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浔是个很果决的人,一旦拿定了主意的事,就会孤注一掷的去做。
所以方才她那声情并茂的一番表演,她绝对相信能偏过黎云泽,让对方深信她是被情爱冲昏了头脑,现在就死磕在姬珩这颗歪脖树上了。
她站在那里,看着兄长暴跳如雷,一阵狂风一样卷走的背影,又觉得这样的场景莫名有点荒唐可笑……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为了一件莫须有的事,闹得这一大家子鸡飞狗跳的。
心里觉得可乐,就真忍不住笑了出来,转身又折回了院子里。
可是刚一进院门,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循着直觉一转头——
就看姬珩正双手抱胸靠在右边的门后,表情颇带兴味的盯着她看。
黎浔倒是不脸红,只是不悦的斥责:“你怎么还没走?”
姬珩这才站直了身子,慢悠悠的踱步到她面前。
黎浔上辈子和他对着干也养成了本能,就稳稳地站在原地也没打算躲。
姬珩走到她面前站定,然后又好像是没太认识她一样,又弯腰下来,把脸凑近了盯着她左看右看,一边才玩味着道:“本王每回觍着脸主动过来跟你示好你都一脸的不耐烦,背地里就到处跟人说你心仪本王……”
黎浔当然知道他既然没走,那刚才肯定就一直藏在这里偷听的。
也就是黎云泽被她刺激得有点精神失控了,否则只怕也早就察觉异样把他揪出来胖揍一顿了。
黎浔面对姬珩的奚落,倒也不至于扛不住,抬手推开他的脸,淡淡的道:“以后不说了……”
还不是只有你这块挡箭牌好使么?还真当我愿意啊……
她撇开他想走,姬珩却眼疾手快的一把攥住她那只手,唇飞快的贴上来在她掌心里吻了一下,调侃道:“你在外面胡说八道本王倒是不介意,就是想……这话你什么时候能当面来找本王说了?”
掌心里那感觉湿湿痒痒的,黎浔脸上这就不禁一红,试着往回抽手。
姬珩攥着她指尖没让,后又趁她注意力都在手上,更得寸进尺的凑上来又啄了下她的唇。
这是在院子里,又是青天白日的。
着是两人老夫人老妻了,也着是黎浔再淡定,这时候也如遭雷击,脸上刷得烧红了一片。
她僵在那里,不动了。
姬珩倒也知道分寸,见好就收,随后便已经退开些许站直了甚至,只仍是将她那几根柔软的指头捏在掌中,一面悠悠的嘱咐:“回头让黎云泽跟黎将军说一声,太子那里若再来示好,他面上含糊两句全个体面就成,不必太计较,剩下的都是咱们俩的私事,用不着府上往里填人情,都由本王兜底。”
人人都知道姬珩敬重他那皇长兄,并且还是依附的关系,他现在说这话……
就有点不对味儿了。
黎浔心里若有所感,就顾不得方才的私事了,神情一凛,看向了他问:“我一直忘了问你,之前太子在南边侥幸逃过一劫是你去救的吧?太子遇险一事,是……意外?”
姬珩闻言,就笑了:“有人想让太子死。”
“怀王?”不就是太子和怀王争权么,这件事既然上辈子黎浔没有机会亲身参与,也是有所耳闻的,如果说现在这京城里有谁会迫不及待的想让太子死,那就必定是怀王了。
可是——
显然看姬珩的这个表情语气……
又不像。
黎浔看着他,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回答,就又忍不住问道:“难道不是?”
除了怀王,还有谁有那么大的胆子公然对太子下杀手,并且还顺带着捎上了一个姬珩?一次性对皇帝的两个儿子同时下杀手,这手笔可当真是惊人的。
她认真思索的样子,挺可爱的。
“想知道?”姬珩用手指揉开她眉心堆叠的褶皱,倒是心情很好,语气含笑。
黎浔不解的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姬珩道:“三日后太子妃嫂嫂生辰,东宫会开席设宴,届时你随我去?本王带你去看戏。”
“东宫?”黎浔这就有点心虚了,“现在我与殿下非亲非故的,怎么可能随您出席东宫的寿宴?”
