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秀一怔, 摇头失笑,“都是小事儿,再说,我也要吃啊。哪值当你送来这么多粮食。”
林晓苦着脸, “我娘让我送来的。要是我没完成任务,她回去该批评我不会办事了。你就收着吧。”
枝秀这才没有拒绝, 林晓装作不经意问, “枝秀, 你两个哥哥这次会参加科举吧?”
枝秀愣了下,摇头,“不是。一次只能参加一人。”
林晓恍然,军户村每户只能出一个秀才。自然考试名额也只能有一个。
“你大哥要是考上秀才,你打算怎么办啊?”
枝秀停下手里的动作,针在头皮上划了划,侧头看着她,“什么怎么办?”
“你也不小了吧?”不像别的姑娘家,林晓提起这事完全没有女孩家的娇羞,就像谈一件正事那样认真,“你想过自己的未来吗?”
枝秀怔了怔,“大概会嫁人吧。等我嫁出去,家里也能少抛费些粮食。”
林晓捧着脸笑,“那你想嫁到什么样的人家?我娘说要送你一副嫁妆呢。”
一副嫁妆,那得多少钱啊,枝秀唬了一跳,忙摆手拒绝,“这可使不得。我也没做什么啊。哪能收这么贵重的东西。”
“谁说没有。我是我娘的命根子。你照顾了我,我娘感激你。她给你,你就收着吧。她这人不能欠别人东西,要不然她夜里会睡不着觉。你不如好好想想怎么用这份嫁妆挑个好点的人家。”
军户村的姑娘嫁不到好人家,其实她们军户的身份只占一小半。最关键的地方是她们没嫁妆。
林晓希望枝秀能嫁个好人家。
枝秀抿了抿嘴,似乎想到什么,脸颊微红。
外面传来一串哨子声。
枝秀回神,“他们要回来了。”
林晓不好与那么多人打照面,带着喜鹊告辞离开了。
等两人一走,屋后走出来刘本忠,他本来是回来拿东西的,刚好听到两人的谈话。
想到女儿将有一副嫁妆,刘本忠心里一阵热呼。他女儿有了这副嫁妆,完全可以挑个好人家啊。
军户村跟别的村子不一样。
别的村子都秉持重男轻女的原则。军户村的男丁们生下来就是上战场的命。能够活下来那都是屈指可数。
所以军户村的男人女人都希望生女儿。
女儿不用上战场,要是能给女儿寻个好人家,将来时不时也能回来看看他们。
刘本忠对唯一的女儿枝秀那是相当疼爱的。甚至这份疼爱压过两个儿子。
当女儿为了两个哥哥拼命攒钱,他明面上答应了,却也忧心女儿将来的婚事。
本来军户村就不好嫁人,女儿还晒得那么黑,就更难找了。
现在可好了,有人愿意出嫁妆,他闺女将来能嫁个好人家了。
刘本忠进屋,枝秀正打开粮食准备将它们往面缸里倒,打开一瞧居然是白面。
这么细的白面,枝秀打出生起就没吃过。唯一唾手可得的机会还是被人抓进宅子里的那次。
那时满桌子好菜,她只顾上吃那些大鱼大肉,根本没顾上吃白面。
她情不自禁用手指沾了点面粉往嘴里放,细腻的口感,醇厚的麦香,要是做成白面馒头,那得好吃到舌头都能吞下来了吧?
刘本忠正好从外面进来,直接撞个正着,枝秀就像做错事的孩子,赶紧将手指往身后藏,尴尬地低下头,“爹?”
刘本忠看了眼粮袋,一颗心越发酸胀,“枝秀啊?”
枝秀上前将粮袋重新扎好,这么细的白面能换好些粗粮。换完粮食,她爹也能跟着吃一顿饱饭了。
刘本忠见女儿这动作,显然也猜到她的打算,忙按住粮袋,“枝秀啊?”
枝秀抬头,不解地看着她爹,“啊?”
“你要是想吃,就做一回吧。”刘本忠叹气,都是他没用,如果他不是军户,他女儿也不会连白面都没吃过了。
枝秀若无其事摇头,“爹,不用了。我就是看看这白面怎么样。”
女儿从小主意就大,刘本忠也拿她没办法,他忙岔开话题,“刚刚林晓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枝秀抬头,也没当一回事,听到就听到呗。
刘本忠见女儿不上心,有些急了,“你也不小了,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的婚事了。爹没能耐,没办法替你找个好人家。不如就托林晓娘给你寻个好人家吧。”
枝秀拧眉,“爹?大哥二哥还没科举呢?”
