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先生便去里间叫了文娘子出来。
文娘子三十来岁的年纪,长相秀气,身材瘦弱,看着弱不禁风。
林满堂对她并不陌生,倒不是他专门打听别人的隐私,而是这人被村民们念叨的次数仅次于刘小杏。她嫁给文先生十来年,未曾生下一子半女。
也因如此,文娘子很少与村民们来往。
文先生倒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男人,哪怕媳妇不能生育,也从未想过纳妾。
看到娘子整天闷在家里,总担心她会闷坏,便想借这个机会,让媳妇多与外人接触。
林晓上前给文娘子行礼。
文娘子哪受过这种待遇,尴尬得不成,扶她起来,又从袖子里抽出一方丝帕,“我也没什么好东西送你。这帕子是我自己绣的,就送你吧。”
别人拜师送的是文房四宝,她这先生送的是帕子。
不过林晓半点不觉得这做法不伦不类,反倒觉得这绣活很是精巧,连连向她道谢。
文娘子见她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再加上又多年未曾有个孩子,慈母心泛滥,竟是越看越喜欢。
正月初八,县城各铺面都开门了,林满堂带着媳妇和女儿去县城买个下人回来。
到了县城,林满堂一家直接到牙行,有个人牙子出来接待。
得知他们想要个老实本分的妇人,人牙子便叫了十几个出来。
有的是寡妇,有的是被夫家卖了,有的是走投无路自卖自身。
李秀琴不要被夫家卖的,这样的人将来一堆麻烦。
走投无路自己卖身,要是以前有孩子,没有带出来,也不能要,这样的人恐怕留不住。
李秀琴视线停留在剩下的三个寡妇身上。
一个是三十出头,无儿无女,一个是带着九岁女儿,还有一个带着四岁男娃。
李秀琴让前两个上前,让她们把手伸出来。
最终李秀琴留了带十岁女儿的寡妇,问人牙子,“这两人卖身银多少?”
人牙子笑了,“这两人可以签十年,您给十五吊钱就成。”
李秀琴点了点头,笑道,“我们家也不是有钱人家,我买你们回去是让你们帮忙养猪的。要是你们受得了这份辛苦,我就买下你们,要是受不了,那我就再换别人。”
人牙子微微一怔。还是头一次碰到这种主顾,居然让下人选择。这也太好说话了吧?
范寡妇小心翼翼抬头看了眼李秀琴,轻轻点了下头,算是答应了。
李秀琴又问人牙子,“她是哪里人?家里都有什么人?”
她需要范寡妇养猪,可不能养出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人牙子道,“年前她男人服徭役没了,族里把她们母女撵出来。她们便自卖自身。寻个主家过日子。”
这两人如此悲惨,想来应该不会再回族里,李秀琴倒是放了心。
林满堂还需要一个成年男子帮忙看果园,又让人牙子帮忙介绍人。
刚刚花掉十五吊,林满堂心疼得不成,便又补充,“人有缺陷也没事。得要老实本份的,以前越苦越好。”
只有吃过苦,才能受得了他家的苦。
人牙子心领神会,叫了好几个男人进来。
都是壮劳力,也确实各有缺陷。
第一个智力有问题,这个绝对不成,能不能逮到小偷还是问题呢?
第二个少了条胳膊,这个也不行,他买人就是为了干活,少了条胳膊,得少干多少事儿。
第三个腿脚不好,他那果园是坡地,腿脚不好都爬不动坡。而且这人也没法抓小偷啊。
第四个眼神不好,一看就是斗鸡眼,可别撞人身上。
第五个说话结巴,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你叫什么名啊?”
“张…二狗。”
这名字够土,林满堂腹诽,“多大了?”
“十…八。”
“家里都有什么人啊?”
