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只是浅浅碰触一个吻,也够让姬珩满足。
黎浔往后再退开的时候,就看见了他唇角扬起的那个弧度,他这时候笑起来的样子,就又像是个温和儒雅的十九岁少年了……
马车最终在回水河的岸边停下,战风租好的画舫早就停在岸边等候。
姬珩带着黎浔上去,画舫一路沿着河水游荡,和另外的几十条画舫穿梭辉映,鼻息间是清酒的香气,充耳是袅袅丝竹之音,京城之地的繁华与锦绣,奢靡与堕落都在这里展现得淋漓尽致。
黎浔不好在外抛头露面,就和姬珩坐在船舱里喝茶,有纱帐可以朦胧遮掩。
等到过了有一炷香左右的工夫,战风就走进了船舱提醒:“殿下,黎家大公子找来了。”
黎浔抬眸去看姬珩。
姬珩放下茶盏,牵着她起身往船舱外面走:“去岸上把黎大公子接过来吧。”
说话间,他就沿着一块临时搭起来的板子牵着黎浔上了并停在一起的另一艘更大的画舫上,并且朝船尾走去。
那里,站着一个背影陌生的男人。
第39章 舅舅
这条船很大,船头那边依稀是一群富家子弟在设局饮宴,影影绰绰间有舞姬婀娜曼妙的身段儿隔着船舱周围挂起的纱幔走动,欢声笑语,十分的热闹,而船尾这边却相当冷情。
黎浔早就猜姬珩不可能是单纯带她来夜游赏景的,四下里看了眼,就将视线定格于站在船尾的那个背影上。
那人穿了一件藏青色的长袍,在夜色中并不很显眼,体格有些微胖发福,背影却很挺拔笔直。
听闻身后的脚步声,他便回转身来。
看见姬珩,又看见被他牵着走过去来的黎浔,目光微微一晃。
然后,拱手作揖。
没有说话。
那是个看上去应该只有三十岁出头的男人,一眼看去五官不丑,可因为是个圆脸,所以扔人群里就会很不显眼的那种人。
“又是数年未见,小舅舅安好。”姬珩倒是谈笑风生的一副模样,揽着黎浔过去,也是看出了对方对黎浔的身份存疑这才刻意的防备,便随口解释:“这是本王未过门的妻子。”
言罢,侧目给黎浔递了个眼色:“阿浔,这是小舅舅,我母妃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黎浔和对面的曲云川同时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黎浔见他神色坦荡又随意,先回过神来给曲云川见礼:“黎浔见过舅舅。”
曲云川显然也压根没料到姬珩的婚事会仓促的已经这么定了,并且还是无声无息的,外面一点风声也没有。
可姬珩既然会公然带着这个姑娘来见自己,还没有半点避讳的意思他也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这事儿,确实是定下来了。
他飞快的定了定神,冲着黎浔略一颔首。
毕竟是女眷,又是初次见面并不熟悉,他也不好和黎浔之间过多交集,随后就又看向了姬珩道:“殿下怎么也不叫传信的人提前与我打声招呼,我也好给准王妃备份见面礼带过来。”
姬珩微笑,手臂揽着黎浔的肩膀,也并没有让她避嫌的意思,只道:“回头等我们大婚舅舅再送吧。”
曲云川也跟着笑笑,应该确实是还没完全接受姬珩突然就有了娶亲打算的这件事,看上去还颇带了点儿心事的样子。
姬珩就单刀直入的开口:“京城是个是非之地,本也不想让小舅舅奔波的,可是这次的事交予旁人转述我不放心,只能劳烦您辛苦一趟,亲自过来了。”
姬珩的母妃过世都快二十年了,大概是连皇帝和林皇后都已经忘了他母族其实还有人在的,曲云川更是一共也没见过他几次,这一次他特意叫人蹲在沧州的老宅等着他回去然后又千里迢迢的把人请来,曲云川就猜到他必是有要事要当面与自己商量,并且还应该是事关重大的。
可是现在姬珩却带着个女子在身边——
哪怕他说了是他未来的王妃……
也没有男人谈正事会带着妻室女眷在身边的。
曲云川还是有些拘谨和不自在,不禁拿眼角的余光又去看了黎浔两眼。
黎浔倒是想避嫌的,可是她又太了解姬珩的性情了,他既然特意把自己带过来,她就没有回避的必要,所以她也便死皮赖脸的呆着了。
曲云川无法,又恐是他和姬珩在此处滞留的久了被别家的探子看见了要生是非,就只能勉强定了定神道:“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姬珩道:“还是想问舅舅前两年说的在南北各地设粮仓囤粮的事,以小舅舅您的办事效率应该是已经督建的差不多了吧?”
