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抖了抖袍子,起身。
临走之前想想林皇后的糊涂之举还不放心,忍不住又叮嘱:“哦,小六婚事的主意母后您也别再打了,上回进宫来去匆忙儿臣忘了跟您说,小六那边他自己有看中的姑娘了,是那个刚从南边进京的怀远将军黎珺的侄女儿,儿臣也觉得甚好,已经替母后应下他了。”
他从正阳宫出来天色已经不早,便直接出宫,打道回府。
路上和董千里说起骆璟良上眼药的事倒也不甚在意,只做笑话谈了。
董千里也颇有同感:“此事终究也是骆家的丑事,皇后娘娘是太过关心殿下您的前程了,病急乱投医,这才失了分寸,事实上是真不必着急,骆家比咱们更慌。”
姬璎这事是做得不雅,可归根结底骆家精心教养出来的嫡长女不守妇道与人私通,这才是最令人不齿的,事情一旦曝光,受冲击最大的就只会是骆家。
说句难听的话,姬璎现在也就是想着最好还是能拉拢到骆璟良为自己所用,要不然他主动曝光了他和骆雪的私情,他这边了不起被言官弹劾,挨皇帝两句骂,然后纠集人手大力弹劾骆璟良教女无方,搞臭他的名声把他拉下马……
骆璟良能为他所用固然是好,实在拉拢不到,那就毁掉,只要不叫对方成为姬琮手里的刀,对姬璎来说就毫无威胁。
所以对骆雪这件事,姬璎确实是不算有太大压力。
只董千里思索过后又再跟他确认:“那信王那边……殿下是已经定了主意要准他娶黎家那个姑娘了吗?”
姬璎歪在辇车上,闻言也不甚在意的露出个笑容:“这样极好,他既喜欢,便随他去吧。”
都说宫里长大的孩子薄凉,可那种薄凉也不是与生俱来的,姬珩到底是从小陪伴他长大的亲弟弟,只要对方安分,不威胁到他的前程地位,姬璎其实并非容不下他。
他一开始的确也是打从心底里多少有些忌惮姬珩,怕他一旦联姻了高门贵女,背后有了岳家做靠山便不好拿捏了,可自从姬珩表明心意要娶黎浔开始他就彻底松了口气。
不管姬珩此举是真的对黎家那个姑娘心生欢喜,也或者哪怕只单纯是为了打消他的疑虑和猜忌才做的决定……
总归,他很满意。
姬珩这边没有回王府,去到黎家的后巷外面天就已经擦黑了。
彼时进宫赴宴的黎珺出宫之后又被同僚拉走喝茶聊天去了,只叫了身边小厮回来报信说不用等他用膳了。
姬珩似乎并没有进黎家拜访的意思,只叫了战风过来吩咐他去准备了几样东西,然后就歪在马车里打盹儿。
睡了一觉起来约莫是半个时辰之后,外面天就全黑了。
黎家的宅子里,黎浔兄弟姐妹一堆人在上房季氏那里刚用了晚饭,各自散了要回房。
黎渃要跟着黎浔回静水轩去睡,姐妹两个就先挽着手在花园里散步消食。
正走着,黎浔不期然的抬眸四下里一晃却发现花圃斜对面杵着个高大的人影很是眼熟。
是——
战风?
战风见她看过来,是先站了片刻,在确认她是看清楚了之后才一闪身躲到了旁边的花树后头。
战风摸黑溜进黎家的宅子里来肯定是姬珩的意思,难不成……
他也来了?
“渃渃!”眼见着前面拐弯就能看见静水轩的院子了,黎浔突然就有点慌,连忙拽了黎渃一把,不肯走了。
黎渃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她:“怎么了?”
“那个……”黎浔捂着肚子信口胡诌,“我好像是那个了……不太对劲,要么你今天还是回婶娘那边睡吧?”
黎渃看她一眼,立刻就心领神会,撇撇嘴道:“好吧。那姐姐你这两天注意点,别着凉。”
“知道了。”黎浔让书云把灯笼给了书玉,目送她们主仆走远了这才匆忙转身要往花圃对面绕,却不想这么会儿工夫战风已经悄无声息的摸过来了,在小径的拐弯处等着:“二姑娘。”
黎浔觉得自己有点像做贼,压着声音问:“你怎么这时候过来,有事?”
更怕姬珩别是这会儿就躲在她房里等着堵她。
战风道:“后巷里,殿下在等。”
黎云泽这会儿也在家,黎浔莫名就觉得心里格外紧张,她其实挺不愿意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的,可想起头天见骆雪时候的事便也觉得该见姬珩一面,所以就心一横抬脚便走。
后门门房的俩婆子这会儿都正耳房里吃晚饭,战风之前是翻墙进来的,这会儿就轻手轻脚上前利落的卸了门栓带了黎浔出去也没惊动了她们。
姬珩的马车没进巷子,想来也是不想被黎云泽察觉。
黎浔主仆跟着战风出了巷子口,车夫已经把垫脚凳搬过来摆好了。
黎浔探头往车厢里看过去。
姬珩歪在马车里,冲她挑挑眉:“上来!”