“归根结底太子的性命等于是被你们兄妹救的,他会请你们的。”姬珩道。
前面东宫的人不可能在黎府滞留太久,很快季氏和那些女客就会回来,姬珩没好继续在此间徘徊,随后也就溜了。
果然,季氏回来的时候就带了东宫下的帖子,说是太子妃寿宴,请他们阖府上下同去赴宴。
这种邀请,是无法拒绝的,于是三日后,黎府上下就准备了礼物一道过去了。
然后——
刚被宫女引进了东宫的后花园,黎浔就遇到了一个久违的老熟人,曾经的孝懿皇后,骆府的大小姐骆雪。
第26章 奸夫
骆雪比她早到,黎浔两姐妹跟随季氏进园子的时候,她正巧坐在离着入口不远处的一个凉亭里和另外三四个贵女喝茶聊天。
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黎家一行人过来的时候她刚好转头朝这边扫了一眼。
很寻常的一眼扫视,没有过分停留就移开了,继续和身边的人说笑。
黎浔也不是很在意她的行为举止,只是因为是个老熟人,加上她最近又刚好从姬珩那里听到了对方的一些秘密,所以才额外多看了一眼。
黎渃挽着她的胳膊却是神采飞扬十分高兴的模样,凑过来与她咬耳朵:“东宫的一座后花园就比得上别的大户人家一整个的宅子大小了,皇宫的话就更不知道要富丽堂皇成什么模样。今天大姐姐也真该一起过来的,走一走散散心也好啊。”
今天黎浅没来,说是刚巧又到了去褚家给褚老夫人施针的日子,不好给病人断诊,可大家都知道她就是借口不想出来应酬。
黎浔拍了拍黎渃的手背,同样低声的提醒:“这不是在家里,一会儿无论和什么人说话的时候都注意点分寸,知道么?”
“我知道。就是跟姐姐私底下才多说两句,一会儿我一定谨言慎行,不知道的就绝不开口,不会叫人说我们是边城来的土包子的。”黎渃还是笑嘻嘻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
黎浔无奈的笑了笑。
一行人渐渐往花园里面行去,走出去老远之后,亭子里的骆雪又往这边看了一眼。
这一次盯着注目的时间有点长,久到她身边婢女都发现她走神,提醒她,她才又若无其事的收回了目光。
把黎浔几人送进花园里人多的地方,那引路的宫女就原路回去了。
季氏是头次出席这样的场合,心里难免也是局促紧张,倒是凑巧,刚要看见兵部左侍郎秦家的夫人和小姐,就带了黎浔两姐妹上前打招呼。
黎浔及笄那日,这位秦夫人去过黎府,算是已经攀上交情了。
她也是个直爽性格的人,便拉着季氏把她们引荐给了在场的其他人。
这些贵妇们碰面,不对脾气的就是礼貌的敷衍寒暄,相投些的也是衣裳首饰,东家长李家短的掰扯。
秦夫人和另外那几个明显就只是寒暄,说了会儿话就分开了,再回头一看她家的小女儿秦语冰已经和黎渃挽着手在嬉笑打闹了。
“这两个孩子,出门在外也不知道装装样子。”秦氏很是宠爱女儿,言语间也是含笑的,并无责难之意,就冲秦语冰招招手:“还不过来给黎家婶子请安?”
“婶婶好。”秦语冰这才蹭过来,笑眯眯的给季氏见礼。
季氏也叫了黎浔和黎渃过来拜见秦夫人。
秦夫人解释说前阵子秦语冰去了外祖家小住,这两日才刚回来,所以上回便没能带去黎家做客。
不过这姑娘也是个话多活泼的,和黎渃对脾气,就这么会儿工夫俩人已经打成一片,黏在一起不愿意分开了。
秦夫人看着倒也高兴,再看看天色,就对季氏说道:“我要先去给太子妃娘娘问个安,既然咱们凑巧遇上了,就一道儿过去走一趟吧。”
黎家初到京城,其实很少会有人这么热情愿意替他们引荐的。
季氏这边本来也是有事悬在心里的,就也说了实话:“说起来我确实是该当面去拜见太子妃娘娘的,前两日我家浔姐儿及笄,娘娘赐礼下来是恩典,也应该当面谢恩。可是……娘娘不曾传见,我们也不好逾矩造次……”
太子妃这事情处理得其实很奇怪,东宫既然有意要拉拢黎家,那今天怎么都该趁热打铁的召见一下黎家的女眷的。
这一点,黎浔也不是没有注意到。
秦夫人就握了她的手,眼中倒是闪过一丝略显失落的情绪,笑道:“娘娘她身子骨儿弱,平素都不出门见人的,许是力不从心,顾不上,你随我去。”
前世黎浔进宫的时候,太子和太子妃都早就不在了,所以有关他们的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她也不清楚。
一行人往后面太子妃的寝殿方向去。
两位长辈走在前面,他们三个姑娘走在后面。
黎浔便问秦语冰:“秦家妹妹恕我唐突,你们府上是和太子妃有什么渊源吗?”
