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浔在家得了消息匆忙赶过来时,刚进门就正好迎着黎浅这的一个病人出去,老人家也是乐呵呵的瞧着坐在小板凳上看书的两个人随口啧啧的称赞:“瞧这兄妹俩读书读得多用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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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血亲
乔木木年纪还小, 换了男孩子的衣裳又束发之后其实是很有点雌雄莫辨的,只是这附近的街坊熟人常来常往都知道她是个小姑娘。
那少年显然是有点粗心,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 意识到老者说的是他和乔木木之后才下意识的转头去看那孩子。
乔木木背书正背得认真, 却是压根没分神。
老人家也就随口一说,说完便离开了。
黎浅的心思却是极细腻的, 本来没人提及的时候她也未曾多想, 毕竟乔木木的来历她知道,而今天出现的这个少年,虽然装束和行事都很低调,但气质和教养使然,也是一看就是一副贵族做派,她不可能把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往一起联想。
而此刻……
老者一提, 她也就后知后觉的发现了, 乔木木和这少年在长相上居然很有些相似之处, 尤其是鼻子和嘴巴。
这种相似, 还不是模棱两可擦边的那种像,而是非血缘关系不可为的那种复刻一般的像。
也就是乔木木年幼时先天不足,一直没养回来, 现在看着不怎么健康和协调, 她和这个俊朗挺拔又气势沉稳内敛的少年实在是太不搭调了,要不是特别细心的人随便看两眼也很难将他俩往一块儿联想。
方才那老者是腿上的毛病,黎浅给他针灸弄了有快一炷香的时间,这其间那少年和乔木木就一直坐在一处安静的翻书, 想来老人也是闲来无聊盯着他二人看得久了才看出来的端倪。
反正这少年扭头去看了乔木木一眼……
他自己都迟钝的不曾发现任何不妥,就只当是那老者不明真相的一句戏言了。
黎浅可没他那么粗心,加上有人提点, 心里明显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困惑之余就不由的暗暗心惊。
黎浔进门时也刚好听见了老者的话。
英国公府的小公爷杨嵩黎浔前世是认识的,也即便她已经猜到了乔木木的真实身世,可毕竟这个孩子长得和太子还有太子妃都不像的,她也没有再额外的联想,此刻经人略一提点……
就不难发现乔木木居然长得像杨嵩。
领着她进来的是黎浅的婢女云雀,所以杨嵩虽不认识她也立刻猜到了她的身份,就没顾上多管乔木木,匆忙抖了抖袍子站起来,“阁下就是黎二姑娘了吧?抱歉还特意把您请过来,在下实在是有事相求。”
黎浔因为乔木木的长相问题多少有点分神,脱口道了句:“小公爷客气了。”
杨嵩皱眉,这就很有些震惊了:“你认得我?”
旁边的黎浅更震惊,只她更震惊的是眼前这少年的身份。
黎浔察觉自己失言,也没慌,只是从容平和的微笑:“去后面说话吧。”
有些话她不避讳黎浅,却不想让丫鬟和这药堂里来往的客人知道。
杨嵩也随后反应过来,颔首道:“好。”
黎浔于是领着他进了后院,黎浅向来性子稳,好奇心也不重,这会儿没有病人她就坐下查问纠正乔木木学习的进度。
云雀一个小丫头乍一听黎浔对那少年的称呼就有点紧张了,战战兢兢的问:“大小姐,要沏茶吗?”
黎浅头也没抬:“不用,你忙你的去吧。”
这边黎浔将杨嵩让进了后院,果然是没有沏茶招待他的意思,连厢房都没进,直接就站在了院子里并且主动向他解释:“国公爷莫怪,方才是我唐突了。前日我陪家里长辈去寺里上香,也仅仅就只偶遇了太子妃娘娘而已。您既自称是娘娘的家人,我也是瞧着年纪胡乱猜的。”
杨嵩一开始见她居然一眼就认出了自己来,并且前天还“偶遇”过太子妃,就也难免警惕,心里立刻就阴谋论了一下,怀疑她别是居心叵测特意设局接近自己两姐弟的,此刻见她语气坦荡神情自然,心中芥蒂便已消除大半。
尤其是见惯了京中那些谨小慎微的大家闺秀,她这样坦诚不做作的也确实少见,会叫人耳目一新也就跟着拉了杨嵩的几分好感。
杨嵩道:“你猜得挺准。”
他不爱笑,也不会开玩笑,就这句话已经难得是个褒奖的意思了。
黎浔回他一个微笑,因为是他主动找上门来的,就等他先开口。
杨嵩出身武门世家,是个直来直往的性格,也不兜圈子客套,直接就重新整肃了神情道:“我原也是不该来找你的,但也确实没办法。听云辞说你曾两度替我姐姐诊脉看病,想必你对她的事和她的病情都多少心里有数,那我也无需瞒你,她昨日回了东宫之后状况就越是不好了,太医前去诊治她也直接不肯让人进去,谁都劝不住。我知道这样有些冒昧唐突,但确实也是无计可施了,她之前既是肯让你亲近就必是抱着些好感的,如果方便的话……能劳姑娘去一趟东宫,看能不能再劝上她一两句?”