黎浔闻见里面散发出来的一点酒味,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拎了裙角上车,刚弯身还没等坐下,已经被姬珩一把拽了过去。
外面的书云吓一跳,还没等往前冲,战风已经抢先砰的一声将车门给关了:“你回吧。”
跳上马车,驾着车扬长而去。
第38章 夜游
黎云泽从巷子里冲出来。
战风的马就停在旁边,眼见马车跑了,黎云泽足尖一点,提力要去抢马……
战风也是忒缺德,千钧一发,抠下腰间一块饰玉照着马股弹了出去。
那马儿吃痛,黎云泽冲到近前,也好在是他有功夫傍身,身手很是不错,要么妥妥就吃了马蹄子了。
这一仓促避让,那马儿也嘶鸣两声蹿了出去。
等黎云泽稳住了身形再看——
信王府的护卫护着那辆马车已经跑出去老远,转眼就拐上了大街。
黎云泽气得脸色铁青,眼睛冒火。
书云吓得气都不敢喘了,赶紧屈膝跪了下去:“大……大公子……”
旁边被战风抢了差事又被扔下来的车夫盯着落在街上的垫脚凳……
表情也颇是一言难尽。
半晌,讷讷的转头问黎云泽:“大人您要将小的做人证扭送御前么?”
他们家六殿下当街强抢官眷女子,还被人家人逮了个正着,这是得有多不体面多不要脸啊?
当然——
这档子事,黎家就算告到官府,京兆府尹也不敢接,他家要真气不过就只能跑御前去告状弹劾了……
黎云泽被信王府这厚颜无耻的一家人险些气了个倒仰,咬牙切齿的吐出一个字:“滚!”
闹到御前去告状?是嫌事情不够大?姬珩那厮怕是巴不得他去堵住宫门告御状,好趁火打劫的逼着黎家把黎浔送进他信王府吧?
简直岂有此理!
“嗷……”那车夫本本分分的答应着做了一揖,然后扛起垫脚凳大摇大摆的走了。
书云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不敢动。
黎云泽看见了也是气不打一处来,怒斥道:“起来。还不赶紧叫人备车马?”
“是!”书云倒是真没担心黎云泽会打她一顿板子,毕竟事关黎浔的名节,他现在可比任何人都更怕将事情闹大了,但闻言也是如蒙大赦,赶紧爬起来回府叫马房备了车马。
姬珩离开的那个方向显然不是回信王府的,并且他亲王规格的马车格外的华贵招摇,黎云泽带人稍微沿路一打听就猜到了他的去处,也就一路紧追寻了过去。
而之前的马车上,黎浔被一下子拽倒,摔在姬珩身上被他抱了个满怀。
七荤八素间,她就知道这是坏事了。
“你做什么?快叫他们停下来,这是在我家大门口呢。”她伸手去推姬珩,挣扎着要脱身。
姬珩却双臂死死的扣住她腰身不松手,对上她焦躁恼怒的眸光反而怡然自得的坏笑起来:“停下来?难道回你家去?就是因为在你家门口才得跑啊。”
黎家知道她和姬珩之间有点不清不楚的人目前就只有黎云泽而已,黎浔不用想也知道姬珩跑这么急是为了躲谁。
她自己只要一想她大哥现在的脸色都觉得头皮发麻。
上回黎云泽都还没当场堵住姬珩呢,已经姑且发了好大的脾气,这回更是变本加厉被他直接给撞见了……
黎浔心里正着恼,一个没留神就觉得襟口一松。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伸手去捂,再低头一看——
腰带居然已经被姬珩给拆了。
马车的四角都镶嵌了夜明珠,光线也仅仅是够勉强视物而已,彼时他正借着这昏暗的光线在一本正经着钻研她里衣的带子该是怎么个解法。
黎浔脑子里翁的一声,同时气血逆涌,全部上了脸,整个人都蒸熟了。
“你疯了?这是在外面。”她仓促去捉姬珩的手,牢牢地抓住了不准他乱动。
姬珩执拗的又和她较劲了两下,可到底也没真的动强,想了下又一个翻身把黎浔压到了垫子上。
他从上方居高临下的俯视她的面孔,瞳孔里渲染了些许醉意,眼神便少了平时的深邃和疏离,迷离间反而流露出几分风流雅态。
他手指蹭了蹭黎浔的脸,依旧是姿态暧昧的笑:“你那大哥这会儿绝对是在提刀赶来的路上,反正也是迟早的事,要么干脆咱们生米煮成熟饭得了,也省得他老是从中作梗,防着本王跟防贼似的。”
说话间已经把她上衣扒了,露出一段雪白的玉颈和红色抹胸的系带。
他手指绕到黎浔颈后,穿梭在那两根细细的带子之间游弋嬉戏。
黎浔被他压得动不得,这会儿稍稍冷静下来她也知道姬珩不会真的在这马车上对她做出什么太过分的事。
如果他就只是想要她这个人,早就有机会得手了,犯不着几度迂回,甚至去在意黎家其他人的意见和态度。
她既是挣脱不了,就也不挣扎了,尽量好言好语的和他讲道理:“他是我大哥,殿下跟他有什么好计较的?最终我的事也不归他做主的,何况……再过几天他也就离京了。”
年底的那场战事始终是悬在黎浔心上的一柄利刃,就算现在她确定了姬珩一定会想办法给她兜底扭转局面,也是每每提及都会胆战心惊,心里十分的不安定。
姬珩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见她在这时候居然又走神……
眸光一闪,突然埋头下来在她颈边啃了一口。
十分恶劣的想要转移她的注意力,就很是用力,直接淤血,碾出了两排牙印来。
“嘶……”黎浔低叫一声,这一痛就用尽全力将他从身上掀开了,手脚并用的爬坐起来去摸脖子。
姬珩也慢悠悠的坐起来,从旁边看着她恼羞成怒的样子怡然浅笑:“这般偷偷摸摸的,倒是显得本王的行事有多见不得人似的,你就惯会惯着你黎家的那些人,黎云泽不愿意,你就要把本王藏着掖着?”
