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季氏拍了拍黎浔的手背,脸上就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以前同在边关的时候倒也不觉得怎样,可能是一时还习惯不了吧,现在反而要时常觉得心里不安。”
她和黎珺成婚十五载,南境军中虽然断断续续总是大小战事不断,可当年她人在边城,总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就知道对方的消息,哪怕是他战后带着一身的伤回来,因为看得见摸得着的,也没有像现在这般挂念的。
黎浔是能够理解她的这种心情的。
只是——
这世道不太平,这种情况也实属无奈,她也不知道该是再如何安慰了。
季氏却还是觉得心里不□□生,斟酌了一下道:“现在端午也过了,加上月初那几天浅姐儿的药堂开业这家里都忙昏头了,初一那天也没顾上去寺里拜拜菩萨,就明日吧,咱们去上炷香,算是替你叔父和兄长祈福了。”
黎浔两姐妹平时在家也就是学学管家,绣绣花什么的,都没什么正事。
乔木木前阵子一开始黎渃是天天去乔家接送她的,后来发现乔旭经常十天半月也回不了一趟家,索性就偷懒起来,也不每天接送了,就直接把孩子扣在家里住着,隔三差五的才送回去住一晚,算是给隔壁的程婆婆报平安了。
这天因为黎浔两姐妹要跟随季氏去烧香,送两个孩子去书院的事就只能又交给了黎浅,这样她再带着乔木木就不怎么方便了。
虽然乔木木最近已经是跟着她的时间多了,这天却又不得不交给了黎渃。
马车上,黎渃把乔木木抱在怀里跟她玩闹,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子,都是面若桃花,笑容灿烂,看得人心情舒畅。
季氏含笑看着,心头的郁结之气就也跟着散了不少:“总是把人家孩子往家里带,这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家的呢。”
“母亲你看她多好玩啊,长得漂亮又机灵。”黎渃头也顾不上抬,“弟弟和明旌她们都被你们看管得太严了,成天的读书读书还是读书……要么你跟父亲再生一个吧?生一个……像乔木木这么好看又好玩的,我就不用成天去别人家拐孩子来玩了。”
她这口无遮拦的,纵使车上没外人,季氏也脸一臊,沉声斥她:“又浑说!”
黎渃就是随口一说,压根没当回事,还是逗着乔木木两人笑作一团。
这次上香去的仍是普陀寺。
黎渃知道母亲正挂心着父亲的安危,也很体谅,这次就没到处乱跑了,和黎浔一起陪着季氏一座殿一座殿的烧香磕头,连着拜了前面三座大殿,后面的第四重殿内今日正好有方丈大师开坛讲经,一家人也便入乡随俗,在外围各自找了蒲团坐下听禅。
黎浔对道法佛经的兴趣都不大,有那闲工夫她私底下倒是宁愿多看几本医术了。
陪着坐了一会儿,不经意的转头……
却见乔木木小小的一团团在个大蒲团上,瞌睡打得脑袋几度都像要掉下来了。
她人实在长得太瘦小了,也就导致目前身体比例上脑袋就还是显得好大一颗。
黎浔瞧她困得脑袋在脖子上打转儿的样子,差点儿没忍住笑出来,赶忙伸手从旁侧帮她托了一下。
本来想跟季氏打声招呼,但见坐得靠里边一些的季氏两母女正听经听得入神,便就没扰她,悄然起身抱着孩子出了大殿,只跟守在门外的小沙弥交代了一声:“孩子困了,我带她去后面的禅房睡一下,晚些时候若是赶不及回来,我家人问起麻烦小师父帮忙交代一声。”
小沙弥满口答应了,又细心的给她指了路,告诉她怎么走。
这普陀寺前后两辈子黎浔虽然来得次数不多,但是对环境也算熟悉,不过还是客气的道了谢。
抱着乔木木绕到殿后,穿过第五道院子的山门,可能是因为所有的香客都在第四座大殿那里驻足听经了,这最后一座佛殿所在的院子就十分的寂静冷清,除了蝉鸣和鸟鸣声,竟是一点声音也听不见。
这座普陀寺是建在半山上的,一殿更比一殿高。
乔木木虽然瘦瘦小小一只,可是以黎浔的体力,抱着她走上二十几级的台阶也累得有些喘,可还偏她们方才听经的时候就把丫鬟都打发了,进了后面的院里黎浔就有点撑不住了,背靠着门框喘气。
可能是这动静惊醒了乔木木,她迷迷瞪瞪的睁开眼,也不知道有没有看清楚黎浔的脸,总归是蹭了蹭身子就从她怀里滑出来,然后摇摇晃晃的就往院子里跑。
“木木!”等黎浔反应过来要伸手去抓,已经一把没抓住了,于是只能赶紧去追。
好在孩子小,加上睡蒙了,跑得跌跌撞撞的也不快,黎浔三两步追到院子里将她一把扯了回来,然后弯身半跪下去拧眉叫她:“这是在外面呢,怎么能乱跑?睡蒙了?”
