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言辞恳切,真情流露。
骆璟良一开始眼中还有怒色,虽然他心里也很清楚他如今这个骑虎难下的局面和最近家里出的这些污糟事的根由都在骆雪身上,可他纵横朝堂多年,毕竟不是个只会故步自封庸人自扰的人,已经发生的事不会过多纠结,目光还是要放长远,往前看的,而骆雪的这一番话却无疑是狠狠的安抚宽慰了他。
他掐成拳头的手指慢慢松开,扶着旁边的桌子缓缓坐在了凳子上,眼神明灭不定的似乎是在权衡什么。
许久之后,再度开腔,转头看向骆雪:“信呢?”
骆雪稳稳地跪着不动:“女儿的事毕竟不光彩,也怕信件内容流出去会殃及全家,所以看过之后便已焚毁。”
没等骆璟良再接茬,顿了一下,立刻补充:“父亲若是心中尚有疑虑,也可写信再去询问大哥。”
她这一番言之凿凿却没一句实话,听得跪在角落里的青稞满头冷汗。
只好在是骆璟良这会儿心绪不定,无暇注意到她这才没当场露馅。
骆璟良坐在屋子里许久,与骆雪两个四目相对,也不知道究竟心里都琢磨了些什么,总归最后却是一言不发的走了。
青稞仓惶的爬起来,然后踉跄着扑过来扶骆雪。
骆雪跪了许久,膝盖又麻又疼,就势就跌坐在旁边的绣墩上。
青稞半跪在她脚边,声音都在发抖:“小姐,万一相爷真的写信去询问大公子,立刻就会知道是您在诓他。平日里旁的事大公子都是不计较的,可他那脾气……若是知道您扯谎扯到他的头上去了……”
青稞这丫头跟着骆雪,胆子其实完全算是大的,这里说着便已然是带了哭腔,几欲绷不住。
骆雪的视线落在紧闭的房门上,却是不以为意的冷笑,笃定道:“父亲绝对不会给大哥写信询问此事的。”
在这件事上,青稞仿佛是不敢随便信她的,还是诚惶诚恐的狐疑看她。
骆雪道:“我虽拿了大哥的名头诓他,可我替他权衡利弊说的那些话却都句句属实。父亲脚下最稳妥的一条路本来就是一直保持中立,卷进东宫和怀王之争,终究是太冒险了。现在骆霺的事,已经让他尝到了苦头,虽说是已然吃了亏了,可既然挨了巴掌也就知道疼了,他现在势必也后悔的很,后悔不该替我出头。反正我也是真的不想嫁进东宫去的,如今这个台阶摆出来于他而言就是刚刚好的。所以,他现在根本就没有闲心去深思这主意到底是不是大哥给我出的,只要是能给他条明路走,他才不会计较。”
说到底她还是因为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骆璟良稳扎稳打半辈子就没有冒进过,之前她怂恿是利用了父女之情,但骆璟良能为她冲冠一怒那一次就已经是极限了。
如今骆霺出了事,让他在外颜面扫地,他刚才说要联手东宫去和怀王死磕,那就纯属正在气头上的一时冲动了。
骆雪本来就不看好姬璎,自然不会让他因为一时冲动就走上歧途,并且一头栽进去。
更主要的是——
她自己正在竭力摆脱姬璎,这就更不能让骆璟良在那想当然的继续把她,把整个骆家都往东宫的船上绑了。
接下里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整座骆府的门户都看管极严格,不为别的,就因骆璟良定了骆霺和那个护卫的婚事,骆霺不肯,上吊,投井,当着骆璟良的面触柱之类的事层出不穷,每天都在发生,闹得骆府上下鸡犬不宁。
骆璟良和徐氏未免此事外传将女儿的名声渲染的更加不堪,管不住骆霺哭闹,就只能锁死了门禁,严禁消息走漏。
姬珩没花心思去打听骆家宅子之内的动静,只最近格外勤快的往东宫跑,理由也好找——
他太子哥前面又遇刺了,他是去关心问候的。
连着去了几天之后,就从明路上把诸事详情摸了个一清二楚。
这天再从东宫出来往回走的路上,战风就忍不住了:“那天茶楼之内分明就是有人设计好的机关,位置和火·药数量都布置的刚刚好,他们一开始之所以没有立刻引爆火·药是因为当时只太子一人在雅间之内,他们不能确定他是否就坐在藏着火·药的楼梯暗格正上方,一直到太子要约见的人到了,两人见面密谈自然是要坐在桌前的,这才适时引爆了火·药,其目的就是要将太子置于死地。太子这次能够死里逃生真的全凭运气,就这样……他竟也没有杀鸡儆猴重处那个茶馆的掌柜和伙计等人,而是亲下了诏令命京兆府尹从轻发落,真当这是一场意外处置了?”
