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怎么办?”二儿子见他爹背着手在屋里转圈圈,就是不开口,也开始急了。
刘氏族长招手,示意二儿子靠过来。如此嘱咐一番。
刘二郎眼睛一亮,拱手应了声是。
腊月二十二是个好日子,难得的好天。
小庄村来了不少年纪轻轻的学子。他们中有不少人来过几次。
看到穿着一身新郎服打扮的刘青文,学子们争相凑趣。
等陶德也来了时,大家看着两人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县城传的流言,他们也都听说过,不说流言的真假,但听到自己同窗与未婚妻有染,谁心里不膈应,估计根本不想见对方。可谁成想,刘青文好似没事人一样。此时看到两人像没事人一样打招呼,心里都佩服刘青文的好性儿。
刘青文自然也注意到大家的打量,他坦坦荡荡请他们进去。
等将新娘子接过来,宴席就要正式开始时,刘二郎带着几位族人来了。理由是协商还款日期。
“还钱?还什么钱?”学子们交头接耳讨论起来。
刘二郎指着刘青文嘲讽,“你们还不知道吧?他已经被咱们刘氏家族除族了。就因为咱爹得知他未婚妻与人有私情,给他退婚,他就恨上咱爹了。”
这是当着所有人的面颠倒黑白?
小庄村的村民们哪里听得下去。不等刘青文有反应,一个个都指着刘二郎的鼻子骂,“你这是拿我们当傻子呢?竟然当着我们的面就说谎。明明是你爹不分青红皂白逼刘秀才跟许姑娘退亲。刘秀才不肯,你爹说不听话就除族。刘秀才是被你爹架在火上,才不得不拿出他阿奶的临终信件。”
“就是。官府都张贴过了,许姑娘与陶秀才清清白白,是有人故意诬陷两人名声。你是不是也想坐牢?”
刘二郎额头滴汗。这些娘们好似要吃人。他面色惨白,被他们逼退几步,才结结巴巴道,“不…不管怎么说,他现在不是我们刘家人。他欠咱们刘氏钱这是事实。我们也不是来掰扯谁对谁错。我们是来要钱的。”
学子们一个个都惊呆了,原来刘青文真的除族了。不管是被除族还是自请除族,总之他从此就不是刘家人了。
其实他们收到刘青文的请帖就有些好奇。刘青文成亲为何不在刘家村,反而在小庄村呢?
可还没等他们问出口,竟然得知刘青文自请除族这一劲爆消息。
刘青文自请除族这事传播速度自然比不上桃色新闻,不少学子都是头一次听说,不免好奇刘青文为何这么做。
要知道刘氏有个举人,在整个新陵县是排得上号的。刘青文在县城读书,孤儿出身的他因为有刘氏家族撑腰,从来没人敢欺负他。他为何要舍弃这么好的家族,反而要当个孤魂野鬼呢?
刘青文给大家发喜帖,就知道这事瞒不住,再说他不也打算瞒。便也坦坦荡荡与学子们细细解释一遍。
得知他是听从阿奶遗命除族,学子们虽有些不认同他的做法,但还是能接受。毕竟不能不孝嘛。
可得知他欠了刘氏这么多钱,大家都觉得刘婆子把他坑得太惨了。他欠了这么多钱,以后还怎么考科举?
学子们都为他惋惜。
刘二郎及几位族人得意洋洋,甚至故作大方,让刘青文每年还一百两,每年需要交一分利。
学子们全都怒目而视,每年一百两,就算刘青文把时间都用上,他也不可能挣到这么多钱。更何况他还要收这么高的利息。
这摆明是为难人。怪不得刘青文要自请除族呢,像这样没人情味的家族,谁稀罕。
是人都护短,这事要是不认识的人,估计他们会说对方狼心狗肺。但是换成刘青文,他们只会同情。
但是同情不能当钱用。
这些学子都是靠家里养活,手头虽有些钱,却也不多,想帮他,却也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刘青文被对方逼得走投无路,点头答应对方的要求。
他拿着毛笔就要在那张纸上签字,林满堂带人来了。
他是女方的干爹,一大早就带着媳妇到许成祖家吃席,只有他闺女一人来了这边。闺女看到刘家来人,第一时间通知他,他猜到对方来意,回趟家,拿了钱就过来了。
林满堂将一袋银子扔到桌子上,冲不可一视的刘二郎抬了抬下巴,“点点吧。”
钱袋散开,露出白花花的银元宝,刘二郎的嚣张气焰立时瘪了下去。
“四百六十四两,都是官府铸造的银元宝,足斤足两,一分不少。赶紧把借条拿来,写个收据。”林满堂见他不动,直接将钱袋倒出来,数给他看。
刘二郎木呆呆接过林满堂递过来的毛笔,硬着头皮写了收据。
写完,林满堂却不给他,而是挑剔地上下打量他一眼,“不行,我信不着你。我得让你爹给盖上印章才行。”
说着,重新将银元宝装起来。
刘二郎吐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还能反悔不成?可人家非要他爹盖章,他还能怎么办,只能带着族人出了院子。
林满堂示意大哥招待客人,就揣着银子与刘青文一块去刘家村。
第190章
“干爹, 您其实并不需要跟我来的。”
去往刘家村的路上,刘青文趁着刘二郎等人没注意,和林满堂说道。
之前除族时, 干爹就帮了他, 他谨记在心, 但这次当面与刘氏族长作对,那无疑就是与对方正面对抗,平白为自己竖了个敌人。刘青文着实心下难安。
林满堂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这孩子倒是个良善之人,他满目慈爱看着他,“竟说傻话。你以为将钱还回去,他们就会放过你吗?”
