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七,林满堂和林福全要到舅家送年礼。
上次中秋,林满堂是让林福全帮忙送节礼,这次过年,再不去就说不过去了。
林满堂的外祖父平为峰有两个儿子,现在还未分家,住的也是土坯房,一大家子住在一块,就免不了有些口角,不过外祖母一看就是厉害人,将两个舅母管得服服帖帖。
林满堂提了两包红糖、两条鱼、四斤猪肉、两坛酒、两斤梨、四斤石榴和两吊钱,满满当当装了两筐。
林福全则是两包红糖、两只鸡、媳妇做的四双鞋、两坛酒和两吊钱。
在这边吃了一顿饭,与两个舅舅喝了半坛酒,林满堂和林福全就告辞离开了。
回村的时候,还没进家门,林满堂就看到有个村民正牵着一只羊往关屠夫家走,看到林满堂,跟他打招呼。
林满堂认出这人是村里有名的养羊户,名叫王高,顺嘴问道,“王高,你这是打算杀羊?”
王高笑了,“是啊。这不是过年了嘛。我就让关屠夫帮着杀了,大家好过个年。”
李秀琴烧的羊肉汤最是鲜美,这大冷的天正适合吃这个,林满堂便也跟了进去,“我还没看过杀羊呢,我也进去看看。”
他没说买羊肉,担心羊肉和猪肉膻味一样大。
王高点了点头。
关屠夫得知他要杀羊,让大儿子去村子吆喝一圈,开始磨刀宰羊。
羊肉分离时,林满堂又闻到那浓重的膻味儿,立时不想吃羊肉了,只觉得瘆的慌,刚要后退,却见他大嫂从外面走进来,“哟,我是头一个来的呀。那可好了。”
林满堂就像看到太阳打西边来那么稀奇,他大嫂这么抠搜的人居然也来买肉了,而且买的还是羊肉。
刘翠花看到林满堂也在,冲他笑了笑,要了两斤羊肉,“给我切最肥的那块。”又问多少钱一斤。
关屠夫道,“九文一斤。”
林满堂瞪得眼睛比牛铃还大,竟然是九文一手?比猪肉还便宜?
他拧着眉,难不成是本村人所以羊肉卖得比较便宜?
林满堂问关屠夫,“平时羊肉多少钱一斤啊?”
“夏天比较便宜,最低七文五。不过那时候天热,很有有人卖羊的。”
林满堂心中纳罕,所以这羊肉真的比猪肉贵。
他回了家,就将这事告诉了媳妇。
李秀琴听后,微微一怔,随即骂道,“何着那人是忽悠我的?”
林满堂疑惑地看着她,“谁忽悠你?”
李秀琴叹口气,“就是我们家办暖房宴,我去集市买菜,那人说便宜卖给我,是八文一斤,我一听比猪排便宜就买了。”
这古代物价还真让人看不懂啊。
林晓摸着下巴猜想,“应该是猪肉比羊肉肥的缘故吧。这古代植物榨油比较麻烦。而炼制动物油就简单多了。所以许多人家吃不起植物油就用动物油替代。”
林满堂怔愣了下,还真有可能是这个原因。
突然李秀琴腾得站起身,就要冲出屋。
林满堂和林晓唬了一跳,林满堂追在后头喊,“哎,你干什么去?”
李秀琴丢下一句,“有重要事,马上回!”
林满堂和林晓大眼瞪小眼,显然都一头雾水。
没一会儿,李秀琴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根羊肠。
林满堂捏着鼻子,一副敬谢不敏的样子,“哎,快拿出去,你拿这干嘛呀。”
李秀琴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做羊肠线了。”
其实后世的羊肠线大多都是从牛肠中提取纤维,再经过化学处理后,才应用到医学上的。
可她也不认识杀牛的人,就只能用它了。
“我把它制好,将来万一……能用得上呢。”李秀琴摊了摊手。
林满堂和林晓无话可说了。
正如林晓不能再读大学,李秀琴也不可能再拿手术刀了,这羊肠线就当是她的记念品了。
第40章
时间一眨眼到了过年这天。
在前世, 林满堂一家三口对这节日早就提不起兴致了,可到了古代,却空前高涨起来。
这一天哪怕最抠搜的刘翠花都去关屠夫家割了五斤猪肉。
而林满堂一家再也不用半夜背着人偷偷开小灶, 可以正大光明杀鸡吃肉。
外面雪花飘飘, 家家飘荡着饭菜香, 一家人聚在一起, 吃着丰盛的佳肴, 迎接新年的到来。
大年初一, 一家人窝在炕上一边唠嗑一边包饺子。
饺子煮熟后, 每人捧着一盘水饺, 面前摆着饺子汤, 蘸着李秀琴特地调好的料汁儿, 美美地吃着。
一股浓烈的香味袭来,又夹杂着辛辣与涩味, 这种感觉很陌生,林晓微怔,“娘, 这里面加了什么呀?”