“你懂什么?”姬珩对此却半点不意外,眉目间甚至有淡淡的赞许之色,“反正老三做这种事是绝对不会留下尾巴给人揪的,横竖也查不到根由上去……重处一个茶馆掌柜,杀几个人,太子的确是能泄一时之愤,可一时的痛快和赢得民心还有一个宽仁大度的仁君名声比就实在不值一提了。太子就是太子,这么多年的储君可不是白当的,论城府还能输给你?轮得着你在这替他不平担忧的?”
战风的确是不喜欢往弯弯绕绕里想事情,在他看来太子就是太过软弱平庸了。
被姬珩数落了,就闭了嘴。
又往前走了一段,姬珩许是也无聊的紧,就又扭头问他:“你怎么不继续问了?”
战风这就也不怎么乐意了:“您要显摆也去黎二姑娘跟前显摆,没准还能多博她几分好感和仰慕之情,属下一介武夫,智谋上自是想得不比殿下您深远透彻。”
言下之意,您搁我这显摆有个啥优越感可找啊?
姬珩听了这话,反倒高兴起来,与有荣焉的勾唇笑了,感慨:“跟她聊这些就太没意思了,毕竟她什么都是一点就通的。”
智商碾压什么的实在太讨厌了……
可战风既然不想砸饭碗就得尽量配合,加上确实也有些事是真的好奇,便又重整旗鼓再度配合发问:“不过话说回来,这几天太子几度明里暗里的对骆相示好都被他拒了,他这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看这个架势也不像是拿乔,再加上怀王的巴掌都打到他脸上去了,他那边的态度反而不温不火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太子也正为此事在纳闷呢。”姬珩果然就又得意起来,“不过依着本王猜想,骆璟良现在突然缩头回去八成又是受了骆大小姐唆使,毕竟骆璟良若是真要站进了太子的阵营里去,她就无论如何也要进东宫了。可是前面她都不惜自损身体把孩子拿了也要和太子撇清关系,现如今就绝不能看着骆璟良再把她往东宫里推了。”
“可上回骆璟良出面给皇后娘娘施压您就说是骆大小姐的怂恿,现在又是她,这岂不是前后矛盾?”战风这就想不明白了,“撺掇骆璟良跳出来并且得罪了怀王的是她,现在临阵退缩又把骆璟良拽回去的还是她?合着她这来回一大圈折腾下来,别的都没变,就只骆家二姑娘遭了池鱼之祸,被糟蹋了一辈子?”
这么一算,骆家二姑娘就实在太惨了,简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怎么没变?骆璟良就算现在缩脖子回去,实际上也是被坑惨了。反正就目前的局面而言,就算他拒绝与太子结盟,他和老三还有永王府之间的梁子也是结下来了,即便他能隐忍不计前嫌,老三那个性情可绝不会再与他化干戈为玉帛了。”姬珩这就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了,啧啧的道:“本王若是老三的话,就把骆大小姐与太子有私的事捅给骆夫人知道,那样的话,骆家只会更热闹。”
战风:……
骆相这是造的什么孽,遇上骆大小姐那么坑爹的闺女不说,还要遇上怀王那么狠的对家以及您这么一阴损又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主儿?
在姬珩到处装模作样看热闹的这几天里,黎浔就消停得很,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猎场上的那件意外,她为了避风头就在家躲了两天,等到人们议论的风向重点转移到骆霺的婚事上去时,就开始陪着黎浅出门看铺子了。
这种事自然少不了黎渃,于是就难得的姐妹三人一起出的门。
不过和黎浅约定要出售铺子的掌柜上午有事,他们便约的午后过去。
地点在城西,和主街相连的一道还算宽敞的巷子里。
马车在那铺面门前停下,黎渃立刻就原形毕露不肯往里进了:“二姐姐你陪大姐姐进去看铺子吧,这个我都看不懂也帮不上忙,我去那边的街上逛逛,晚些时候你们走时叫上我。”
黎浔两个也早就料到会是这种状况。
黎浅便嘱咐了一句:“那你也别走太远,就在附近逛逛就好。”
“嗯。”黎渃欢呼一声,书玉也立刻拎起裙子就跟着跑。
这间铺子原是个杂货铺,前后两间,铺面不算大,但是格局好,价钱也合适,双方商定之后黎浅就交了定钱,然后掌柜手写了个条子,约了次日再过来交银子过手续。
因为是在大白天,又兼之是在闹市区,黎浔两个都没太担心黎渃那边,结果等一炷香的工夫过后再出来……
黎渃丢了。
第65章 被拐
书玉手里抓着个纸包从主街跑过来, 脸上眼泪哗哗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哭:“三……三小姐……被人抓走了。”
黎浔和黎浅同时心里咯噔一下。
黎浔先定下神来,赶忙将她扯了一把到马车旁边, 压着声音问:“什么叫渃渃被人抓走了?先别哭, 到底怎么回事?仔细说。”
书玉哽咽了一下,强行忍住哭泣, 指了指外面的主街:“就……那边主街上, 小姐在逛摊子,奴婢就去街尾的铺子买了包糖的工夫,回来小姐就不见了。街上的人说她之前跟一对儿夫妻闹起来,在抢一个小孩子,两边吵得可凶,争执不下双方就拉扯着说要去见官。”
书玉到底是年纪小, 黎渃丢了她又吓坏了, 强撑着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 抹着眼泪道:“奴婢沿路去追了, 可是拐过街角压根就没看见有什么人。小姐……三小姐不见了。”
光天化日之下,一个大活人能这么丢了?
