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学士点头,“行啊,你明日就带她来吧。”
林满堂闻言大松一口气。他对女儿也算有个交待了。
不说林满堂这边,就说李秀琴,当了府城,她就让顺安帮她叫了人牙子来家,她要挑个奶娘。
人牙子卖力介绍人,“有一个非常合适。她娘家败落,夫君新得了钱财,喜新厌旧,将她休了,直接她撵了出来。人年轻,还没有拖累,能一心一意照顾孩子。”
“她女儿呢?”
“自然是留在夫家了。”
李秀琴叹了口气,“还有吗?”
人牙子有些惊讶,对方竟不选这个,怔愣了下,赶紧介绍新的,“还有一个丈夫赌钱,她只能带着女儿出来讨生活。”
李秀琴还是不满意,“还有吗?”
“还有一个丈夫做生意亏本,跳河自杀,只剩下她孤儿寡母讨生活还债。”
李秀琴还是不满意,“还有吗?”
人牙子无奈了,“奶奶?您要挑什么样的?小的也好按照您的要求选。”
“就没有不贫苦的吗?”
人牙子像看怪物似的看着李秀琴,要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抛头露面讨生活啊?这奶奶看着挺漂亮,没想到脑子有问题。
李秀琴揉了揉脸,她只是想找一个乐观向上,不是整日愁眉苦脸的妇人。她不想她的孩子被对方这些负面情绪所感染。她要求也不高,就像吕氏这样就不错。虽然穷是穷了点,但对方脸上常年有笑。
不过人牙子说得也对,这时代的女人要不是男人靠不住,她们根本不会出来讨生活,“要不然,你把人叫过来,我挑挑吧。”
人牙子眼前一亮,“行,我给您叫过来。”
她让身边的小丫头去带人,没一会儿就叫来四五个奶娘,除了第一个,其他人都带着孩子。
李秀琴仔细观察众人的神色,每个都很严肃,一眼根本看不出她们的性格。
她问第一个,“如果你夫君幡然悔悟求你原谅,你会怎么做?”
第一个妇人想了想,“应该会跟他回去好好过日子。”
李秀琴点了点头,她想要的是能长久留下来的,而不是这种心不定的。
李秀琴问第二个,“发了月钱,你打算怎么办?”
第二个妇人仔细想了想,“给娃买些吃的,喝的,穿的,用的。还有存起来,给女儿攒嫁妆。”
这倒是个疼爱女儿的,李秀琴又问,“你男人问你要呢?”
第二个妇人怔愣了下,抿了抿嘴,“应该会给点。”
李秀琴心里失望。做事不够果决,优柔寡断,性格有问题,这个不行。
李秀琴看向第三个妇人,她牵着一个一岁多的小男娃,看那孩子面黄肌瘦,想来确实缺钱,“发了月钱,你打算怎么办?”
妇人想也不想就道,“还债,早点把债还清。”
“那你孩子呢?”
妇人有些惊讶,“府里不是包吃包住吗?”
李秀琴点头,“包吃包住,但是府里下人的吃食不够好。你就没想着贴补他一些?”
妇人愣了下,随即苦笑,“我们欠了很多钱,早日还清,我们才能过安生日子。”
这妇人自尊心强,要是交待她办事,应该不会找理由推诿。只是欠了一屁股债,债主三不五时上门,传出去不好听,回头别再底影响他家名声。
李秀琴想了想,“你欠了多少钱?”
妇人抿了抿嘴,“我把家里能卖的全卖了,还差了五十吊钱。”
李秀琴松了口气,“这样吧,我借你五十吊。你给我写张欠条,等你什么时候攒到钱,什么时候还我,你看如何。”
妇人微微有些惊讶,“这?”
因为欠着钱,许多主家都不肯用她,眼看着她就要回奶了,她心里着急得不行。
妇人赶紧跪下,连磕三个响头,“谢谢奶奶大恩大德。我…奴婢一定好生照顾小少爷。”
李秀琴抬了抬手,“我还没生呢。不一定是个小子。”
妇人眼底有些惊讶,面露迟疑,她儿子已经快要两岁了,马上就要断奶了。
妇人挣扎再三,忍着心痛说自己马上要断奶了。
李秀琴眼底含了一丝笑意,“无事,我也没打算让你喂奶。”
虽然她找的是奶娘,但李秀琴没想让对方喂养,她是想让对方夜里照顾孩子。
妇人还是头一回听说,请奶娘不要对方喂奶,这跟请个老妈子有什么区别?