要不然这秦夫人也不会有这么大的面子,可以主动提出去拜访太子妃的。
本是和黎渃聊得兴高采烈的秦语冰闻言却登时垮了脸,表情看上去居然很是悲伤。
黎浔和黎渃都吓了一跳。
但随后她就又咧着嘴挤出个笑容来,神情语气却不复如初,一脸的落寞道:“我嫡姐原是和英国公府的四公子订了亲的,可是在大婚前两个月横遭变故,国公爷和四位公子都为国捐躯,死在了北境的战场上。太子妃当时可怜我姐姐,就替国公府出面想解除婚约,让我姐姐再许人家,可是姐姐不肯,后来硬是遁入空门替四公子守节了。本就是世事无常,不怨国公府和太子妃的事,可这些年太子妃却总觉得对不住我们家。我母亲知她身体不好,又知她心中始终记挂着此事,所以每次来东宫都会过去和她请安说话的。”
黎渃从小生活在边城,是见惯了战事的惨烈的,可即便见得再多,听了这样的事心里也依旧是震撼。
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秦语冰,就只是抓着她手,不住的握了又握。
黎浔确实不知道秦家和太子妃之间的渊源,但英国公府杨家的事她却是知道的。
英国公府,太子妃杨氏的母家,大觐朝中一等一的将门,六年前北境战事告急,北戎人和当时封地在北边的荣亲王暗中串通,英国公府率领的杨家军在与北戎人对抗时遭遇叛军偷袭,差点惨败,最后虽然凭着一腔孤勇的正气硬是扭转了战局,可英国公和当时一并在北境从军的四位公子也都沙场埋骨,没能活着回来。
也正是感念于杨家保家卫国的功绩,同时也是为了维护英国公府的百年荣耀,皇帝这才下旨将杨家唯一的嫡女杨姝宁许给了太子,成了今时今日的太子妃。
可英国公过世以后,整个英国公府还是大势已去,只留下最后一根独苗,当年仅有八岁的小公子了。
黎浔后来是见过那个孩子的,前世的时候太子妃也没能得善终,太子死讯传回京城的当天夜里她便**于火场之中,葬了半座东宫,追随太子而去。也许是受了刺激,杨家那位时年只有十四岁的小公子在办完了嫡姐的后事之后就北上从军了,黎浔是后来跟随姬珩北征的时候在军中见过的他,那时的他已经承继了父兄衣钵,成长成为了一个铁血杀伐的真正的战士。
平心而论,黎浔对杨家满门都是敬佩的,于是天然的,就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太子妃心生好感。
这边秦语冰是个直肠子,没忍住掉了几滴眼泪之后就已经抹了抹眼睛,反过来安慰黎家姐妹:“我姐姐是守着她心中挚爱的那个人呢,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总比非要让她嫁给一个根本就不喜欢的人草草一生要来得好,我也不难过的,真的。”
她是个很会调解自己情绪的人,随后就自己找话题岔开了前面那段不愉快的。
一行人去到太子妃寝宫,在院外等了片刻,宫女进去传了话,果然太子妃立刻就叫了身边女官来请秦夫人,黎浔也得以跟着一起进去了。
一行人先是相继给太子妃行礼,说了吉祥话拜寿。
太子妃的身体确实很不好,即便今天这样的盛装至下,脂粉也遮掩不住脸上的疲惫和憔悴。
她长相是偏明艳的那种,又带了几分英气,只是现在的身体过于孱弱了,宽大的凤袍就仿佛是架在她身上似的,叫人看着便会觉得心疼。
她对秦夫人是真的很好,当即便撑出个笑脸来招手叫秦夫人过去她身边坐。
当时殿内还有另外七八个人陪坐,秦氏问候了太妃几句,也无非是嘱咐她要好好养病,放宽了心才好早日康复。
太子妃是明显带点儿力不从心的应付着,字里行间看得出来是很给秦夫人面子的。
聊了两句,秦夫人就当面引荐了季氏。
季氏赶忙起身,又拉了站在身后的黎浔一起上前行礼,自报家门之后又专门谢过了太子妃赐礼。
长辈在前,黎浔就只需跟着,不必强出头,只是偷偷拿眼角的余光去观察太子妃的反应。
果然——
太子妃在听了季氏的说辞之后,脸上明显有一瞬间的茫然和呆滞。
片刻之后才优雅的略一颔首,一言带过:“都不是什么大事,黎夫人也不必专门拜谢的。”
说完,她目光甚至没在黎浔身上停留就又继续收回视线去与秦夫人交谈了。
而这会儿——
殿内其他人看黎浔的眼神却多少都有点微妙。
就算太子是有拉拢黎家叔侄的意思,可是专门给黎浔这么个小姑娘送了东西过去?一群妇道人家心里,自然免不了各有猜想。
黎浔倒是不在意这些,她关注的是太子妃对她的态度。
很奇怪不是么?
按理说太子既然有借她和姬珩的关系拉拢黎家的意图,就该提前跟太子妃通气儿,由太子妃出面亲近黎家的女眷,这才是最不动声色的法子。可现在看来,太子妃却显然根本不知道太子借她名义往黎家送过赐礼的事。
所谓夫荣妻贵,夫妻本该同为一体的,尤其太子现在的处境也不很妙,这两口子的这波貌合神离的操作就很值得深思了。
因为太子妃的身体不好,众人也很识趣,见她神色渐渐倦怠,就纷纷主动起身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