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完全顾不上姬珩了。
姬珩许是也觉得无趣,就松开了她,先翻身坐起来。
黎浔被吓出了浑身的冷汗,不想动。
他又伸手把她扶起来。
这睡榻就摆放在临窗的位置,平时午后可以开窗户晒着太阳小憩的,躺一个人尚可,此时两人坐在上面就有点挤了。
黎浔觉得这样不好,她有点儿想远着姬珩,可是想到他这会儿还在气头上,怕他迁怒旁人,就愣是没敢动,任他摆弄。
姬珩看她那一脸忍辱负重又明显不乐意的表情,心里也有点发堵。
还是那句话——
他是太了解她,太清楚此时此刻她心里的想法了,不是真的顺从,无非是委曲求全的权宜之计。
他也不说话,只将黎浔挪得背对着自己,将她披散的一头墨发收拢起来,徒手梳拢,然后动作熟稔的挽了几道,挽成一个漂亮的灵蛇髻,用袖子里藏着的一支白玉钗固定好。
那是一支整块白玉雕刻而成的凤头钗,钗体光滑莹润,十分的简约,凤凰嘴巴那处理的就比较精妙了,有能工巧匠精心雕琢,嘴巴衔着小小的一枚玉环,吊着一条珍珠白玉的流苏。
姬珩这挽发的手艺是在当年带她出征漠北的时候练出来的,那其中有段时间黎浔的手臂受伤,动作不方便,姬珩出入军中也不让带着宫人进出招摇,就索性亲自动手为她梳头挽发。
他手艺其实挺好的,这一点上黎浔没的挑。
她一开始也没在意,只是有点走神在想今天这事儿要怎么才能安抚住他,好糊弄过去,直到……
凤钗的流苏坠下来碰到她鬓角。
冰冰凉凉的触感打算她的思绪,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摸,她原来用的那两根簪子虽然也都是玉质,却是没带流苏的。
心里诧异,回头一看,那两支果然还躺在睡榻的角落里。
手边没有镜子,下一刻她就不解的转头去看姬珩。
“给你的及笄礼准备的。”姬珩道。
他没大张旗鼓的提前送上门,一来是知道目前黎浔抵触他,不想他过分招摇两人之间的关系,二来也是他觉得无所谓做不做在明面上,别人怎么看怎么想都不打紧,他的心意只要黎浔一个人收到了,她懂得了也就可以了。
黎浔手指滞留在鬓边,又默了片刻,随后便微微的垂下了眼睛。
“阿浔,只有我知道你最想要的是什么。”姬珩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心里倒也不恼了,反而心平气和的开口跟她讲道理,“上辈子我确实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可是诚如你所言,那所有的一切都已经翻篇儿了。如今重新来过,你真的确定你拒绝我是对的吗?你最想要的,只有我能给你。”
他其实是最不想用这种公事公办的态度来和她谈这件事的,但迄今为止,也唯有最真实的利益能够打动她了。
黎浔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蓦然又抬起头来:“你是说……”
即便再如何的回避,也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她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挣扎。
“不!”姬珩的心口揪了一下,没等她说下去,就果断的先开口拒绝了。
黎浔一愣,再度目露狐疑。
他抬起手来,指腹轻轻在她腮边蹭了蹭,再开口时眸中就弥漫了明显的苦涩,字字沉重又艰难的从牙缝里挤出来:“不要答应我。”
这话看似对黎浔说的,但又仿佛不是。
黎浔还在茫然不解时候,他又已经果断的起身从那榻上下来走到了旁边。
“你现在什么也不要答应我,我不想把这事儿做成一场交易。”他说:“你能……明白吗?”
黎浔那性子,实在是太刚烈了,上辈子就因为她是他强抢来的,没能得她的一个心甘情愿,两个人才一生都过的磕磕绊绊的不开心。
这一次,他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黎浔是不知道他这反反复复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就也跟着起身下榻,走到他身后追问:“所以……那你现在到底想要怎样?”
“我可以等。”姬珩道,仿佛下定了很大决心的样子,“我给你时间,等你到你心甘情愿来我身边的那一天。”
他转身,重新面对她,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在那之前,承诺你的事情我也都会做到,但我的条件是……我不介意等你到死的那一天,你可以永远都不对我敞开心扉,但是——也不能有别人。”
这是承诺,也是警告。
黎浔的心头一震,她一直觉得自己足够了解他,这一刻却又发现她仿佛也不是那么的了解他了。
他偏执霸道到只要是他想要他,就一定要纠缠霸占,完全不在意她自己本身的意愿,黎浔一直觉得那是占有欲和不甘心的成分占了主导的。
可现在——
他虽是一直纠缠不放,却又再退而求其次的一再让步?