不过怪人年年有,对方只是惊讶一瞬,很快就收了神色。
付了钱,李秀琴让顺安跟人牙子去衙门办手续。
等手续办完,又让顺安陪着妇人去还债,回来后,又让妇人给她写了借条。
这妇人姓郑,她夫君败落的产业其实是她家的祖业。她家就她一个独女,她爹娘就给她招赘找了她男人。在她怀孕前,铺面生意一直由她打理。可自打她怀孕,铺面由男人来管。她男人没有经商天赋,容易被人糊弄,只不到三年就将产业败光。
她男人无脸见人,跳河自杀,却连累他们孤儿寡母出来讨生活。
郑氏的儿子叫复业,是个极乖巧的孩子。
李秀琴便让郑氏带着儿子多跟宝柱一块玩,让他们熟悉起来。宝柱现在才六个月大,连路都不会走,只能坐一会儿,现在正咿呀呀学说话。有个小孩陪他,兴许他能学得更快。
郑氏无债一身轻,自是对李秀琴言听计从。
第164章
第二日, 林满堂便带着林晓去见袁学士。
双方互相见了礼,袁学士像对待晚辈一样,随意考校林晓的学问。
袁学士是个探花郎, 他的学识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不少人请他指点过家中晚辈学问,那些孩子每次都强装镇定,实则说话时都带着颤音。
但面前这小姑娘不太一样,人家就坦坦荡荡, 也不紧张, 更不害怕, 一副你随便考的架势。
袁学士便问了几个问题, 一开始是浅显, 后来逐渐加深,这孩子年纪不大,也有自己的见解。当然她有些看法也是幼稚的,这与她的阅历有关,就算早熟, 也不可能有老人经历坎坷才有的沧桑。
但已经非常出色了, 袁学士在心里叹息, 可惜是个姑娘家,要是个小子,他怎么也得把他拐入自己门下, 收个关门弟子。
林晓见他一脸复杂盯着自己,约莫也能猜到他的心思, 拱了拱手, “学生不知能不能问您几个问题?”
袁学士回神, 这才想起昨儿务实说这孩子有问题请教自己, “行,你问吧。”
林晓便把自己写书时遇到的问题一一问了出来。
她记性好,之前花了半年时间写的书被大火烧得一干二净,她只花了一个晚上就将书全部默写出来。
不过这书虽然默出来了,可之前的问题还摆在那儿,她之前找不到人问,这会有现成的先生,自是不舍得放过。
袁学士确实是个学识渊博的人,林晓问的问题很偏,这些词的出处只能在一些古书上才有答案。
这些古书都是大户人家的私藏,林晓一个乡下姑娘,根本没机会接触。
袁学士便说了这些书的出处。
林晓拿笔记下。
袁学士笑道,“等我回去,我就将书抄录一份送给你,你如此好学,倒是难得。”
林晓笑着拱手,“多谢大人。”
袁学士留林满堂父女二人吃饭,席间又问林晓,“我看你刚才问的都是农书方面的知识,你这是打算继续写书?”
林晓点头,“是啊。”
袁学士面露赞许,“不错。”说到这里,他有些遗憾,“早知你这么有趣,我应该和你爹一起回新陵才是。我明儿就要走了。”
林晓笑了笑,“没事儿,以后咱们书信,我们可以交个忘年交。”
袁学士一愣,忘年交?哈哈,还真是。
“行,我就交了你这小友。”袁学士哈哈大笑。
林满堂在边上腹诽,一个是先生,一个是我女儿,你们是朋友,我算什么?
在这边吃了一顿饭,袁学士还要继续讲课,林晓就由长随送回住处。
第二日,林晓和林满堂为袁学士送行。
林晓请袁学士帮忙带一封信给秦官,“我家大火,上回的书秦祭酒送给我的书全被烧了,我还没来得及看完,想麻烦他能不能再抄一份。”
上次她把那些天文的书送还给秦祭酒。后来秦祭酒写信过来,说这些书都是他抄录的,不用特地送还。
林晓上次借的木工书,只翻了几页,就被大火烧个精光。她就厚着脸皮再求一份。
袁学士与秦官也算有些交情,爽快接信,“行,我一定帮你带到。”
林晓道了谢,袁学士看向林满堂,将憋了十多天的话问出口,“你当初为何笃定我会输?”
林满堂怔愣了下,才明白袁学士还在耿耿于怀当初他的字没被孩子们选中。
林满堂摊了摊手,“因为您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
袁学士怔愣了下,他不是让所有人都满意,他只是让孩子们更多的选他而已,但那些孩子大部分选的都是别人,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林满堂见他误会了,忙道,“人根据识字程度分为白丁、蒙童、读书人、文人、大儒,您的字层次越高的人就越喜欢。不识字和刚启蒙的幼童,他们喜爱的是规规矩矩的字。您的字太过随性。他们根本不懂得欣赏其中的韵味儿。”
袁学士恍然,所以他一早就给自己设置了陷阱。
林满堂担心他生气,忙补充,“不过我说得也没错。您的字确实差了点什么。”
袁学士双眼圆瞪,这小子是成心涮他呢。
林满堂摊了摊手,“我也确实说不上差在哪儿。但是你一次请人点评,不恰恰证明你的对自己的字不满意吗?你自己都不满意,不自信,又如何奢望别人对你的处没信心呢?”