他提起粮仓的事,黎浔心头突然一动,想起前世的一些往事,便有了点儿茅塞顿开的感觉。
曲云川则是刻意忽略她的存在,专心与姬珩说话:“已经没什么问题了,我这数月不在沧州,便是四下里走了一圈去查看此事了。”
“好。”姬珩点头微笑,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小卷羊皮纸递给他:“第二件事,此二处山脉都是风水极佳的好地方,稍后小舅舅得空不妨带人去挖挖看,应该会找到好东西的。”
他这是——
要怂恿曲云川去私挖矿藏?
黎浔微微倒抽一口凉气,转头看了姬珩一眼。
姬珩知道自己可能是吓着她了,就顺势抬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聊做安抚。
曲云川那里倒是还算镇定,飞快的将东西接过去塞进了袖子里,应承:“好。”
姬珩等他把东西藏好了,才又继续往下说:“还有一件事,就是近年来南北两边的边境都不甚安稳,战事不断,一旦起了大规模的战祸,那么除粮草以外最稀缺的就必是战马了。我知道小舅舅最近在致力于开辟西北的商道,那边有几个零星的小部落据说培育了不少的体力绝佳的良种马,可以的话您就近在那边建个马场吧?”
曲云川愣了愣。
过了一会儿,也依旧是点头应允:“好。正好下个月西边有一笔丝绸的大买卖要谈,我亲自去看。”
姬珩是他已故的姐姐留下的唯一的一点血脉了,不管姬珩要做什么,哪怕他是要铤而走险在刀尖上摸索试探,曲云川也不会说半个不字。
姬珩交代完这些,也不见怎么留恋的样子,颔首道:“就这么几件事,都托付给小舅舅了,回去的路上您也多保重,也代本王向舅母他们问好。”
“嗯,这些年走南闯北的,我也习惯了,没事。”曲云川拱手告辞,临走,终于还是迟疑着又看了黎浔一眼。
黎浔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不过也没主动挑起话题,曲云川就转身快步进了船舱,下到了里面的暗舱,过了一会儿从船侧洞开的一道小门里出去,上了停靠在大船另一边的一条小船,顺水而下,很快就混迹于来来往往的其他船只中间,最后隐匿于河水与夜色之间。
战风去岸边接黎云泽,想来是故意耽搁,还没回。
姬珩带着黎浔驻足在船尾远眺,仿佛他就真的只是来赏景游玩的,表情闲适又轻松。
黎浔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往船尾这边靠近这才忍不住的道出心中疑惑:“以前都没见过你这位小舅舅。”
她指的,自然是上辈子。
古语一直有云“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上辈子姬珩最终登临至尊之位,成了当朝天子,按理说他是该提携母族,赐爵封赏的,可是从头到尾,曲家的人都没有浮出水面,要不是今天见了面,黎浔甚至都不知道他母族那边居然还有人在。
可是她又知道……
后来国中数次天灾,民不聊生,姬珩都能游刃有余的应对,开仓放粮,救济安抚百姓,保证国中不起内乱,乃至于后来他北上征战,在明明国库存银紧俏的情况下也依旧粮草军备富足,没在这上面吃过丁点儿的亏。
现在想来,这应该都是他母族的功劳。
姬珩的唇角依旧含笑,视线落在远处的水面上,眸色却被浓重的墨色覆盖,语气淡淡的道:“小舅舅照拂本王,只因他是本王至亲,他求的本就不是功名利禄。何况这朝廷里的水深,一旦他一脚踏进来,尊位与荣耀是有了,可同时脚下面临的又随时都是万丈深渊,何必呢?曲家本就是商贾人家,没那么大的野心和抱负。”
曲云川不遗余力的帮他,就仅仅因为他是对方的亲外甥而已,而他始终也没把曲家拉进这朝局之中,也是他对曲家做的最后的保全了。
黎浔这就有点不是很理解他今夜的作为了,想了想又问他:“你给小舅舅的那两张图纸,你叫他去开采私矿?”
囤粮养马,这些在民间小规模的进行无可厚非,可照黎浔的估计,曲云川的行事规模肯定早就超出了朝廷应允的范围,这已经是很冒险了,而私人开采矿藏就更是朝廷明文禁止的,一经发现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祸。
姬珩收回视线侧目看她,瞧见她眼中忧虑之色,就又洋洋洒洒的笑了:“商贾人家最是重利,铤而走险这不都是寻常事么?”
这话自嘲的甚是明显,显然就是故意打马虎眼来岔开话题的。
黎浔也识趣,知道他不想深谈此事就也不打听了,不过姬珩这个小舅舅的现身却让她突然有点儿好奇起他的母妃来,就又问道:“以前好像极少听人提及母妃的事,她是怎么样的人,小舅舅有说起过吗?”
姬珩还没满月的时候他生母就病逝了,这个黎浔是知道的,可就是他这个素未谋面的母妃的纽带关系,却能叫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面都见不了几次的小舅舅数十年如一日的为他赴汤蹈火,当牛做马?
