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骆雪闻言就露出个早知如此的表情来,眼神里瞬间就满是控诉:“殿下,从一开始咱们就有言在先,我父亲的脾气您是知道的,哪怕您是当朝太子,他也绝对不会允许我入东宫来给您做妾的。当初您好话说尽,原来就只是为了诓骗臣女的吗?如今你我之间早就木已成舟,您却不能兑现当初诺言了,您叫我该如何收场?”
说着,眼中泛上泪水。
可她性子尚算倔强,就愣是忍着,没叫眼泪落下来。
姬璎自知理亏,捏了捏手指,还是尽量的克制住脾气好言相劝:“杨氏的身体每况愈下你是知道的,年前她又病重一场,本宫确实以为她难熬过来这个年关了。现在弄成这样,也不是本宫的本意,但这个节骨眼上,你总不能让本宫去请求父皇准许本宫休妻再娶吧?本宫知道现在是太委屈你……和孩子了,可这也只是权宜之计,将来……”
太子妃杨氏已然是不能再生育了,何况她病恹恹的,更不是长寿之相。
姬璎欲言又止,是出于他的身份和涵养,没好直接把那些恶毒之言说出来。
“哪有什么孩子?”骆雪却突然抹了把眼睛站起来。
姬璎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扑通一声跪在他脚下,仰起脸来,表情带了点决绝的冷色道:“请太子殿下恕罪,当初您离京之前臣女不过是谎称已有身孕来最后试探一次您的真心罢了……”
“你说什么?”姬璎猛地拍案而起,脸上表情惊疑不定,满带着不可思议的审视她。
骆雪稳稳当当的跪着,泪盈于睫,再度苦笑出声:“臣女曾经倾慕于太子殿下,抛弃了家族体面和自身的清誉,这也算是孤注一掷的追随了。我原以为殿下待我也当如是,现在看来却原来都不过是臣女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
“你……”姬璎脑子里嗡嗡作响,咬着牙道,“你居然拿这种事跟本宫来开玩笑?”
他跟骆雪暗度陈仓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拉拢骆璟良这是肯定的,可是说实话,他成婚多年膝下一直无子,骆雪声称有了身孕之后他也是打从心底里欢喜和盼着的。
现在骆雪却告诉他这只是她信口胡诌来试探他的一句谎话?
他一时有点难辨真假,也不愿相信。
“臣女错了,在这里给殿下请罪。”骆雪一个响头重重的叩在他脚下,那声响激得姬璎下意识心里一个激灵。
下一刻,骆雪已经自己爬了起来,背转身去拿帕子把眼角的湿气擦拭干净,然后重新转头冲着他郑重的施了一礼:“念在臣女曾经也是真心待您,事到如今,殿下与我便好聚好散吧。今日我出了殿下您这道门,你我之间过往的种种就当只是错梦一场,臣女不会再提及,殿下也请忘了就好。以后再见面,臣女还是骆家的嫡长女,殿下也还是东宫的储君,你我之间,两不相干便是最好。”
撂下这句话,她转身就走,当真是没半点留恋的意思。
姬璎却抢了一步上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两不相干?你说什么胡话,这怎么行?”
两人正在拉扯间,外面忽听得有人拍门:“殿下,属下有要事禀报。”
姬璎心中暗恼,却很清楚若不是出了天大的事,侍卫明知道骆雪在这是不会贸然打扰他的。
“什么事?”他恼怒的低吼了一声。
骆雪已经趁机从他手中挣脱了手腕。
那侍卫推门进来,看见骆雪眼眶红红的,就避开了视线不敢多看,只快走到姬璎身边耳语了两句。
姬璎听完,眼中瞬间迸射出两道杀意浓厚的视线来,一撩袍角就大步往外冲去。
走了两步又想起了什么,就又回头仓促安抚了骆雪两句:“本宫这里有点急事,你先回后花园里其他女眷那里去吧,回头有机会咱们再细说。”
他是真的急,说完也没等骆雪给个回应就脚下生风的卷了出去。
这里是东宫的书房重地,骆雪是有分寸的,自然也不会在此滞留,紧跟着也带着青稞离开了。
在院子里又重新修饰了一下妆容,掩饰住刚才哭过的痕迹,等到跨出院门的那一瞬,她又变成了那个端庄又高贵的相府大小姐。
青稞扶着她的手,主仆俩沿着湖边慢慢的往花园的方向走。
青稞偷瞄了好几眼她那肚子,才终于忍不住小声的抱怨了一句:“小姐,就太子妃那身子,她确实就算是熬也熬不了几年了,您明明都已经胜券在握了,又何必……让自己受这样的苦?”