袁学士不服气,“我只是想精益求精,这也有错?”
“不。您不是精益求精,您是吹毛求疵。我根本就不懂书法,你却让我点评,你根本就是问错了人。人的经历不同,出身不同,喜好不同,对事物的看法也不同。就算铜钱,都有人骂它是阿堵物。您太追求完美,反而失了您本来的优点。您是想借助字抒发自己的感情,还是在替别人抒发呢?您把最大的优点都磨没了。”
袁学士醍醐灌顶,怪不得他先生生前总说他的字差了一点,他一直参悟不透,所以一直想找人帮自己参详。原来竟是他一叶障目了。
“你说得对,我会仔细想想的。”袁学士拍了拍林满堂的肩膀,“你不错!好好读书,争取早点中举。”
“是。”
送走袁先生,林满堂继续在书院读书,林蓝继续写她的书。之前书就已经写好了,只剩下注释没写完,现在也被袁学士提点,全部添上后,她的书大功告成,只等她爹考完试,再帮她校对。
林晓闲下来,就问她娘何时给她买了下人送去船匠身边当学徒。
李秀琴对女儿自是有求必应。一开始她想找个姑娘,这样女儿有问题也能随时与对方探讨,可女儿却告诉她,做船手劲要大,姑娘家手上力度太小,可能做不了。
李秀琴也就放弃这个想法,她吩咐顺安去找人牙子,要买两个下人。一个下人用来当门房,一个用来给当学徒。
人牙子这边很快带着十个下人过来,其中有六个十岁至十六的少年郎。
李秀琴从那四个年纪大的当中选了个老实本份的,然后请人牙子进屋说话,让六个少年郎站在院子里,只留郑氏和女儿在边上观察。
等一盏茶喝完,吃过点心,林晓进屋,选了个皮肤黝黑,十三四岁,看起来木呆呆的少年郎。
李秀琴也是想锻炼女儿的眼力,“为何选他?”
林晓笑道,“我觉得学造船要耐得住性子,还要听我的。他这样就挺好。”站了这会功夫,其他人身子打晃,眼睛乱瞄,只有他一直安安静静站在边上,可见是个沉得住气的。
李秀琴手撑下巴,眼含笑意看着女儿,“你怎么不挑个心思活泛的?心灵手巧将来也能对你有所帮助,或许在你犯了错误时,还能提点你。”
作为一个学霸,林晓是相当自信的,闻言头摇成拨浪鼓,“千万不要,我要的是听话的下属,可不是替我做主的下人。我让他做个板凳,他给我做个椅子,是,椅子坐起来更舒服,但是我要的是板凳。这种不听话的下人,我可不要。至于提点,我自己犯的错,当然要由我自己找。别人提醒我,会让我产生依赖性。对能够独立思考的人而言,这无疑是诱导我犯错。”
往日也没见她说这么多话,这会倒是伶牙俐齿,这是生怕自己挑个不可心的下人呢。李秀琴忍俊不禁。
人牙子在边上赞了一句,“小姐聪明伶俐,是个有主意的人哩。”
李秀琴笑笑,看向郑氏,“你觉得呢?”
郑氏之前听说奶奶想给小姐找个船匠,她多少吃了一惊,林家日子过得宽裕,听说还要在城里最热闹的地段开铺面,小姐应该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手的日子才对。但是奶奶居然同意小姐当匠人,这太匪夷所思了。
不过主子的决定不是她能干涉的,她心里虽有疑惑,却也没有说什么。
现在奶奶问她的意见,郑氏自是想尽心办好此事,以此证明自己的能力,她想了想,“小姐选的人确实老实本分,若是学东西应该能成。不过要想成为小姐的帮手,我觉得右面第二个不错。”
李秀琴和林晓齐齐看向那个少年郎。
这少年郎皮肤苍白,身子瘦弱,好像一阵风就能刮倒似的,刚刚站的时候,他忍不住咳了两声。聪明没发现,但身子是真的弱。
“夫人,此人读过几年书。”她指了指少年身上的补丁,“您看他身上的衣服洗得发白,几块布拼成的,衣服针角粗糙,可见他家境不好,但我瞧着这衣服布与布之前搭配巧妙却并不寒酸,可见他心思灵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