许是知道自己说话结巴,他摇头,“没…人了。我…家…里…就…我…一个。”
人牙子忙道,“这人是我从外县带过来的。他自己说他是稀里糊涂从村子走出来迷了路。我问他家在哪,他说叫大山子村。这村子我也没听过。他自己也说不清到底在哪儿。”
林满堂摸摸下巴,问起卖身银。
人牙子道,“十二吊,也是十年。”
虽然是个结巴,但到底是个四肢健全的壮劳力,这个价格确实很便宜了,林满堂很满意,“行,就他了。”
一行人到县衙门口,林满堂、人牙子和范寡妇三人一块去官府备案契书。
良国对契书管理相当严格,只有经过官府备案的契书才算数,否则只是废纸一张。
又因为良国只有活契,相当于是雇佣关系。如果主家吝啬,奴仆随时可以跟主家解约。
但相应的,奴仆也必须付主家剩余卖身钱。
就比如范寡妇十年卖身银是十吊钱,相当于一年一吊。如果她在林家干了一年,想解除契约,她就必须得付林满堂剩下九年的契约银,即九吊。
如果没有钱,却还想解约,也可以通过人牙子再卖身,相当于把自己转让。一般情况,想要更换主人的奴仆没人愿意要。这意味着此奴仆不忠。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要是旧主人太过吝啬或太过暴虐,还是有人愿意接手的。
值得一提的是,解约也需要到官府销毁契书。像电视里,把卖身契撕掉其实是没用的。官府这边有备案,只要主人家拿户籍,完全可以重新开一张。
奴籍和良籍唯一的不同点,就是入了奴籍再转成良籍,三代之内不能参加科举。
没等多久,几人就回来了。
出了牙行,李秀琴先给三人买了馒头。刚刚她就注意到了,这三人肚子一直饿得咕咕叫,想来好几天没吃饭了,难为都这样,他们还知道清洗双手。
范寡妇接过馒头,就要跪下给她磕头。
李秀琴看着人来人往,“不用了。快吃吧。”
范寡妇接过馒头,先给了女儿一个,然后自己才开始吃。
李秀琴看向这小姑娘,看着跟女儿一样瘦瘦小小,虽说比女儿大两岁,但是也没高多少。
“你女儿名字叫招娣,这名不好听,改了吧。”
范寡妇忙躬身行礼,“夫人请给她赐个名吧。”
看样子在牙行里面学了不少规矩。
李秀琴沉吟片刻,方道,“就叫喜鹊吧。天天叫着,咱们家也能有喜事登门。”
范寡妇激动地揽着女儿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这跪来跪去的习惯真的得改。李秀琴不习惯,让她们起来,“以后没有大事,别总跪来跪去的,膝盖多疼啊。只要你们好好帮我干活,老实本份做事,我以后不会亏待你们的。”
范寡妇重重点头应是。
喜鹊小心翼翼抬头看了她一眼,也抿嘴应了。只是这声音很细,看样子还害怕呢。
李秀琴也知道刚卖身,彼此都不了解,孩子胆心,也很正常。
李秀琴便让喜鹊跟着林晓,“这是我女儿,以后你就跟着我女儿吧。”
她留下喜鹊自然不是为了让对方干活,才这么点儿,她又没有压榨童工的想法,就是想给女儿找个伴,只要她善待喜鹊,想来范寡妇也会好好干活。
林晓打量喜鹊,喜鹊正好也抬头看她,两人目光相对,喜鹊吓得低下了头,脸庞很快泛起了红晕,只是皮肤有点黑,便不怎么明显。
林满堂也在边上叮嘱张二狗,“你这名字太土了,不如我给你改个名吧?”
张二狗也学范寡妇的样子给他躬身行礼,“请老爷赐名。”
林满堂摸摸下巴,想了半天都没想到好名字。
还是林晓在边上道,“今天是正月初八,也是顺星节,不如就叫顺星吧。保佑我们一家都能顺顺利利,吉星高照。”
林满堂眼睛一亮,“这名儿好。又喜庆又吉利。行,就叫顺星。”
张顺星砸么两下嘴,也咧嘴笑了,这名儿好。比张二狗好听多了。
买完下人,林满堂便到县城粮铺打听豌豆的价格。
去年林满堂收了一万多斤豌豆,价格是按一文钱一斤来的。现在粮铺豌豆价格已经到两文钱一斤了。
林满堂出来后,冲李秀琴叹了口气,“看来夏收,豌豆要涨价了。”
李秀琴点了点头,“幸好咱们买了一万斤,要不然本钱又高了。”她侧头看着他,“你还打算再买豌豆吗?”
“不了。价格有点高。”林满堂笑道,“去省城路上,我们可以买些。没必要非得在这边买。”
李秀琴一想也是。
出了县城门口,一家人坐上牛车,范寡妇三人站在旁边迟迟不敢上车,“我们也上吗?”
李秀琴一怔,“是啊。咱们村离这儿挺远的。快上来吧。”
范寡妇三人这才小心翼翼爬了上车。
牛车到了村口,放下一家人,村民们看到林满堂一家带着三个陌生人进村,纷纷围上来追问,“这三人是谁啊?”
李秀琴笑道,“这位姓范,是我从县城买来的。这位是她的女儿叫喜鹊,这位是张顺星,帮忙看果园的。”
得知她一下就买三个下人,大家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要知道全村二十多户人家,连村长家在内,就没一个用得起下人的。这真是小庄村六十年来头一回有人家买了下人。
这个问,“多少钱啊?”