目光仍旧忍不住盯着骆雪的肚子打转儿。
骆雪的表情却很平静,她的眸色清明中又似乎隐隐的暗藏了某些更为坚定的东西,一字一句的道:“你不懂。”
青稞这就不敢多言了。
本以为这个话题就此揭过。
结果又往前走了两步,却又听骆雪轻轻的道了两个字:“值得。”
这话没头没尾的,青稞自然是更听不懂了,想了半天没想明白,就也作罢了。
这边太子妃约见外男,自然是要谨慎的先清场的,加上姬珩对这东宫的建筑格局本来就熟,他带着黎浔轻车熟路的就躲开了所有的明岗暗哨,取道栖凤殿后面的一片竹林,又撬开了后围墙上一道隐蔽的小门的门锁溜了进去。
整个栖凤殿的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太子妃的那个心腹女官云辞守在正殿的大门前。
姬珩带着黎浔从后面偷溜进来,没有惊动任何人,他先让黎浔在正殿后面等着,自己绕去前面观察了一下状况,见云辞是守着正殿的大门的,就知道太子妃两人应该就是在这殿内。
绕回来,指了指屋顶:“上去?”
黎浔这就有点尴尬了。
要上去,她肯定自己是爬不上去的,可人都已经站在这了,不听点什么内幕就打道回府又觉得亏。
不得已,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嗯。”
姬珩这就有点得意了,明明可以一步到位直接伸手把她拽上去的事儿,他却故意站着张开了双臂:“来……”
黎浔不想和他一般见识,别开视线蹭上前去主动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姬珩趁机往她脸颊吧唧亲了一口。
黎浔早料到他没安什么好心,但心里还是难免一恼,刚要推开他,已经被他一把卡住腰肢顺手一捞。
双脚离地,黎浔大惊,出于本能的便更是死死的抱住了他。
姬珩带着她纵身跃上屋顶,可谓不费吹灰之力,然后三两下蹦跶到预估好的一个最合适偷窥的位置,抱着黎浔一起趴在了屋脊的背阴面,然后摸出靴子里藏着的短匕首就去撬瓦片。
黎浔看到他拿的那把匕首是从自己那顺走的,心里有点憋气又不好去抢,就想松开搂着他脖子的手自己往旁边去。
可是这屋顶的琉璃瓦经过特殊的抛光技术处理,连鸟屎都存不住,就更挂不住她一个大活人了,她刚要试着松手,整个人就开始往下坠……
吓了一跳,只能用尽全力双手死死的搂着姬珩的脖子挂他身上了。
姬珩险些被她勒得背过气去,缓过一口气来,见她紧绷着一张脸,神色有些惶惶的在偷瞄脚下的方向,明白过来之后就扑哧一声笑了。
黎浔本来就怕掉下去,紧张的很,抬头对上他兴味盎然的眉眼,顿时就更恼了。
可是让她撒手她又不能……
咬咬牙,索性也就破罐破摔了,干脆觍着脸跟他商量:“这瓦片太滑了,你躺平了,让我趴你身上……这样行么?”
姬珩:……
不过他在黎浔面前,还是好说话的,随后居然真就仰面朝天的躺平了给黎浔做了人形肉垫。
这样虽然也是尴尬,但总好过她主动挂他脖子上。
黎浔刻意叫自己忽略这种处境,拿他踮脚爬到被他撤走的那块瓦片的缺口处,探头往下一看,就见杨氏把一杯热茶劈手砸在了站在她面前的男人身上,怒声质问:“上个月在南边是你利用柳随英对太子下手了?”
第29章 被围
茶水滚烫,砸在男人的左边小臂上,他整个手背瞬间就烫红了一片。
他却像是毫无知觉,仍是一动不动的站着,眸中带着偏执的狂热,一瞬不瞬的盯着坐在面前的女人。
太子妃明显是怒火中烧,见他不语,就更是恼怒,再度出言斥道:“我早就说过了,你我之间恩断义绝,让你不要再管我的事了。你是疯了不成?你的身后还有整个孔家在,现在你跑去和怀王结党?是要带着整个孔氏一族都跟着你万劫不复吗?”
这毕竟是重新回到二十多年前来了,黎浔的脑子一时不太够用,她也懒得思索,就直接转头问姬珩:“孔家?哪个孔家?”