太子妃前天的情绪确实很是不稳,很成问题。
而黎浔和她之间又确实算不上有多熟,杨嵩此请就确实有点强人所难了。
杨嵩见她面露迟疑,便有些急了:“我知道我姐姐如今的脾气很是不好,但也确实是没有办法了才只能来请姑娘帮忙,往年也还罢了,自从去年年底病了一场之后她那身子就越是不堪了,再折腾下去我实在是怕……”
说着,竟是纡尊降贵的直接行了大礼,一揖到底。
这可是一等公候的当朝国公爷,黎浔哪敢受他的礼?赶忙侧身避开了。
男女授受不亲,她又不好直接上手去搀扶,场面就着实有了几分尴尬。
好在杨嵩是个直率人,后又站直了身子,神色乞求。
黎浔无奈,只能尽量和他讲道理:“其实你应当知道,太子妃那是心病。”
杨嵩于是苦笑:“我当然知道,可即便如此我也不能放着她不管。我家中母亲离世得早,七年前自打父兄罹难之后我就是她在这世上唯一仅剩的亲人了,如果连我都放弃不管她死活了,那她还能再指望谁去?”
说话间,少年的眼角似是泛起了一层水光,不过他很快的扬起头,坚决的又将那一点潮气逼了回去。
他这话其实很有些歧义——
太子妃既然已经嫁了人,那么按理来说太子才是她荣辱与共的亲人。
黎浔敏锐的察觉到,这位小公爷心里显然对太子是存着隔阂的。
不过这种敏感的话题她是绝对不会自行挑起的,见着实在推脱不掉,就只能暂且咬牙应下了:“既是如此那我明日便递一封帖子过去试一试吧。”
见杨嵩面露感激,她又连忙补充:“不过我与太子妃娘娘确实也仅有两面之缘而已,我只能说我去拜访试一试,娘娘若是执意避而不见,国公爷就恕我爱莫能助了。”
杨嵩确实也是走投无路了,他如今就是死马也当活马医的心态。
“好。好。”闻言,心中一喜,赶忙作揖道谢:“不管成与不成,杨某都先在此谢过了。”
黎浔又与他客套了两句场面话才亲送了他出去。
待他走后,黎浅才沉了脸又将黎浔拉回后院拽进了屋子里,关上房门就迫不及待的压着声音质问:“到底怎么回事?方才的那个少年他是……”
黎浔也是无奈,只能实话实说:“太子妃的亲弟弟,英国公府唯一幸存在世的五公子,如今大觐朝中最年轻的权贵——英国公。”
其实按照大觐朝中的祖制,有爵位的人家哪怕是上一位家主英年早逝,继承人也是要及冠成年之后方可正式受封继承爵位的,可当年老英国公和世子那一门男丁几乎全军覆没,统统战死北境,可谓大义,皇帝才破格允了年仅七岁的杨嵩直接承袭了他父兄的爵位,成了史上最年轻的一等公爵。
本来就是给个虚衔抚慰杨家也安抚北境军心的,但显然这位小小年纪的国公爷并不安于享乐,如今虽然还没领差事在身也严于律己,在竭尽所能的学习文韬武略,想要重新撑起杨氏满门的荣耀。
黎浅虽然前一刻心中已有揣测,可得到证实之后也是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跌坐在了椅子上,不安道:“那木木呢?她不是东宫那个侍卫乔旭的女儿吗?难道是太子妃她……不对啊,我怎么好像听说太子妃当初生的是个男孩?”
一番揣测之下,整个人都混乱起来。
说太子妃私通乔旭吗?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太子妃是受大家教养长大的名门闺秀,就冲她在处理孔昭那件事上态度就可知她是个很有分寸和大局观的人,她嫁去东宫本就是为了帮着杨家支撑的,那就绝不会因为一己之私而做出让杨家蒙羞,甚至会连累到杨家的事。
照姬珩的说法是当初太子妃和太子的一个宠妾同日生产,分别生下的一男一女两个婴孩儿……
那问题就应该是出在当时生产当夜和这两个婴孩身上。
这件事的底细,乔旭一定知道,可黎浔却压根就没打算去问他。
不管事情的经过究竟如何,反正所有的一切都已成定局,太子承认了,皇家宗室也认可了当初太子妃生的是个皇孙并且还很不幸的夭折了的消息,事到如今难道谁还能把乔木木带到皇帝和太子的面前去要求给回她该有的身份和待遇吗?
太子和整个东宫一门联合起来罪犯欺君,皇家出了天大的丑闻!