乔木木拿小手儿揉了揉眼睛,确实是没太清醒的样子,又拉过她一只手在她掌心里写字——
“尿尿。”
黎浔:……
这孩子是被邻居家的老太太带大的,又兼之混迹市井之中,有些时候确实不怎么讲究。
黎浔也不能过分苛责她,就忍俊不禁的戳了戳她额头:“走,我带你去。”
五座大殿所在的院里都没有茅厕,得去后面设禅房的院子里。
黎浔起身牵着她小手得从偏门出去才能绕到后面,一边走一边纠正她:“女孩子不可以这么不文雅,要说更衣,再不济也要说如厕。”
正待要出这院子,就见里面的大殿里慌慌张张的快步走出一个人来,她语气极度不悦,声音却故意使劲的压着,还没看见脸就先斥责:“你怎么能把孩子往这里带,快走快走。”
待到走近了几步,认出黎浔来,她就又狠狠一愣:“你是……黎家的二姑娘?”
黎浔转头,也一眼认出了她来,正是太子妃身边的那个女官云辞。
瞧了眼四下寂静,再看一眼矗立在最后的那座大殿,黎浔也便恍然大悟——
今日方丈开坛讲经原来并非偶然,就是为了替这后面挡人的?
既然云辞在这里,那么后殿之中的究竟是什么人也就不言而喻了。
说起来——
也真是巧?
黎浔莞尔勾唇,露出个笑容:“云辞姑娘。”
她没多问。
云辞换了衣裳站在这,不认识她的人也只会当她是普通大户人家的婢女。
黎浔既没有点破也没有多言语,见她张了张嘴一副既紧张又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就不为难她了,径直解释了一句:“我只是路过,孩子要去如厕。”
说完,也没等云辞给出反应,就牵着乔木木从侧门出去了。
去后面找了个空置的院子借用了茅房,办完事乔木木已经彻底清醒了。
黎浔牵着她原路往回走,下山的路虽然是有两条,可是殊途同归,每一条都得从最后那座大殿的院子里穿过去,于是不可避免的就又和那位云辞姑娘狭路相逢了。
这会儿是有个小丫头提了个食盒走到殿外和云辞从里面提出来的交换了一下,两个人都是一脸担忧的模样。
小丫头悄悄地打开食盒看了眼,眼中就开始泛起泪花来,低声的哽咽:“云辞姐姐您还是再劝劝吧,这都两天了,主子她身子本来就弱,这么不吃不喝的……年年如此,回去就要大病一场……”
话没说完,就听见里面一声闷响,然后又有个女孩子惊呼起来:“来人,快来人,云辞姐姐……娘娘晕过去了。”
云辞两人顺时慌乱起来,扔了手里食盒相继冲了进去。
黎浔站在院子门口,微微仰着头看了一会儿高处被云遮雾绕的佛塔塔尖。
她知道太子妃为什么会轻车简从的躲到这里来礼佛,今日五月十四,是她早夭的那个孩子的死祭。
黎浔不太想管这闲事。
她低头去看乔木木,小女孩儿似乎还没太明白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带点好奇也带点疑惑的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也仰着脖子看她。
黎浔唇角牵起一笑容,问她:“要进去吗?”
乔木木歪了歪脑袋,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78章 糕点
黎浔摸摸她脑袋, 转身牵着她的手往大殿里去。
这座大殿之内供奉的是往生佛金身,显然是特意给太子妃清过场,里面并没有别的香客。
太子妃穿了一身素衣, 粉黛未施, 倒在佛像之下,包括云辞在内的三个婢女围着她手忙脚乱的, 两个小的抱着她试图搀扶, 云辞无法只能掐人中。
黎浔见势不妙,就暂且松开乔木木的手快步走了过去,蹲下去拿过太妃的手腕就摸脉:“我看看。”
“哎,你做什么?”两个小婢女立刻就要来挡,还是云辞认出了她之后咬牙喝止她们:“不得无礼。”
黎浔试了太子妃的脉,发现她病得比前两个月更重了, 没有了华服撑场面, 素衣之下她身体就更显得消瘦, 差不多只剩一副骨架子。
而此刻她晕倒却并非病症所致, 而是断食久了造成的体力不支,还不算很危急。
黎浔飞快的四下扫视一眼,没再见到有别的随从就问云辞:“没有医官跟过来吗?”
太子妃的身体不好, 按理来说她要出门超过一日半日的, 那么为了保险起见就该带一名医官随侍的。
“没。”有些事情云辞也无法跟她一个外人解释,就只是含糊其辞,“姑娘,我们娘娘怎么样了?”