黎浅当机立断:“这丫头话也说得颠三倒四,走, 先去那边街上问问。”
一行人急吼吼的冲到主街上。
刚才应该确实是闹得动静不小, 彼时街上还聚集了好些人围在一个摊子前面指指点点的议论。
内容——
就是之前几个人当街拉扯争执抢孩子的事。
黎浔姐妹俩挤进去,随手揪住一个口若悬河议论得正欢的汉子追问:“你们说刚才在这里与人吵架抢孩子的小姑娘呢?”
那人被她一拽,登时要怒,再定睛一看是个漂浪的小姑娘, 又顷刻就没了脾气,反而热心的开始解释:“走了啊。”
指了斜对面不远处的一个胡同口:“就那边。”
于是没等黎浔吩咐,书云立刻就带着车夫和今天跟车的两个护卫先赶了过去。
这边那汉子继续议论:“说起来那小姑娘脾气也是真大, 她兄嫂不肯将小侄女儿交给她带,她就当街撒泼,动手抢不说,还把人家摊子都掀了。也亏得是她兄嫂还算讲道理,赔了张娘子银钱。都说是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会儿两边拉扯着说是去衙门找府尹大人裁决了。”
这话乍一听没头没尾的,黎浔两姐妹却对事情的经过大概有数了。
黎渃不会无缘无故跟人当街撕扯,还去贸然抢夺别人家的孩子,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由头的。
黎浔强压下心中的慌乱,尽可能的再查问一些细节:“你说他们双方当街争执抢孩子,为什么会突然抢孩子?”
那人显然是后来闹起来之后才过来看热闹的,对事情的起因并不清楚。
旁边卖干货的一个老者就插嘴道:“原是那小姑娘在张娘子这摊子上看东西的,街上一对儿夫妻抱着个小娃娃经过,那妇人突然叫骂一声说娃娃咬她。当时那娃娃已经从她怀里滑出来,跑过来一把抱住了小姑娘再不撒手了。”
鉴于他年纪大了,说话比较慢,也不怎么利索了,周遭便又有人七嘴八舌的帮着解释。
“是啊是啊。娃娃抱着小姑娘不肯撒手,那夫妻俩过来拉扯,后来就吵闹起来。小姑娘嚷嚷着说他们是拐子,不是娃娃的亲爹娘,可那娃娃又不说话。”
“可不是。后来动起手来,两边撕扯。那夫妻俩人高马大的,小姑娘明显不是对手,也是脾气贼大了些,顺手就把张娘子的摊子给掀了,真是太不像话了。”
“好在那夫妻两个算是明事理的,赔了张娘子银钱。说是他们原是一家,分了家之后小姑娘不让侄女儿走,今天街上遇到就又闹上了。”
“唉,清官难断家务事,让他们去公堂上掰扯吧……”
……
周围一片七嘴八舌的议论声。
黎浔不敢确定这究竟只是突发的意外事件还是有人精心设计了一个看似意外的局,但是听了这一套说辞之后至少对整个事情的经过算是明了——
八成是有人牙子拐卖孩子被黎渃遇上了,小孩子跟她求救,这丫头才闹起来的,却没有想到对方巧言擅辩,把她也扯进去了。
她顺手掀了个摊子,约莫是急中生智想把事情闹大,结果这张娘子卖的都是一些手工缝制的小玩意儿,掀了也就只沾点儿灰而已,损失不大,人牙子赔了点儿钱,自然又博一波围观百姓的好感……
如此这般,竟是让黎渃也被人拐走了。
说话间,书云那边进胡同追了一段无果也已经折了回来。
一时挤不进来,就隔着人群焦急的冲黎浔摇了摇头。
黎浅也看见了,就将黎浔往街边拽了拽,低声道:“八成是遇到人牙子了,趁着发现的早,赶紧报官吧,得尽快把人找回来。”
一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可不比小孩子,被人牙子掳走这不是小事情。
“这京城这么大,一时半刻的未必找的到,再有就是只要一报官,官府的衙役出来找人消息立刻就会传开……”黎浔当然知道报官是最便捷的救人途径,可她却有顾虑。
女孩子的名节大过天,骆霺那事儿就是前车之鉴。
现在黎渃这一丢,一旦闹出来的话,激起的风波也绝不会比骆霺那件事小。
这其中利害关系黎浅自然也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