不管太子妃受了多大的委屈,乔木木又经历了怎样可怕的遭遇,但凡他们所有人都还想要安稳无虞的活着,目前的这个局面和现状就都还是最好的。
“当年太子妃生产前后东宫之内一定是出过一桩天大的隐情,可事情究竟如何大概就只有太子和太妃才能说得清楚了。”黎浔知道沾上这种事黎浅也是担心家里要受牵连,可如今她也唯有苦笑了:“长姐,即使不想沾手我们也都已经沾上了,现在也只能是放宽了心就这么继续糊弄下去了。乔旭那边也无需挑明,他不傻,当初他既瞒着东宫上下藏匿了木木,就该知道在这件事里最危险也最没有退路的就是他自己,他比我们更害怕这件事的隐情曝光。如今他与我们同坐一条船,大家心照不宣的互相保守秘密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黎浅确实也不是那种会怕事的人,缓了一阵情绪冷静下来就和黎浔达成了共识。
这件事她们依旧没有跟季氏和黎渃提起,毕竟多一个人知道就更多一分暴露的风险。
黎浔是个言而有信的人,次日便递了帖子去东宫求见太子妃。
因为她和太子妃之间确实算不上有交情的,等在门外本已经做好了被拒的准备,却不想侍卫进去通传了许久之后云辞竟亲自出来将她迎了进去。
黎浔没带药箱,这趟就只说是拜访,提了一食盒亲做的点心。
太子妃靠坐在寝殿的美人榻上,脸色苍白,神情萎靡,盯着云辞取出来的糕点瞧了半晌,忽的嗤笑了一声:“你的那个小药童呢?怎么没一块儿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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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噩梦
太子妃这话很明显是阴阳怪气的。
云辞听得心里咯噔一下, 险些失手将端在手里的碟子打碎。
屏住了呼吸偷眼去看太子妃,果然就见她脸上表情也带着讥诮,半点也不和善。
黎浔坐在旁边的绣墩上, 却是处变不惊, 依旧一副泰然处之的神情,居然半点没避讳, 直接实话实说:“怕娘娘见了她会更不高兴。”
太子妃搁在膝头的手猛地攥住了搭在身上的薄被。
没想到这位黎二姑娘说话竟是这般的口无遮拦, 云辞这回是真吓得心脏就揪成一团了,动作僵在那里,动也不敢动了。
黎浔其实也是很头大。
她根本就不是会开解人的材料,这回实在是被杨嵩赶鸭子上架硬给逼来的。
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即便心里再怵她也暗暗提了口气,继续挑战太子妃的底线:“娘娘想来是知晓臣女今日的来意的, 其实您明明一点也不想见我, 之所以破例也就是为了做做样子给小公爷看的。您知道他心中挂念着您, 又始终为您悬心, 您为了叫他安心这才勉强自己答应放我进来的。”
她跟太子妃之间确实没有这样主动上门劝慰的交情,之前云辞之所以耽搁了好久才出去传的话,想必是太子妃已经仔细查对过缘由了, 她只要想问就能摸索出来原因。
太子妃一动不动的坐着, 并不言语,但黎浔看得见她整个表情僵硬的绷着,明显是在咬牙强忍着情绪。
她既然不发作,黎浔就趁热打铁的继续往下说:“既然您心里这般记挂在意着小公爷, 宁肯委屈自己都也不舍得叫他继续担心那就更应该知道……你若是再继续这样自苦下去,一旦将来您会有个什么好歹,小公爷就只会更加的伤心难过。”
太子妃在这世上还是有牵挂的, 其实只要还有牵挂,心里就多少还能存着一线希望,并不是非走极端不可的。
应该就是孩子没了,她实在是太难过了,才一直没有办法走出来。
黎浔曾经也经历过这样的事,她知道那种痛是什么滋味儿,她也曾歇斯底里的走过极端,做出过特别疯狂可怕的事。
作为一个母亲,失去孩子的那种痛,甚至是无法用时间来抹掉淡忘的,不管时间过去了多久,但凡想起就都还会痛到撕心裂肺。
可是那时候她比如今的太子妃要幸运一点,因为那时候她已经有了湖阳了,将湖阳当做了救命稻草和精神支柱。
而如今的太子妃,唯一还能叫她记挂和舍不得的便也就只剩下她的亲弟弟了吧。
她是推己及人,就因为感同身受,她才能找准太子妃的软肋。
太子妃始终是表情冷硬的坐在那里,眼神空洞如枯井,起不来半点波澜,许久之后,她却突然笑了起来。
笑容一起,眼底又霎时凝满了绝望,眼泪沿着眼角滑落,瞬间流了满脸。
“可是活着太痛苦了。”她声音嘶哑的说,也许是不想让黎浔看见她更狼狈的样子了,她双手捂住了脸颊:“没能护住自己的孩子,这是作为一个母亲最大的无能和疏漏,你还没有做过母亲,这种感受你不会明白,可是我知道,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我自己了。孩子有什么错?当初是我一厢情愿要将她带来这人世间的,可是我却连一时一刻都没护住了她……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从她来过的那天起这五年来我每个晚上都在做噩梦……我没有看见过她的脸,我甚至连她的哭声都听不见,可我就是能梦见她,我每天夜里都能梦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