刘青文苦笑,族长是个什么性子, 他再了解不过, 与冷血专制的无情相比,族长的精明强干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之前刘氏因刘小杏一事在整个县城都是喊打喊杀的存在。可现在呢?谁人敢招惹。
要不是对方欺人太甚, 他也不会将那封信藏了这么久才拿出来。
“我不想给您添麻烦。您是我的恩人。”
“傻孩子。你和桂香已经成亲,桂香又是我的干女儿,你也是我的女婿, 我焉能做事不管?”林满堂揉揉他的头, “你也别怕。他…到底老了。”
刘青文感觉自己的四肢百骸被一股暖流穿梭,浑身都暖了起来。
他自小与阿奶相依为命, 别人对待他的一点点善意都被他记在心底。
更何况林满堂这样的大恩。
刘二郎带着族人一路忐忑到了家门口,他示意林满堂二人在堂屋候着,他去书房叫人。
林满堂和刘青文坐在椅子上, 其他几个族人没办成事, 连坐都不敢, 战战兢兢看着外面,显然也是害怕族长冲他们发火。
林满堂看着这几人的样子,心下微叹,没办成事就怕成这样?可见这族长有多霸道。
另一边,刘二郎比他们好不了多少,站在书房外面,来回徘徊就是不敢进去。直到里面传来一声爆喝,“还不快滚进来!窝窝囊囊像什么样子!”
刘二郎心抖得不成,差点摔倒在地,他硬着头皮开门,还没迈进去,一本书砸了过来。
虽然这书扔得猝不及防,但那书是直面而来,他还是能躲开的,可他不敢躲,现在要是躲,待会儿他会挨更大的惩罚,早晚都来这么一遭,何必呢。
书直直砸到他鼻子上,登时出了血。
刘二郎捡起书,脸上的血也不擦,双手恭恭敬敬将书奉上。
看着他这窝囊样儿,刘族长更来气,拿起书又想打过去,刘二郎面色陡然变青,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刘族长到底忍了,压抑着火气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刘二郎哆嗦着嘴唇,垂着头,“没…没办成。林举人要帮刘青文还钱。他…他们现下正在咱家堂屋候着呢。”
刘族长眸光阴鸷,鼻端发出一声轻‘呵’,这是与他正面宣战了?
之前帮岳父上位,与刘氏作对,这样小打小闹,他都忍着。没想到人家半点不领情,甚至还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了?
刘族长背着手,叫下人进来,“替我更衣。”
他换了身湛蓝色的锦绣长袍,领口和袖子都绣着金丝云纹的滚边,一走一动间,透着古朴大气。这身衣服是他大儿子中举时,特地从京城给他置办的衣服,样式也许没有现在时兴,但这份与众不同的尊贵却是现在所没有的。
刘二郎看着威风凛凛的父亲,抿了抿嘴,小心翼翼跟在后头。
外面传来脚步声,林满堂抬头,发现一身锦衣华服的刘族长微微愣了一下。
那几个族人看到刘族长,头也不敢抬一下,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族长”。
刘族长好似没看到一般,打他们身边经过,与林满堂客客气气见礼。
等见过礼后,刘族长才冲那几个一挥手,像赶苍蝇似的驱使他们离开,那几个族人也不以为意,如蒙大赦飞奔离去。
林满堂收回视线,就见刘族长冲下人呵斥,“如此惫懒,赶紧给客人上茶。”
下人赶紧过来给林满堂赔罪,说自己怠慢云云。
林满堂只想速战速决,毕竟今儿是桂香和刘青文的婚礼,可不能在这种小事上耽误时间。
那下人见林满堂如此好说话,心下松了一口气,自去准备茶水不提。
没过多久,三杯茶水奉上,林满堂浅浅饮了一口,赞了几句。
刘族长笑容浅浅,“到底是举人,说话就是比咱们这些白身中听。”
林满堂当不得他夸赞,从袖子里铁出钱袋,将银子放到旁边茶几上,“刘族长,今儿前来也是被逼无奈。我原本想着等青文成亲之后,再与他过来还钱。未曾想,你们不请自来,既如此,我们只好抛下客人,亲自前来还钱。对不住,是我思虑不周,没想到刘氏如今已经穷成这样,竟是连一日都等不得。是我大意了。”
刘族长眸间闪过一丝冷意,这是挖苦他呢。
刘族长重重搁下茶杯,扭头瞪向二儿子,“哦?我让你去刘氏贺喜,你竟然是去要钱的?你怎么如此不懂事?”
