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抖着嘴唇,生怕刘氏族长真的送他到县衙,忙道,“是,是。”他指着陶德,“他当时确实说他和一位姑娘情投意合,我没听到那姑娘姓什么,只说是刘青文的未婚妻。”
一个小二大字不识几个,他怎么可能知道情投意合这个词?这摆明是真的听到了。
大家看陶德的眼神都不对了。
林满堂抱着胳膊,呵,这对峙有意思,也不知道这人是受了谁的指使?是族长?还是原先那个人?
一直躲在后面的春娘见自己心仪的男人竟然如此不堪,气得脸色通红。
那天她的确看出他心仪桂香,但要说桂香与他有什么私情,春娘是不相信的。
倒不是说她相信桂香的人品,主要是桂香根本没时间。桂香只跟陶德见过一面而已,两人怎么可能有私情。
但他竟然败坏桂香的名声。说桂香与他有私情,她只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竟然看上一个人品卑劣的小人。
她生气,陶德比她更生气,他气得面容扭曲,向来温文尔雅的他再也维持不了好气度,冷着脸上前打断小二,“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与刘青文未婚妻情投意合。我明明说的是将来要娶个跟刘青文未婚妻一样贤良淑德的女子。”
是!他承认,他一直以来都很嫉妒刘青文。
因为刘青文每次考得都比他好。无论是县试、府试、院试,刘青文的名次都比他高。在先生和同窗眼里,他永远差刘青文一头。
前几天,他娘给他说了个未婚妻。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他娘决定给他定个嫁妆很多的姑娘,可那女子他看过,生得又丑又胖,看一眼都令人作呕。他是秀才啊,有大好前途,凭什么屈就一个丑八怪。
参加林家宴席,看到刘青文的未婚妻,长得漂亮,身材窈窕,还有一手好绣活。
他心里再度不平衡,与友人喝酒时,难免说了两句酸话。他竟没想到,这酸话竟被曲解,还传了出去,而且越传越离谱。他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陶德倒是没想到有人故意害他,毕竟他平时装得很好,从来没得罪过人,应该不会有人想要陷害他才对。
他只以为小二记错了。
小二见他一脸凶神恶煞,显见要吃了他,赶紧躲到刘氏族长身后,不怕死地道,“我才没有胡说。你那天还从怀里掏出一个帕子说,这是刘青文未婚妻给你绣的。你和她是一对苦命鸳鸯,就像那七仙女与董永,被人生生隔开。”
越说越离谱!这人是成心想毁了他!陶德神色难看至极,眼睛里燃烧着怒火,鬓角有一条青筋不停跳动,“你!我到底何时对不起你?你竟歹毒败坏我名声?”
小二被他赤红的眼神吓倒,别开视线,却依旧大声道,“我没有说谎。我说的都是实话。”他视线落到掌柜身上,寻求同伴,“是吧?掌柜,那天茶楼没什么客人,你也听到了。”
掌柜一直低垂着头,听到小二叫自己,心里把他骂了个半死,臭小子,你一人出来指证就行了,干啥要拖他下水。可到了这地步,他想装死,别人也不会给他机会,他只能小心翼翼抬头,在众人面上扫了一圈,肯定地点了下头,“是,我听到了。”
刘氏族长看向刘青文,声音里带着兴奋,“你听到了?这两个人证亲耳听到陶德说过他与许姑娘有私情。”
他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不就是在告诉别人,他是对的,你还嫩着呢。乖乖读你的书,其他事交给我就得了?
刘青文没有理会刘氏族长的丑陋嘴脸,他沉着脸打量这三位人证。之前他没经林叔提点,可能还真会信了这三人的说辞。
可现在见这三人的表现,反倒觉得处处是漏洞。
做生意的人向来都圆滑,不愿得罪人。怎么可能会被族长三言两语一吓就将事情交待了。这摆明有鬼。
刘青文朝刘氏族长拱了拱手,“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三人在作伪证。当了这么多年的族长,我不相信您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您仅凭这三言两语就定了我未婚妻的清白,未免太过儿戏。”
他看向其他村民,“我相信我阿奶给我定的未婚妻绝不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我自请除族是不想让刘氏成为全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等我出了族,我自会去县衙报案,将幕后之人揪出来。”
这些只知种地的村民们大字不识几个,见识和眼界都窄得很,有人可能一辈子都没出过村,他们又见过几个恶人,现在见他们争执起来,而且还都说得头头是道,都有些糊涂,心里也都在寻思,到底谁说的才是真的?