黎浔觉得他这就是无理取闹,上回她分明已经被他说动,是准备妥协的,他自己又临时反悔说不想把两人之间的事做成一场交易……
懒得跟他争执,黎浔摸着颈边的牙印估摸着是一时半会人的消不掉了,就把领口拢上遮掩,一边才重新抬眸看向他:“殿下今日不是进宫去给陛下贺寿吃酒宴去了吗?入夜了还来寻我,是有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姬珩靠在旁边的矮桌上,莞尔:“就是吃了点儿酒,突然来了兴致。”
他以眼神示意黎浔旁边角落里放着的一个包袱:“本王在回水河上包了条画舫,带你游湖赏夜景去。省得叫人认出了你来,回头黎云泽又跳脚,准备了身衣裳你换上。”
回水河在城东方向,是和外护城河相连的一条活水河,因为沿岸教坊青楼林立,沿河就有巨贾经营了数十条画舫,入夜之后经常有人携美游湖,墨客骚人也多有流连其中的,久而久之便成了京城里的夜间一景。
黎浔对回水河上的画舫文化也是闻来已久,那地方虽然也经常有富庶之家的公子小姐们包了画舫去游湖玩耍的,但毕竟毗邻烟花之地,没有家人陪同的话,正经人家的女孩子是不会随便靠近的,起码黎浔上辈子就是只闻其名,还真没得机会亲身去看过。
姬珩说他是突然来了兴致要带她去坐画舫夜游?
这话黎浔是压根就不信的。
她随手扯过那包袱打开,里面一套色彩艳丽的衣裙,扑面就浓浓的一股风尘气。
黎浔随手将包袱一裹,又扔回角落里,自顾埋头继续整理自己身上的衣物。
姬珩歪在旁边看着,也没说什么,等她把刚才解了一半的衣裳重新穿好了,这才伸手一捞又将她抱了过去。
黎浔扑到他怀里,半跪在那里,离得有点近,她稍稍往后仰了仰脖子。
姬珩也没什么过分的举动,只是他的呼吸还残存了些微的酒气,喷在脸上,两人之间的气息便显得有些暧昧了。
黎浔斟酌了一下,还是没有矫揉造作的装羞怯,而是抬头坦率的对上他的视线,解释:“我不怕被人看见,用不着做那些花里胡哨的掩饰,而且我大哥稍后一定会找过来的,被他看见了也不好。”
顿了一下,见姬珩不接茬,就又补充:“殿下您也别跟我大哥置气,也不要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他只是担心我。”
还是那句话,并非就是姬珩这人本身有多不堪,而实在是他的那个身份摆在黎云泽的面前,他就不会觉得这人会是自家妹妹的良配。
黎浔将话说得直白且坦诚,不是刻意讨好的虚妄之言,却自有那么一股子小意温柔的熨帖气息。
姬珩心中愉悦,眼角眉梢就都跟着晕染上了笑意。
“真心话?”他挑眉,视线若有所指的游弋在黎浔色泽盈润的唇瓣上。
前世二十多年的夫妻做下来,对彼此细微处的心思和小动作都是了若指掌的。
黎浔懂得他的暗示,虽然觉得他这很有点趁火打劫之嫌,也还是凑过去往他唇上印了一个吻。
以前她排斥他,并且对他无欲无求,纵然极少会拒绝他的亲近,但却是真的从不曾主动去亲近他,这算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她试着摒除芥蒂,主动靠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