刘二郎赶紧跪下,握着拳头,涨红着脸羞愤难当,“爹,是儿子考虑不周到。我就是气不过。”
刘族长摆摆手,又斥了几句,林满堂见火候到了,便假意劝了几句,“孩子不懂事,教教也就行了。”
明明比人家年龄还小,却称对方是孩子。他说得坦荡,刘族长听了眼皮直跳。
林满堂似是半点没察觉,他甚至还好心好意劝刘族长,“不过您年纪已经不小了,也确实该颐养天年了,您呀,应该将事交给二儿子打理。您现在要是不放手。不给他锻炼的机会,将来……”说到这里,他摇头叹息,“那些丧气话。晚辈就不说了。”
就他二儿子这怂样了,三十多岁的人了怕老子怕得要死,是个人都知道他儿子不可能忤逆他。
现在做这番姿态也只是想撇清自己。道理他懂,被人当面打脸,他这样要脸,怎么成?肯定要找人背黑锅,他儿子就最合适的人选。
好是好,可他这么做,只会让他儿子永远成不了才,做错事只会想法子推诿。这人做事精明,教育孩子却是糊涂,这刘家…啧啧…以后没什么前途了。
刘族长被林满堂一通暗讽,胸腔涌起一股怒意。小子猖狂,明里说他老了,却暗指他恋权,将来刘氏肯定没前途。
林家起势才三年,他就猖狂成这样,谁给他的胆子?
林满堂看他脸色不停变幻,便知他正呕血呢,又起身施了一礼,“是晚辈狂言,常言道‘忠言逆耳’,刘族长若是不乐意听,那晚辈就不说了。”
他看了眼钱袋,指了下刘二郎,“你过来点点。”
这么多的钱,刘二郎自然不敢做主,下意识看向他爹,等他吩咐。
刘族长看着儿子这唯唯诺诺的样子,心下一哽。正如林满堂说的那样,他二儿子不成气是他的心病。
可他放眼整个族里,没有一个小辈会处事,肯让他放心将族中庶物交于对方。
刘族长抬了抬手。
刘二郎赶紧过去拿钱,当着他的面倒数来,将银子数了一遍,回头又冲刘族长点头,意思钱数对。
林满堂又看向刘族长,“这钱毕竟是欠刘氏公中,所以麻烦您给盖个章。以后刘青文与刘氏两不相欠。他是好是歹都有他自己的造化。我们小庄村姓林、姓许、姓关都好,就是不姓刘。您呀,好好打理您的刘家村就成,别管咱们小庄村的事啦。”
他后面这句话是笑嘻嘻说的,但意思却与刚才一致。
刘族长被他明里暗里嘲讽,哪能不知他话里的意思。他这是在警告他,不许在小庄村闹事,要不然他不会再客气。
刘族长哪忍得住,“小子,天狂有雨,人狂有祸,做人莫要太张狂。”
林满堂虚心接受,“小子年轻气盛,以后定会加以改进。”
刘族长心下一哽。
从刘家村出来,刘青文还是不可置信,“干爹,他会放过我吗?”
“他不放过也不行啊。他年纪大了。刘氏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他没有接班人,现在不收着爪子,四处竖敌,对他没好处。”林满堂回头看了一眼安静的村子,“他现在后悔了呢。”
刘青文没听懂,以为刘族长是在后悔让二儿子去小庄村闹事。毕竟被人当面打脸,这滋味不好受。他嘲讽地勾唇,“他这样的人会后悔?”
林满堂摇头,“我不是指这个,我是说他在后悔将你除族。”
刘青文眼底闪过一丝惊愕,“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林满堂叹气,“他凭借一人之力将刘氏从泥沼拉到新陵县数一数二的家族,春风得意四十年。临到了,却没有拿得出手的接班人,对他这样骄傲的人来说,该是多么大的打击。”
“可是刘家也有举人。他应该不致于后悔吧?”
他算什么,他只是个秀才,刘家应该看不上他这个秀才吧?
自打穿过来,林满堂就没见过那传说中的刘举人,听其他人说,刘举人中举之后,就在京城娶妻生子,近十年不曾归家。
刘族长对外说的说法是大儿子在京城读书,但是读书就不能回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