“阿浔,对你,我是没有办法放手的。”姬珩知道她不会懂他此刻的心情,本来也不想这么威胁和逼迫她的,但是褚思扬之流都已经公然跳出来和他抢人了,他也不得不先出手把所有的隐患断掉,而这隐患的根源就只能是在黎浔这里,所以他就仍是义正辞严的警告她:“这段时间里我曾无数次的扪心自问,我是不是不应该逼你,可是我发现我确实做不到。我忍受不了你站在别的男人身边,我会控制不住我自己。我可以容忍你的一切,但是我忍不了旁人,无论是谁……我觉得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嫁予了旁人,我一定会忍不住把他给杀了。我这不是在吓唬你,我觉得我真能做的出来。”
其实哪怕是现在,他要去杀了褚思扬的话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黎浔是太明白他骨子里杀伐决断的狠辣了,与他对视之余,也隐隐觉得心里发冷,便循着理智本能的点了点头:“明白了。”
看,他又把她吓到了,推远了。
想要靠近,却又总是会适得其反。
“乖!”姬珩心里苦笑一声,面上表情却奇迹般的柔和下来,他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脑勺,一瞬间又仿佛变了个人,成了人前那个岑贵且儒雅的亲王模样。
黎浔被他拍的,却是身体忍不住的僵硬了一下。
下一刻,姬珩已经抬脚朝门口走去。
待他伸手去开们的时候黎浔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连忙冲过去抓住了他的手:“别!你别从这里出去。”
然后拽着他进了里屋,开了后窗。
姬珩木偶一样乖乖的任她将自己推到窗口,然后就倚在那里站着不动了。
黎浔拧着眉头瞪他:“你还不走?”
他这才单手一撑窗台,翻身跃了过去。
黎浔看见他敏捷的动作,这才又后知后觉想起来他之前受伤的事,忍不住问了句:“你伤没事了?”
姬珩拍掉袍子上沾的灰尘,闻言,骤然回头看向他。
这一刻,他的眸光带了点明亮的光彩,这才真的像是个年仅十九岁的少年模样。
黎浔被他盯着,却瞬间有些尴尬,连忙上前一步,砰的一声将窗子给合上了,之后就匆忙离开,又回了外屋。
那里她要替换的衣裳都在,她匆忙的换了,想到之前对黎云泽撒的谎,就又抄起桌上的茶壶往换下来的衣服上淋了点儿水,之后才匆忙的出门往外走。
结果——
刚一脚跨出院子,陆云泽就冷着脸款步从旁边踱了出来。
第25章 清誉
黎浔之前就有预感她糊弄不过黎云泽去。
可哪怕是心里早有准备,这时候被黎云泽堵住了也免不了紧张。
“大哥……”她叫了一声,“你没走?在这等我是还有别的事吗?”
前世纵横后宫多年,她早就是最出色的戏子了,撒谎遮掩的时候不仅表情神态收放自如,就连眼神都能不起一丝的波澜,不露任何的破绽。
黎云泽的视线落在她鬓间的那支白玉凤钗上,开门见山:“方才有谁来过?”
果然,他压根就没信她说弄湿了衣裳的那套说辞,之所以没有当场破门而入就是为给她留颜面,不想让她下不来台。
“褚家那位公子来过一趟,寻褚夫人……”黎浔张嘴就来。
“阿浔!”黎云泽捏着拳头,突然低低的咆哮起来。
他本是个严肃的人,可对待唯一嫡亲的妹妹却一直都是宽容的,这一刻眸子里却有掩饰不住的怒火在沸腾燃烧。
黎浔被他喝住,表情一时有些茫然。
黎云泽看她这个样子,终究还是不忍苛责,咬着牙忍了又忍,最后才勉强耐着性子说道:“我还是那句话,你可以什么都不说,但是我也没有瞎。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褚家的事,东宫突然以太子妃的名义登门赐礼,这其中存了怎样的猫腻你不会不懂。也不是我这个做兄长的非要苛责你,可是阿浔……叔父征战沙场,在军中打拼多年着实不易,我们黎家能支撑着走到今天也已经是莫大的运气了,我不想你因为一时糊涂而做了别人手里的棋子,你明白吗?”