话到一半,脑中便是灵光一闪,倒抽了一口凉气:“难道是……”
“嗯。就是永毅侯府孔唯先家。”姬珩双手枕在脑袋下面,表情看上去却很平静,随口为她解惑:“后来附逆怀王,逼宫篡位,被褫夺爵位满门抄斩了的那个孔家。”
永毅侯孔唯先负责京都防卫,目前正在担任要职。
前世是后来孔家因为谋逆案倒台了长宁侯府曲家才崛起的,姬珩用曲家父子取代了孔唯先的军职,孔家被连根拔起,曲家却被他培养成了心腹。
黎浔进宫时,永毅侯府已经烟消云散了,所以她才会对此刻正在下面那位出自孔家的子弟毫无印象。
不过提起永毅侯府,她多少还是有些概念的:“孔家和杨家……”
难得有她感兴趣并且愿意跟他打听的事,姬珩是很乐意为她解惑的,看了她一眼道:“英国公夫人和永毅侯夫人是同胞姐妹,里头那位永毅侯世子孔昭和杨氏吧……没听说过有正式订立的婚约,不过看这个意思也该是两小无猜了。”
想来是杨家出事之后,宫里赐婚,这才棒打鸳鸯,弄成了现在的这个局面。
黎浔一时无语,就又凑近了那个缺口去看下面的情况。
殿内的孔昭是一直和太子妃保持着一个不逾矩的距离的,站在她面前和她说话。
从黎浔的角度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是他那说话的语气却多有点油盐不进:“既然你我之间已经恩断义绝,你又管我做什么?”
太子妃反驳:“本宫不是为你,是为了姨母。你这样不计后果的行事,可有想过家中父母可能都要受你牵连,将来不得善终?”
她显然是气得特别狠,明明病体虚弱,说话的时候却压不住脾气,每一句都很冲。
“你就那么笃定太子能赢吗?”孔昭却是不以为然的冷笑起来,语气狠厉:“实话告诉你,这一次我也就仅是差了一点,就那么一点点而已,我就能送那个混蛋去见阎王了。宁宁,你眼前看到的就只是大局,可我是顾不上这些的,就哪怕是怀王在明面上斗不败他,最后我就算豁出去同归于尽,也会拉着他一起死的。”
“你才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太子妃也被他彻底激怒:“你不过就是跟怀王达成了个可笑的约定而已,怀王其人残暴又狭隘,现在说是结盟,你又怎知他不是在利用你?现在他答应你的再好听,一旦有朝一日祸事惹上身,你就不怕他出尔反尔的把你推出去做替死鬼吗?”
她这也是怒极,因为身体不好,便没有强行挣扎起身,可是暴怒之下又拂袖把手边桌上的一个小摆件砰的甩到了地上。
这一激动之下,应该是牵动了旧疾,突然佝偻起腰身,捂着胸口低低的咳嗽起来。
“宁宁……”孔昭冲上前去,本想揽她入怀的,可是伸出手去约莫还是顾着男女大防,便又犹豫了,双手无措的擎在半空。
也好在是太子妃很快就缓了过来,她手压着胸口一点一点重新直起脊背看向了站在她面前的男人。
“你不要再劝了,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孔昭也在这时候回过神来,飞快的把手指攥成拳头收到了身后,然后仿佛是怕太子妃再说什么似的,抢着就先开口,并且往旁边踱步走开了。
这一刻,他微微往上仰起头,黎浔的角度刚好看见他眼中嫉恨交加的痛苦。
他咬着牙齿,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挤出来:“宁宁,我能理解你当初答应嫁给他那时候的不得已,我知道你是不忍心看英国公府就此没落,你这样委曲求全,也只是想替家里的妇孺族亲们再撑一撑,等着五弟长成。这是你的选择,你身为杨家的女儿,我能明白你所有的难处和不得已。可是,我真正恨的是……他姬璎是怎么对你的?他毁了你,害了你,你看看你现在的这个样子……你都只剩下半条命了……”
许是说到了伤心处,太子妃居然很是沉默了一阵。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孔昭背对着她,彼此之间也没有任何的视线交流。
明明气氛安静下来,黎浔却莫名的悲从中来,心中压抑的感觉越来越重。
她并不是个容易多愁善感的人,而现在反观太子妃杨氏,却叫她从这个女人的身上看出了自己当初的影子。
雷同的处境,一样的身不由己。
姬珩能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便伸手过去揽住她,哄孩子似的拍了拍她的背。
黎浔回过神来,略一转头正和他的视线对上。
姬珩却没有回避问题,冲她露出个笑容来,轻声的道:“都过去了。”
他指的是上辈子在她身上发生的那些事。
黎浔也知道那些往事不能再回首了,可心中起伏的情绪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摆脱的,她也没说话,刻意的转移了注意力继续去看下面那殿中的情形。
殿内的两个人背对着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太子妃先开口:“这一切都是命,我……”
“可是这个命,我不要认!”孔昭却一下子激动起来。
他霍的转身,三两步冲到太子妃面前,半跪在地上,握住了她骨瘦如柴的右手。
那一瞬间,心中悲痛,眼泪竟是顷刻就流了满脸。
他看着眼前单薄病态的女子,声音哽咽:“你嫁给他,你若是过得好,那我无话可说,可是我求而不得,做梦都想要一辈子捧在手心里呵护的人,却被他抢回来这般的欺辱,践踏……我咽不下这口气。我可以去死,我也可以什么都不要了,可是宁宁……只要我活着,我就见不得你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