刘氏族长见他吃了秤砣铁了心,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只觉得往日所有的好全都喂了狗,也冷了心,“行!既然你要除族,老夫也不留你。希望你好自为之。”
说着,让账房先生将刚刚列的欠条递过来,让刘青文签字画押。
刘青文抿着嘴,干脆立落签上自己的名字。
刘氏族长手伸向自己的二儿子,“拿族谱来!”
刘二郎想劝几句,刚开口叫‘爹’,就被他爹瞪了一眼,并且斥责道,“你是不是也想忤逆我?”
得了,这一老一少算是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肯退让。
几位族老互相劝,许成祖也在极力劝刘青文,甚至一直躲在后面的桂香也被他推了过来。但他就是不肯松口。
到最后,这两人始终没人低头。
刘二郎只能硬着头皮将族谱递上去。
族长拿了笔在刘青文的名字划掉。
刘青文又道,“还有我阿奶的。把我们这一族都牵出来。我阿奶从来就不想守寡。”
刘氏族长冷着脸,“你只是个孩子,没办法替长辈作主。这要求绝不能提。”
刘青文从怀里掏出信,“我不能作主,可我阿奶可以。她从来就不想守寡。”
又是这封信,刘氏族长恨得牙痒痒,“好!既如此,我就如了你的意。”
他肯,其他族人却不肯,“族长,万万不可。那贞节牌坊可是官府授予我们刘氏一族。要是除了族,这牌坊该如何算?”
刘青文冷笑,这些人不在乎他一个活生生的人,倒是在乎一个冰凉的牌坊,就何其可笑,“既是授予整个刘氏一族,那自然属于刘氏。我不会拿走。”
他阿奶根本不想要那个牌坊,甚至是痛恨的,他们宝贝的东西,他阿奶半点看不上。
大家听他不要,不由松了一口气。
除族后,刘青文要把户籍转走。
刘氏族长也干脆,给他办了迁移户籍的证明。
刘青文拿着证明,冲林满堂拱手,“林叔,不知能否借下您家的牛车?”
林满堂点了点头,“好。”
李广角叹了口气,“我家有牛车,就用我家的吧。”
说着让大儿子回家牵牛车。
李卢根跑步回家。
刘青文走到之前那三位人证面前,“走吧。和我去县衙,今儿若不把你们幕后之人招出来,你们崩想从牢里出来。”
围观群众本来都想走了,听到这话,只觉得有戏可看,又留了下来。
陶德听刘青文话里有话,也上前质问自己的友人,“陈志坚?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害我的名声?”
陈志坚不敢看他,“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就是个孬种。哪怕收了别人的钱,临了却还是当了缩头乌龟,不敢说句话。
陶德拿他没办法,气得差点吐血。
倒是那小二和掌柜看到李卢根把牛车赶来,真要把他押在牛车送到县衙,两人立时就慌了。
林晓看两人做贼心虚,趴在桂香耳边说了几句。
桂香胆子小,听到这嘱咐,吓得肝胆欲裂,连连摇头,“不成吧?我不成的。这也太大胆了。”
林晓气得直跺脚,“哎呀,你到底想不想洗白?要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你以后可就要被人讲究死。”
这话奇迹般给了桂香勇气,她捂着胸口,稳了稳心神,走到不停挣扎就是不肯上车的两人,“我有话跟你们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尤其一些人指着她说,‘就是她’,桂香羞红了脸,却努力忽视这些不自在,只看着面前这两人,“我未婚夫是秀才。陶德也是秀才,你们污蔑秀才的名声就是辱没读书人。到了县衙,县令大人一定会将案件查得水落石出,按照律法,你们最少也要被判五年。你们真的想好了?为了钱坐五年牢?连累你们的家人被人指指点点?将来也考不了科举?”
本朝科举有规定,犯人之子不得科举。
掌柜和小二还在作垂死挣扎,陈志坚却坚持不住,一屁股坐到地上,他膝行几步,跑到陶德面前,“陶德,是有人要害你。那人给我五两银子。让我跟人传你与刘青文的未婚妻有私情。我见财起意,我没控制住,我才收了钱。我将钱还给你,你别告我,好不好?”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里面赫然是五两。
陶德的胸腔充满了怒气,像一座随时都要喷发的火山,他更是想不通,“到底何人指使你陷害我?”
他到底得罪了谁?竟然下死手整他?
陈志竖低垂着头,不想说。
陶德却不给他退缩的机会,“你让我放过你,就要把幕后之人说出来。要不然……”
陈志竖当下不敢再隐瞒,“是永源街那家书肆的掌柜。”
陶德蹙眉,他倒是去过那家书肆买过书,但他应该没得罪对方吧?为什么他要害他?