李秀琴笑了,“茱萸呗。我以前都没用过。想着咱家好久没吃辣了,办年货时就买了些, 没想到味道还不错。”
“娘,这个好吃, 以后咱家弄调料都放点这个。”
李秀琴摇头失笑, “这茱萸本地不产,都是从外地运来的, 价格并不便宜。而且这个香味太大, 一炸, 全村人都闻到了。”顿了顿又补充,“而且吃多了会刺激皮肤,有可能会长痘痘,咱们还是少吃为好。”
林晓一听会长痘痘,吃货的心立刻瘪了回去。
吃完饺子,李秀琴调了面糊,林满堂带着女儿一块贴春联。
本地习俗,家中有长辈去世,第一年门外要贴白纸黑字写的白色春联。第二、三年是黄色的,三年过后才能变成红色的。
贴完春联,林满堂带着林晓到处拜年,而李秀琴要留在家招待前来拜年的孩子。
她一早就准备了糖块,炒花生,炒黄豆,等着孩子前来拜年,给他们抓一把。
而亲戚家的孩子,李秀琴还会给他们一个红封。
当大吉四个解开红封发现里面包的是八文铜钱,头一个念头是赶紧藏起来,生怕亲娘知道后收回去,大吉便拉着弟弟妹妹一块往大庄村跑。
大庄村有家杂货铺,里面卖各种东西。
大吉大利合起来买了心心念念的陀螺,大丫二丫则合在一起买了大半斤花生糖。
妹妹们吃得津津有味,大吉大利也馋得不行,腆着脸冲妹妹们讨要,“给我一块吧。我只要一块。”
大丫二丫施舍般地每人给了两块,大吉大利迫不及待放进嘴里。
等他们吃完一块,大利觉得不过瘾,又伸手讨要,大丫二丫怎么都不肯给,“我们要留着慢慢吃的。”
大利撇嘴,“真小气。”
大丫冲他做了个鬼脸,牵着妹妹的手往前奔。
大利气得直跺脚。刚要追上去,回头却见大哥站在河岸发呆,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枝秀和几人背着渔网朝这边走来。
“这河水都冻成冰了,他们还要捕鱼吗?”
大吉也觉得奇怪,这月沙河结了厚厚一层冰,下面有水,也不多,还能有鱼吗?
他们愣神的功夫,那几人已经踩过冰面,到这边来了。
枝秀看到两人,愣了一下,冲他们打招呼,“对了,晓晓在家吗?”
大吉点头,“在啊。”
枝秀笑笑,“我们正打算去前面的大河捕鱼,如果捕到,我去问问她要不要鱼。”
大吉挠挠头,“今天不是大年初一吗?你们不歇息啊?”
枝秀微微一怔,苦笑道,“我们这样的人哪有资格歇息呢。”话落,又觉得自己失言,忙道,“我想挣钱让大哥读书。”
前面几人在叫她,枝秀跟他挥手,“我先走啦。”
她刚要转身,大吉将刚刚还剩下的一颗花生糖塞到她手里,“给你吃。”
枝秀下意识接过糖,冲他一笑,“谢谢你!”
看着她欢快跑走的背影,大吉低头看了眼手上的鞭子,一动不动。
大利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大哥?大哥?你怎么了?”
大吉将鞭子扔到弟弟手里,瓮声瓮气说,“我就是觉得我连个姑娘家都不如。”
大利挠头,看了眼枝秀的方向,揽着大哥的肩膀,“哥,她是军户,跟咱们不一样。”
大吉侧头看了他一眼,“没错,她是比我们低,可是咱们呢?咱们也比很多人低。”
这话就太过伤人了,大利少年心性,哪受得被人贬低,“我们已经不错了。爹说开春就盖瓦房。咱家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大吉点头,“是啊,但是我想学门手艺,我不想天天吃没有油水的菜,不想吃糙得不能再糙的粗粮,我想盖厚实的棉被,我想天天吃肉,我想穿不打补丁的衣裳。这需要很多很多钱,光靠种地没办法满足我的要求。”
大利恍然,“你想过村长家那样的生活?”
大吉点头承认,“是啊,难道你不想?”
想!谁不想呢?他做梦都想过那样的神仙日子。可他能怎么办?他爹也找不到人教他手艺。
大吉大利蹲在河岸,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最终齐齐垂头,“咱回家吧。”
“好!”
