好吗?”
当然, 这并不只是单纯的一句问候。
此时坐下来细看,这大半年里黎渃不仅窜了个头儿, 因为一直跟着曲家的商队到处奔波, 皮肤也晒得略黑了些, 只是她依旧很美也很精神。
此时眸光沉淀下来, 她唇角扬起一个弧度,笑起来是没有往日的那般聒噪张扬了, 点头道:“好了。”
这两个字,也意义深重。
一开口,她声音便哽咽起来。
黎浔是真的打从心底里心疼她, 又一把将她压入怀中抱了抱。
她不想看着她的脸和眼睛去重提那段旧事,就这样避开了彼此的对视,一边拍抚她的背部一边安抚:“没事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黎渃这阵子流落在外,到处走到处散心,她的本意是通过游历大好山河开阔了眼界和心胸,便可以将那段耻辱和不堪的过去冲散洗刷掉。她本来也不是那种软弱到完全承受不起风浪的姑娘,在外的这将近八个月,她一点一点默默地努力,她的确是做到了,逐渐将自己的心态调节好了,可是直到这一刻见到黎浔之后那些潜藏的痛苦和委屈却又翻江倒海再次爆发出来。
她也不想再当着黎浔的面哭了,就趁着彼此看不见,把脸捂在姐姐的肩头把情绪都释放出来。
黎浔知道这时候叫她哭出来并不是坏事,所以就只是抱着她微微挣扎抖动的身体无声的安抚,也没有试图再劝慰什么。
黎渃的情绪收得很很快,一会儿就重新抹干了眼泪重新坐直了身子和黎浔面对面,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解释:“我真的没事了,姐姐也不用再替我揪心了,我就是……挺长时间没哭了,瞧见了姐姐就……忍不住有点没出息。”
黎浔知道她这并非单纯就只是为了宽自己的心的,每个人都是生来就有防备心的,尤其是受过伤害的人,这种心思会更重一些,于是他们就习惯了在外人面前伪装出坚强,来盖住内心的伤痛和脆弱,却只有到了真正可以信任和依靠的人面前才会忍不住的将伤口露出来,有亲人帮着抚慰,平复。
她们姐妹都是幸运的,虽然命途多舛,但至少彼此之间是可以交托后背和软肋的至亲。
即使再坚强的人也会有个不能承受的极限,是需要有个人给她依靠和发泄情绪的。
尽管黎浔此刻的心里还是疼的,可黎渃在那么努力的自己站起来,她也不能扯后腿,所以她也把那些脆弱的和不好的情绪都压下,用指腹把妹妹眼角残存的湿濡之气一点一点的擦干净,一面理智且坚定的与她说;“你的事叔父和婶娘都不知道,我只告诉了长姐,大哥……是他后来自己猜到了出事来逼问,我没办法。”
黎渃点点头:“嗯。不用叫我爹娘知道。”
说着,还是忍不住的面露感激,又反握住黎浔的手,心存愧疚:“我还是应该谢谢二姐姐的,我知道这段时间为了我的事你……”
“不说这些,都过去了。”黎浔微笑,刚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季氏就匆忙推门进来了。
黎渃赶忙调整好心态,站起来,转身冲她咧嘴笑道:“母亲……”
季氏眼眶一红,怔愣片刻就三两步迎上来,不由分说先打了她两下:“你个死丫头是当真的不像话,谁家的大姑娘像你似的,不让出门就自己偷摸的往外跑,大半年的不着家!”
打也是做做样子,舍不得下重手的。
黎渃夸张的喊了两声疼,后又死皮赖脸的拉着她的手撒娇:“还不是因为母亲你偏心么,二姐姐要出门你就二话不说给她安排,就偏不让我跟着。”
“你还敢说!”季氏作势去揪她耳朵,黎渃就抱着脑袋躲。
季氏是真为她牵肠挂肚这些天,心里有怨气,可是对女儿到底还是疼爱的成分居多,责骂了两句又冷着脸问:“你父亲知道你回来了没?”
“我已经先回家见过父亲和大哥了。”黎渃拉着她坐下,笑嘻嘻的尽量讨好,“女儿知道错了,而且我不在家这段时间少给您添多少乱啊……”
她母女二人吵嘴,书云是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倒是瞧着心里欢喜,便凑过来给黎浔解释:“大小姐去御药房了,这会儿不在。”
“嗯。”黎浔点头,斟酌了一下又道:“你带人去给渃渃再收拾间房出来。”
“是。”书云答应了一声,后又看了看黎渃就抿着唇笑了:“依着奴婢看收拾也是白收拾,就咱们三小姐这脾气,如今是不能来钻您的被窝了,晚间少不得要去找夫人或是大小姐说话的。”
黎浔只瞧着季氏母女闲话家常,未置可否。
书云也就是随口打趣,说完便去找人帮着收拾屋子了,黎浔心中却是颇多怅惘的,因为她心里清楚,现在的黎渃是再不可能和以前一样的了。
一个人,一旦开始藏了秘密和心事,就再也无法做到心无旁骛的与人亲近交流了,真正当夜深人静,避开了所有人之后她自己,才是她自己,时间抹不平的那些过往和伤痛,需要单独的空间来承载。
她唇角含笑,看着季氏母女俩谈笑风生。
黎渃依旧是喜笑的,笑容灿烂明艳,只是那双眸子里,再不是天真无邪的光彩,被清明和偶尔流露出的一丝寂寥落寞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