没有人相信东宫今天主动示好不是别有居心。
可是他们黎家这样的人家,在京城里毫无根基,一旦在朝中皇子们的大位之争中站队了,就会立刻成为立在人前的箭靶子,这样一个根基薄弱的小家族,只会立刻就变得朝不保夕。
更主要的是——
黎云泽也压根就不信姬珩那样的人会对黎浔动真心。
他身为当朝皇子,皇亲贵胄,什么样的名门闺秀绝世美人没见过?而且如果他真的是对黎浔有心,就不会不顾人家姑娘的清誉,一次两次的逾矩,私下见面,行此鸡鸣狗盗之事。
黎云泽压着脾气,也算是苦口婆心的劝了。
黎浔知道即便他口吻再严厉,也只是因为心疼她,曾经在过去的那二十多年里,有人当面捧着她,也有更多的人在背后诋毁她,可是自从大哥去世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像这样会因为担心而当面骂过她了。
“大哥。”黎浔眼眶一热,眼泪顺势滚了出来。
黎云泽教训她是真,却也真没想到会把她骂哭,一下子就慌了,连忙抢上前来给她擦泪,“我不是要骂你,大哥只是跟你讲道理……”
“我……心仪于信王殿下。”黎浔哽咽着,突然开口。
“你说什么?”黎云泽受了莫大惊吓,手下的动作戛然而止。他六神无主的目光四下里扫视一圈,最后才听了笑话一样不可思议道:“那个信王?你和他才认识多久,面都没见过几次,是他……”
他看向黎浔的眼睛,她眸中氤氲了一层水光,可那眼神是真实又坦诚的。
黎云泽胸口一闷,又瞬间噤声。
黎浔吸了吸鼻子,伸手去扯他袖子:“我心仪于他,他亦是有感于我的救命之恩,对我心生好感,我们两个彼此爱慕,想……”
“胡闹!”黎云泽感觉是要当场炸了,暴躁的甩袖躲开她。
“大哥!”黎浔不依不饶的追上去,又绕到他面前,“你知道我的性子,若不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我也绝对不会轻易对你提及的。大哥,我是真的喜欢他。而且叔父将我们举家迁来京城,为的不也是让我和渃渃都能寻得个好人家嫁了么?”
“那也不能是那个信王!”黎云泽怒斥,“且不论你和他咱们两家的门第相差悬殊,如果真的跟了他,会受多少的委屈,单就冲着他那个皇子的身份……阿浔,叔父将你们送入京城是为了躲避战祸波及的,但凡你看中的是任何其他人家的子弟,只要你喜欢,大哥都不会有二话,可是这个信王不行。这朝中不安定,太子和怀王在夺权,大位之争的凶险甚至远超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涉身其中,要面对多少的明枪暗箭不说,就说最后如若万一太子不能稳胜到最后,信王也必受株连。这些道理你难道不懂吗?你还非要往他那个火坑里跳?你不要命了吗?若将来真要有个闪失,你叫我……我如何能保得住你?”
也不仅仅是黎浔一个,若她真的跟了姬珩,回头太子能顺利继位登基还好,一旦落败,姬珩和黎浔都要陪葬不说,就是整个黎家只怕也会被拖下去,一起斩草除根的。
“可是我喜欢他。”黎浔却一意孤行,反倒是急了:“大哥,从小到大,我没求过你什么,就这一次……你就让我任性一次,成全我一次好不好?”
“你……”黎云泽还想骂她,可是看她眼中坚定的神色就仿佛是着了魔一样,他知道自己妹妹的性格,逼迫无用,就又不得不软下态度斟酌着继续跟她讲道理:“刚刚婶娘跟我说,褚家老夫人很是中意你,在试探她的口风,有意上门提亲求娶。”
“我方才已经当面和褚家公子说清楚了,我告诉他我心有所属,不会嫁他。”黎浔兜头又是一盆凉水泼下来。
她一向都是最稳重,最有分寸的,黎云泽是打死也没有想到他一直以来那么乖巧懂事的妹妹这一次居然会为了姬珩这么个只见过两面的男人破釜沉舟,做到了这个地步。
她居然——
这么轻易的就把自己的后路给断了。
“你……”他张了张嘴,这回是想要指责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最后只恨铁不成钢的甩袖而去,“你自己好自为之,再想想清楚吧。”
他得赶紧去找褚思扬,先堵住褚思扬的口,万一褚思扬一个不慎把黎浔的狂悖之言传出去一句半句的,那后面就算黎浔想开断了对姬珩的念想,她那名声也彻底毁了,没有办法再说亲寻摸好人家了。
他这走得匆忙,便顾不上黎浔了。
黎浔知道自己今天这番话一定会狠狠地刺激到他,可是她没其它办法了……
如果坦白她是为了保黎家给黎家找靠山才屈就去迎合姬珩的,那么不管是黎云泽还是黎珺,他们都定是宁肯自己去死也不会答应委屈她的,就哪怕是退一万步讲,迫于形势他们答应了,那以后终其一生也都会记挂着这件事,会觉得对不住她。
与其让一家人都跟着纠结负重,就不如快刀斩乱麻,用她和姬珩私下生情做借口,逼着他们承认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