林晓在村里拜了一圈年,等回了家,罩衣兜着一堆炒花生和炒黄豆。只有村长家里面有几块糖。
林晓撕开大奶奶给的红封,里面有两个铜板。
李秀琴摇头失笑,“亏了,我给她家孩子包了四个铜板呢。”
林满堂在边上听着,“还好,等你看到大嫂给的红包,你就会觉得大奶奶还是很大方的。”
大方还是不大方都是比出来的。跟他媳妇比,大奶奶自然是小气的。可跟大嫂比,大奶奶绝对称得上大方了。
果然,当林晓揭开刘翠花给的那个红封,里面只有一个铜板。
李秀琴嘴里的水差点喷出去,朝林满堂竖了个大拇指,“你可真是预言家。”
她可真是服了她这位大嫂,去年她家也没少挣,怎么还这么吝啬呢。
林满堂摇头,“不是我预言家,其实你应该也能想到。只是你这人死要面子活受罪。”
他媳妇哪哪都好,就是不愿向人服软。哪怕她过得再苦再累,也不愿让外人看轻了她。
李秀琴脸颊微红,“我这不是以为他们会往里多塞几个,回头咱再占了人家便宜,那我一辈子的脸都丢光了。我宁愿吃亏也不能没脸。”
这话林满堂可就不赞成了,抖开红封摊平红纸,“咱们能占啥便宜?咱家就晓晓一个。就算她塞的也是八文钱,咱俩都得亏二十四文。”
李秀琴竟然无话可说。
大年初二,林满堂带着媳妇孩子去了刘家村。
刚进李家,林晓就给几位长辈拜年,李广角给了每个孩子一个红封。
李秀菊见儿子慢了半拍,心里嗔怪林晓一个丫头片子就知道抢风头。
刘淑惠带着大儿媳做了一桌好菜,专门招待两个外嫁的女儿。
李秀琴带了八斤棉花,四斤点心,两只鸡,两条鱼,四斤猪肉,四斤排骨,两坛酒,两斤沙果,两斤脆枣和四百文钱。
相比李秀琴带来的礼,李秀菊一家就没眼看了。
没有棉花,没有脆枣和沙果,剩下的东西几乎都是李秀琴的一半。
李秀菊面上挂不住,觉得失了面子,言语中带了几分尖酸,“大姐,我听人说姐夫正到处借钱呢。你们不想法子还钱,却还假大方买这些东西,有意思嘛。”
刘淑惠也听到女儿女婿借钱的风声,正想拉女儿到里屋问问。
没想到小女儿就当着这么多的面给捅开了,不由暗暗责怪小女儿不懂事。
李秀琴从来不是个好脾气的,当即就怼了回去,“看你说的。我买东西给爹娘怎么就假大方了。我有没有钱都不妨碍孝顺父母。倒是你,杜家这么有钱,连八样礼都凑不齐,看来你在杜家日子过得不好啊?”
这话可算是捅了马蜂窝,戳到李秀菊的肺管子了,她当即站起来,怒瞪着李秀琴,“我现在过成这样,还不都是因为你。你现在说什么风凉话。”
杜松脸色涨得通红,扯了下媳妇的袖子,低声警告,“你发得哪门子疯!竟丢人现眼。”
大年初二上娘家发疯,这是人干的事吗?
他怎么会娶这么个蠢婆娘!她没看到两个大小舅子全都瞪着她嘛。
刘淑惠也觉得丢人,只是当着女婿的面不好责备女儿,便拉着小女儿进了屋。
李秀琴刚刚听了半截,一头雾水,便也跟了进去。
房间里,李秀菊正坐在床前低声抽泣,刘淑惠坐在边上听她唠叨。
“娘,我不是不想多孝顺你们。可我实在没办法。家里刚分了家,我又没有大姐的本事,我有什么办法。她至于说那种风凉话嘛。”
杜松是杜家二子,不占长,不占幼,分的家产算是最少。
刘淑惠拍拍她肩膀,“娘知道你。只要你能来,娘就高兴。东西多少并不重要。但是你不该那么说你大姐。”
“本来就是她的错。还不让我说了。”
“怎么就是她的错了。”刘淑惠揽着小女儿的头发,“那都多少年的事了,你不能总揪着以前的事不放。”
这话丝毫没安慰到李秀菊,反倒让她更气,“要不是她当初寻死觅活非要嫁给林满堂。杜家的婚事怎么会落到我头上。现在我过成这样都是她害的。”
李秀琴抱着胳膊,关上门,“原来你说这个啊。那对不起,我不觉得我有错。”
李秀菊都忘了哭,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不知感恩的人。她用那双含泪的眼睛不可思议看着自己的姐姐,“你说什么?”
李秀琴摊了摊手,又重复一遍,“我不认为我有错。我成亲前跟任何人都没有婚约。我想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块,又没偷人抢人,我错在何处?”
李秀菊坐不住了,“当初咱爹跟杜家关系好,咱家正为你和杜松议亲,是你不要脸,非要嫁给林满堂。我才不得不替你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