那个问,“多浪费啊。家里活干不了,你就招个短工或长工嘛。有必要买人吗?还是借钱买人。真是!”
那些借钱给林满堂的人家都觉得自家成了冤大头。
李秀琴意味深长看了眼林满堂,他脸皮崩得紧紧地,好像说的人根本不是他。这脸皮也是相当厚了。
李秀琴要面子,忙借口家里有事溜了。
不过他们走了,这件事带来的影响却是不小的。
有几人被家里婆娘挠脸,愣是找上门来要回之前借给林满堂的钱。
林满堂也给了,还冲对方道了声谢。
倒是那几个村民臊得脸通红,嗯嗯两声,连李秀琴给他们倒的水都没喝一口,拿着钱就走了。
李秀琴噗嗤一声笑了,“你还别说。这些人其实也挺可爱的。”
他们借钱的人还没害臊,他们倒是臊得不行。
林满堂倒是能理解这些人的心情,大老爷们一口唾沫一个钉,答应借一年,这才几个月就反悔。多丢面子。
可家里婆娘闹得厉害,他们也不能不顾忌他们的心情。所以就自打嘴巴登门了呗。
第42章
家里多了三个生人, 李秀琴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她终于从家务中解放了。
早上起来有人帮忙做饭,吃完饭有人洗碗,晌午有人洗衣、打扫院子, 晚上有人烧洗澡水。
家里的柴房堆得满满当当, 地里的草有人拔, 这日子过得比前世还要幸福。
除了范寡妇做饭水平不咋地,李秀琴对这三人哪哪都满意。
不过她也能理解,范寡妇以前家庭条件不行, 做饭做菜只知道煮熟了, 并没想过怎样才能把菜往好吃了做。
如果想把饭菜做得好吃,就得有人专门教她。
李秀琴为了下辈子都不用进灶房,极有耐心教范寡妇做菜。
刚开始范寡妇还战战兢兢的,看李秀琴那么倒油,她心疼得直哆嗦。
轮到她炒菜时,那油得放十来遍才能达到让李秀琴满意的量。
李秀琴看不上她这小家子气, 再说这又不是现代,油温太热, 只要把开关关掉就成。
这古代烧得的是柴禾,关火可没那么利索。
她直接按着范寡妇的手, 油壶直接往锅里倒,锅里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
范寡妇捂着胸口, 激动得脸都红了, “我……我的娘咧, 炒个菜居然要倒这么多油。太遭禁东西了。”
李秀琴崩着一张脸, 斩钉截铁道, “以后就这么倒。要是饭菜做得不好吃, 我就扣你月钱。”
范寡妇瞪圆眼睛, “啊?我……我还有月钱?”
她身上穿的是李秀琴从库房找出来的衣服,虽然上面也有补丁,可比她原先那身好多了。
吃得管饱,住的是砖瓦房。她女儿每天只用去坡地捡柴禾,大部分时间只是陪小姐玩。
这是她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没想到都这么好了,她居然还有钱拿。
李秀琴笑了,“当然有钱拿。只要你好好干活,我肯定不会亏待你的。将来有了钱,你也能给喜鹊说门好亲。”
范寡妇激动地连连鞠躬,“太太,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干活。”
李秀琴满意地点了下头,让她接着炒。
外面有响动,李秀琴叮嘱几句,自己出去查看。
来人是文娘子。
自打收了林晓这个徒弟,李秀琴和林满堂也跟着女儿学认字,文娘子受夫君影响,喜欢读书人,认为林满堂一家三口都很有上进心,便时不时拿些针线到这边来做活,间或看看林晓的学习状况,顺便回答她几个问题。
今儿来得不凑巧,林晓练完字,就出去玩了。
李秀琴在堂屋招呼文娘子。她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便跟文娘子学习做针线。
她不指望自己能做外衣,但是她想给自家人做些贴身衣服,比如前世那样的款式,外人看不到就不会大惊小怪。
这古代亵裤的款式,林满堂一家都接受不了,款式类似于小孩的开裆裤,又因为没有松紧带,腰的地方不是合在一块,而是裤子两端各有一根带子,系在一起固定。
李秀琴原本想买牛筋做牛皮绳,但是这古代牛筋都被官府收缴用于军事防御,外面根本买不到。她便只能用木头做纽扣。前世的裤子下面都有拉链,她没有,就多加一个纽扣,古人衣服都是到了大腿处,倒也不用担心走光。
李秀琴做的亵裤深得林满堂和林晓的喜欢,这爷俩把她夸得跟天上的织女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