刘本忠摆手,“我也不是让你现在就嫁。就是先寻一个。”
枝秀抿了抿嘴,“爹,不如等大哥考完吧。要是他能考上秀才,那我能挑的人家也多一些。”
像她这种没有嫁妆的军户姑娘想嫁给农户,就只能挑那些穷苦人家,可那样的人家嫁过去也是受苦。还不如等她哥哥考上秀才,她挑个好人家。男方看在她哥的份上也能对她高看一眼,不会可着劲儿虐待她,她日子也能过得舒服点儿。
刘本忠一愣,也对啊,大儿子要是真中了秀才,那他闺女就有了依靠,再有林晓娘给的嫁妆,那跟农户姑娘也差不了多少了。
他憨厚的脸上带了些笑容,“行,就听你的。”
不说枝秀这边,就说林晓。
她回了家,想起一事,当初她可是说好了要给老叫花子重新盖间屋子。做人要言而有信。
李秀琴哪肯放女儿进城。
女儿刚找回来,李秀琴还心有余悸,一晚都要跑好几趟到女儿那屋,生怕她又被人抓去,但是女儿说那老叫花子没有棚子遮风挡雨,要是因此冻死,那她就是罪人了。
于是李秀琴就亲自叫了林福全请他去县城一趟,找到那个巷子,买些砖帮忙垒一间小屋。
林福全自是满口答应。
谁知他很快就回来了,而且还带回一句话,“那老叫花子让你们亲自帮他垒。”
李秀琴一呆,“为什么非要我们垒?”
林福全记性不太好,没办法把老叫花子的原话重复出来,就只能讲自己理解的意思,“那老叫花子说我不欠他的,谁欠他的就得谁垒。当然晓晓太小,不会盖房子,你们帮忙盖也行。”
他顿了顿又道,“我上次也看到那老叫花子,他算命还挺准的。”
要说家里谁最不信卜卦就属李秀琴,听到这话,心里无语,但还是跟林福全跑了一趟。
行啊,不就是亲自盖房子嘛。应该难不倒她。
李秀琴到了巷子里,离老远就听到有两个老婆子恨铁不成钢责骂那老叫花子,“你说说你,人家借宿一晚,好心好意叫人过来帮你垒房子,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偏你那么多废话。你看看你,把人家骂走,从此人家以后就不来了,我看你怎么办?”
老叫花子老神在在,“有福之人必有德。没德哪来的福。”
有个老婆子笑骂,“那你这木棚三天两头倒塌是不是也没福啊?”
这老叫花子在这条巷子待了有大半年。他这木棚三天两头就会倒一回,就算街里手艺最好的泥瓦师傅过来盖房子,不出三天必倒。这事都快成巷子一景了。
那老叫花子就不说话了。
另一个老婆子眼睛尖看到李秀琴和林福全来了,拍拍旁边之人的胳膊,“哎,人真来了。”
李秀琴下了牛车,冲那老叫花子笑道,“老人家,多谢你收留我女儿一晚,我亲自来给你盖房子,你看可好?”
那老叫花子侧头打量李秀琴,又掐指算了半天。另外三人不错眼盯着他瞧,等他批命。没想到他算完之后却什么都没说,勉为其难地挥了挥手,“行。你盖吧。”
李秀琴在林福全的教导下,亲自帮忙盖房子。
她也没盖过房子,别人手巧,一会儿就能盖出半面墙,她却是慢慢腾腾,折腾了一个时辰才将将搭好一面墙。
林福全想帮她的忙,老叫花子两眼直勾勾瞪着他,愣是不许他上前帮忙。
林福全一个大男人便只能坐在边上看着二弟妹忙活,这就太尴尬了。
他闲着也是闲着,就想跟老叫花子说说话,没成想人家先主动问他了,“你这弟妹从事什么行当啊?”
林福全一愣,好半天才明白老叫花子话里的意思,便顺嘴回道,“能做啥。不就在家做做饭,洗洗衣,喂喂猪。”
反正他媳妇都做这些,当然他弟妹家里有范寡妇帮忙,做这事的次数肯定比不上他媳妇。
老叫花子蹙眉,“她不是大夫?”
不应该啊,积了那么多福缘,不是尼姑就是大夫。看她也不像信佛的,那就只剩下大夫一条道了。怎么可能不是呢?
林福全被他问住了,想到上回吃坏肚子就是二弟妹给诊的脉,好半天才道,“她娘家父亲是咱们那儿的赤脚大夫。她多少也会点儿吧?”
会医术和治病救人那完全是两回事,老叫花子浑浊的目光盯着李秀琴看,似是要从她脸上看出花来。
林福全试探问,“我弟妹面相是不是不好啊?”
老叫花子摇头,“不!很好。”至于有多好,人家却是不肯说了。
林福全却觉得老叫花子算得真准。他弟妹的命可不是很好嘛。这附近几个村子,谁家的娘们不用下地干活,连家务活都很少伸手。只给男人生个女儿,却没被男方休?