太子妃来了这里不能宣扬, 她甚至是尽量避免请寺里的医僧的。
“断食断水太久,娘娘的身体本来就虚弱,没有大碍, 她只是体力不支,饿晕的。”黎浔道,看这几个婢女也就云辞还能镇定一些就也不指望她们了,指了指旁边靠近角落的地方,“拿几个蒲团到那边去,别让娘娘躺在这里,将她挪那边去。”
又随手点了个婢女,“你去厨房弄一碗温水来,化两勺糖在里面,再加一点盐。”
那婢女没太懂她这是什么意思。
黎浔也无心给她解释,只催促:“快去快回,赶紧的。”
婢女被她一呵斥,只觉得心里一抖,再顾不得计较其他,赶忙起身快跑了出去。
另一个婢女往旁边的地方铺了几个蒲团,黎浔和云辞三人合力将太子妃挪过去,让她平躺。
好在是这个季节天还不算热,加上佛寺在山上,殿门打开就有凉风习习也不至于憋闷。
趁着婢女去取糖水的工夫黎浔也没闲着,跪坐在地上拉过她的手轮流给她按压手上和胳膊上的几个穴道,尽量帮她舒缓不适感。
这座大殿是在最后面的,相对而言离着寺里的厨房也近,婢女很快就取了水回来。
黎浔接过来试了试水温,就让云辞把太子妃扶起来。
太子妃这时候还没清醒,但依稀是有了些神智的,黎浔把水喂过去,她本能的还是抿唇抗拒,眉头紧皱,十分痛苦的模样。
两个婢女从旁看得无措又着急,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就见了黎浔已经强行掐开太子妃的下颚,然后尽量小心的把大半碗水慢慢地全部强行给她灌下去了。
两人都有些惊恐的张着嘴巴半天,终究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云辞拿帕子给太子妃把嘴角的水渍擦干净,黎浔不让马上放她平躺,云辞就只能继续跪坐在她身后给她靠着。
黎浔则是继续给她按压另一只胳膊上的穴道,这么又忙碌折腾了有一盏茶的工夫太子妃虚弱的气息也就听着明显加重了些力道,人也挣扎着慢慢转醒。
几个婢女都不约而同露出兴奋的表情来。
太子妃睁开眼,只迷茫了一瞬间,在闻见这殿内的香火气时已经迅速的反应过来,但是再看见跪坐在旁边拉着她手的黎浔,就又不解的皱了眉头。
“哦,娘娘方才因为太累晕倒了,刚好黎二姑娘今日也上山来烧香,撞见了就过来看您了。”云辞赶紧解释。
太子妃这会儿虚弱无力。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被黎浔撞见自己最狼狈的样子了,也无所谓了,有气无力的靠在云辞怀里也不试图起身,只是苦笑着往旁边别开了眼去:“那是真巧了,劳你又费心了。”
这话里,并非没有讽刺和试探之意。
毕竟怎么那么巧,她来这山上做几天法事就刚刚好又被这个黎家的二姑娘在此“偶遇”了。
黎浔和她之间没有任何的立场和利益冲突,本来是不介意她揣测怀疑的,这时候却也解释了一句:“昨日刚得到消息南边上个月又打仗了,我家里人挂念在南边战场上的亲人于是临时起意过来上香祈福的。”
她也没额外打听太妃因何在此,见对方无碍了就想走了。
可是还没等她起身,旁边的一个婢女已经不悦的低呼起来:“你是哪儿来的孩子?怎么能捡地上的糕饼,那个脏了啊。”
众人循声望去。
云辞脸上已经见出明显的慌乱来,立刻就想呵斥乔木木把她赶走,却已经来不及……
太子妃也和她们一样转头朝大门口看去。
之前被扔在地上的两个食盒,里面的糕饼滚的到处都是,乔木木蹲在地上,从食盒里把没落地的一块芙蓉莲子糕掏出来,然后转身跑了过来。
太子妃的脸色眼见着是变了,云辞急得直想跳脚——
身边的人都知道太子妃自从没了孩子之后这些年最见不得的就是小孩子,万一不小心谁家孩子被带到她跟前了,好点的就是她发一通脾气当场斥责,糟糕一点的话她就好长一段时间都浑浑噩噩的缓不过来,所以那会儿哪怕只是看见乔木木从院子里经过云辞也是惊恐的立刻驱赶。
太子妃的神情黎浔自然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于是仗着自己在她面前还有一点人情,没等她发作就先随口解释:“我家新开了个药堂,这是先收的小学徒,还不太懂规矩,娘娘莫怪。”
太子妃腮边的肌肉紧绷,眼眶却瞬间涨得通红,明显是在极力的克制情绪。
她手抓着自己的裙摆,关节明显凸起,十分鲜明。
黎浔也没想到她心病居然这么重,就不敢再多留了,立刻起身拉着乔木木告辞:“娘娘保重身体,既然您没事了那臣女就先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