陶德不由自主看向桂香,又暗自摇头,也不可能是这姑娘,这姑娘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可能与人结怨?
他视线落到刘青文身上,突然就明悟了,“原来竟是因为你?”
刘青文没心情搭理陶德。从明面上看陶德是受了他连累,但如果陶德不说那些引人遐想的话,又怎么可能连累他未婚妻被人指指点点?
他视线紧紧盯着那两人不放,“你们要是再不说实话,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上前要将人拉上牛车,小二被他拖拽两下,想逃跑,却被其他村民围住,只能倒退回来。
小二色厉内荏大喊,“你们想干什么?”
李广角示意大儿子过去帮忙,“你冤枉别人名声,还想逃跑,我要是让你跑,那我这个里正就甭当了。赶紧捆上去,送到县衙。”
李广角可比刘青文这个文弱书生有劲多了,三两下就把人制服,一根绳子捆好,送上了牛车。
叫了个村民帮忙看着,又去捆掌柜。
两人背靠背坐着,终于随受不住,大声喊着,“我招,我招还不行吗?是他!是永源街书肆掌柜给我们钱说的。”
村民们再次交头接耳讨论起来,“为啥呀?”
“对啊?为啥呀?”
这两人还真不知道。
不过那小二是个机灵的,他小声道,“我有一回看到书肆东家的小姐向刘秀才扔帕子。”
这一幕竟也被他瞧见了?林满堂顿时哭笑不得。
这下子就全明白了。
桂香也明白了,身子跟着晃了晃。
许成祖冷着脸,骂了一句,“不知羞耻。别人有未婚妻,还上赶子。”
刘青文青着脸,请许成祖和许大郎帮忙,将这三人带到县衙。
这三人吓得崩溃大哭,“你刚刚明明答应我们,只要我们说实话,就放过我们?怎么能言而无信。”
刘青文看着他们,“你们又没害我的名声,我原谅你们有什么用。”
那三人傻眼了。
陈志坚看向陶德,质问他,“你刚刚明明答应我了?”
陶德还没开口,桂香板着小脸,冲着三人大喊,“他原谅你,我不能原谅你们!你们害我名声,我凭什么要原谅你们。”
她一口气喊完,嗓子都哑了,小脸涨得通红。
众人一阵石化。
第184章
除了三个人证, 刘青文、陶德、许成祖、许大郎、许二郎、林满堂和李广角等人上了牛车一块。
刘家村也有不少村民跟去瞧热闹。
至于当事人之一的桂香是个姑娘家,不能抛头露面出庭作证,便由许成祖代替。
林晓扶着桂香, 悄悄朝她翘了个大拇指, “你太厉害了。刚刚说的话很有气势。”
桂香很早父亲就没了, 母亲改嫁,她一直在大伯家过活,难免有寄人篱下的感觉。说话也不那么大声。
桂香还是头一回发脾气, 刚刚说话时, 她很怕,却是硬着一口气逼自己立起来。刚说完,她整个人差点虚软。
桂香抿了抿嘴,心里有些得意,又有些彷徨,“案子能成吗?县令大人会为我们作主吗?”
虽然这个县令不像龚福海那么可恶, 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真遇到事, 谁知道他是清官还是贪官呢。
林晓笑了,“放心吧。刘秀才可是个秀才, 县令会给他面子的。”
那书肆掌柜再有钱,也只是商户, 地位自然比不上秀才, 这县令是个聪明人, 他会知道如何选择的。
桂香松了一口气。
两人相携离开走了几步, 听到后面有人叫桂香的名字。
还不等两人回头, 就见春娘已经跑过来, 她两眼通红, 看着桂香,“桂香,你生我气了吗?”
说实话当春娘说出‘陶德看她眼神不一样’时,桂香只觉得齿冷。
她们可是从小一块玩到大的姐妹,她居然不相信自己,反而说这样的话,她确实很生气。
可她们多年的姐妹之情不是假的,她也做不到与她彻底决裂,那就只能压下心头的酸涩,大大方方摇头,“怎么会,你也只是被人蒙蔽了而已。”
春娘有些心虚,她总觉得桂香好像看出她的小心思,只能佯装不知,上前挽住桂香另一个胳膊,“走吧,我们回家等消息。”
桂香点头。
至今没开窍的林晓这次居然从春娘表情中看出异样,再联系到陶德那斯文俊秀的脸,她顿时明白春娘这是看上陶德了。
她此时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