她这命都不算好,那其他妇人就该全是贱命了。
李秀琴帮老叫花子搭了三天才将一间小房子盖完。
真的,她从未干过这么累的活。这房子虽小,还没有她家灶房大,可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人忙活。和泥、垒砖、包括上面的横梁都是她一人抬的。你就说她有多能干吧。她都佩服自己居然这么全能,连盖房子都会。
可她盖完后,真的挺想死,太累了。她整个腰酸得不成样子。
昨晚回去她闺女给她揉背,想过来帮她忙。她贱皮子,非不让伸手。还劝女儿,好好写你的书吧。这种话就该是大人干的。
好在一切都结束了。
李秀琴站在门口,倒退两步,怎么看怎么满意。嗯,不愧是她盖的房子就是好看。
李秀琴洗完手,冲老叫花子笑,“老人家,这房子还成吧?”
老叫花子前后左右都看了一圈,点了点头,“还成。”
李秀琴收拾东西的时候,正好周围的邻居买完菜回来,都在暗戳戳猜测这房子能不能坚持三天。
“啥三天啊。上回瓦匠师傅来盖才坚持了三天。这妇人一看就没盖过房子,能撑过今晚就不错了。”
李秀琴不服气,是,她确实没盖过房子,但是也不至于那么夸张吧?今晚就倒。还有你们能等她走了再说这种丧气话嘛。这显得她干活很不诚心似的。天地良心,她可是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盖得也似模似样。
许是担心这房子真会倒,李秀琴就有点心虚,她就想给人家一点补偿,“您饿了吧?要不我给您买些包子吧?”
林福全看她累得直喘气,主动道,“我去买吧。你先歇歇。”
李秀琴求之不得,正要掏钱给大哥,谁知老叫花子剐了林福全一眼,露出那缺了一颗的门牙给林福全看,“看到没?”
林福全一愣,“啥意思?”
老叫花子满脸不愤,“上回给你算命,吃了你三个肉包子,我就掉了一颗牙,你觉得我还敢吃你买的肉包子吗?”
林福全那叫一个尴尬,他当时是好心,感激来着,怎么还成他的错了?
老实人也是有脾气的,他幽怨地看了眼老叫花子,“您这就不讲道理了吧?您吃东西也不知道注意点,自己嘎嘣到牙,怎么能怪到我头上?”
老叫花子不爱搭理他,只眼巴巴盯着李秀琴瞧,意思是“还得你帮我买”。
李秀琴还能怎么办,只能受累给他买呗。
没多久,李秀琴就捧着荷叶回来了,里面有六个热气腾腾的包子,“还热呼着。您快吃吧。”
老叫花子是真饿,接过包子,直接进了新屋,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吃着。
李秀琴都替他噎得慌,赶紧向旁边人家借了半碗温开水,递给老叫花子。
老叫花子接了,才慢慢悠悠道,“你可要我为你批命?”
李秀琴一怔,摇头,断然拒绝,“不用。我不信这个。”
老叫花子愣了下,连连说“难怪,难怪”。
这弄得李秀琴又糊涂了。啥就难怪啊?没头没尾的。
不过她也没有细问,冲老叫花子道,“老人家,那我走了啊。”
老叫花子也不吃包子了,可怜巴巴看着她,“三个月之内,你家必定双喜临门。记得请我吃酒。也叫我沾沾喜气,行不行啊?”
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像个闹脾气的孩子,就这么瞅着李秀琴。
李秀琴浑身一哆嗦,点了点头,“行啊。要真有喜事登门,我一定请你。”
第113章
李秀琴出了巷子, 林福全满脸喜意,“这老叫花子算命极准。他说双喜临门就一定会有喜事。”
他细算了下,现在刚刚进了二月, 三个月之内也就是四月底, 二弟家能有啥喜事呢。还一次就来俩。
李秀琴摇头失笑, “希望吧。”心里却不报希望。就她家最近衰成这样,还喜事,能平平安安就不错了。
路过县衙的时候, 李秀琴见许多人盯着门前的布诰看。她便让大哥停下来, 她也去瞧瞧。
她凑过去,这才知道今年新陵县的县试推迟了。往年都是二月二,这次推迟了半个月,也就是二月十七。
其实这事也不难想像。龚福海被收押,新任县令还没到,没有主考官, 如何科考?
李秀琴眼睛一亮,这可是好事啊, 她男人能参加今年的科举了。
她欢欢喜喜回了家,却发现男人不在, 问女儿才知,她男人去军户村请教成先生了。
之前林满堂出了事, 军户村的村长担心惹一身腥, 连夜将成先生带了回去。
回来后, 林满堂将问题积攒下来, 然后去军户村找成先生帮忙解答。那村长收了他的钱, 也不好说什么, 就只能给予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