这情分,实属难得。
姬珩见她好奇,便有些得寸进尺。
他从船尾的栏杆那直起身子,面向黎浔张开了双臂:“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来,让本王抱抱,哄得本王高兴了就说予你听。”
黎浔其实约莫能感觉到见面了曲云川之后他的心情似乎不太好,现在调笑起来也不过都是掩饰罢了。
她盯着他看了两眼,然后就当真是乖巧的走上前去,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姬珩唇角扬起,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来。
黎浔这边脑袋才刚要蹭到他胸口,就被人一扯胳膊,一把拽开了。
仓促的一回头,就看黎云泽居然已经上了甲板,眼神要吃人一样的盯着姬珩。
就在黎浔担心他别一拳头直接打过去的时候,又听后面有人轻笑着走了过来,回头一看——
同来的居然还有怀王姬琮。
第40章 流言
“小六,听说你白天在酒宴上喝多了,怎么不回家休息反而跑这儿来了?”姬琮笑呵呵的走过来,揶揄着看了被黎云泽攥在身边的黎浔一眼,继续和姬珩说话:“携美游湖?好兴致啊!”
黎浔觉得这会儿得亏是有他在场,否则黎云泽指定要当场和姬珩翻脸动手。
可是这种情况她也不好站出来说什么,只能做羞怯状,低垂着眉眼的往黎云泽身边躲了躲。
“三哥说笑了……”姬珩干笑两声,摸了摸鼻尖,表情也是尴尬。
黎云泽没等他说下去就站出来拱手道:“怀王殿下许是误会了,是我们兄妹夜间前来游湖和信王殿下偶遇了,殿下才随口邀我们同游,又不巧上船的时候末将在岸边与人说话,耽搁了没赶上,信王殿下不察便先开的船。”
刚才黎浔和姬珩之间举止亲密,几人都看见了,黎云泽也知道他此刻解释无异于掩耳盗铃,这时候也必须解释,至少态度上要和姬珩还有太子姬璎之间划清界限。
就姬珩夜里游个湖都会被姬琮亲自赶过来堵人?瞧瞧这皇室的一家子都乱成什么样了,他怎么可能放心让黎浔跟着姬珩搅和。
他这般撇清,姬珩倒是没有当场否认。
姬琮转头看过来一眼,上下打量兄妹二人。
姬珩就岔开了话题:“臣弟就是宴会上喝多了两杯,酒劲儿上来了睡不着这才出来走走透透气的,怎么三哥也这么好的兴致,也是来游湖的?”
“哦,那倒不是。”姬琮道:“本王是临时想起去年有个案子最近大理寺复查的时候发现疑点给打回刑部了,刚好今日无事,就去京兆府衙门调阅了一下最初的卷宗,想看看有没有别的线索可查。”
他和太子姬璎在六部之中各有势力,刑部本来就在他督管之下,所以这个借口找得也不算牵强。
说着,又再度转头看了两眼黎云泽兄妹,笑道:“近日公事繁忙,也是难得有个清闲的时候,既然遇上了,那本王也占个现成的便宜,一起吹吹风再喝两杯?”
姬珩明白他的意思,他本来也没准备把黎浔藏起来,便互相给双方引荐了。
然后又道:“这地方乱糟糟的,又有姑娘家在,不太方便,咱们还是回臣弟租的那条画舫上吧。”
这里自然没有黎云泽兄妹做主说话的份儿,姬琮爽快的应了,一行人又踩着简易搭建起来的木板回了原来的画舫上。
三个男人在船头的甲板上摆了桌子,上了瓜果酒品,黎浔不方便同桌与他们厮混,就一直独自呆在船舱里。
黎云泽做事还是周到的,赶过来的时候一并带着书云,这样说他携家中女眷出来游玩才更有说服力。
书云这时候听着外面船头的谈笑声还有点心有余悸:“小姐,不是奴婢口风不严,是当时大公子刚好追出来了,我……”
“没事,不怪你。”黎浔的心思也不在这些琐事上,随口含糊了过去。
姬琮和姬珩兄弟来本来就各怀鬼胎,大家逢场作戏的吃了几盏酒,又聊了点儿无关痛痒的场面话,前后也就半个时辰吧,画舫就重新靠岸。
一行人下了船,寒暄过后就各自打道回府了。
当着黎云泽和姬琮的面,黎浔也不能和姬珩再说什么,行礼告辞之后就先被书云扶着上了马车。
黎云泽又与姬珩兄弟多寒暄了两句,等两人也各自上车上马离开了之后,他本来强撑的脸色就又一瞬间沉下来,转身又一把拉开了车门。
书云吓了一哆嗦,惶恐的看着他:“大公子……”
“你下来,坐到外面去。”黎云泽将她赶下马车,自己一撩袍角弯身钻了进去。
兄妹两个相对而坐,马车里的空间其实不算太狭窄,但气氛却显得过分沉闷压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