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玄木似不喜同人这般亲近,刚要挥袖,冷不防看见了她眼里的怯色,手臂便在半空中停了下来。
她好像很害怕的模样。
也罢,暂且就由她拉着吧。
二人照小童子所言,果真在路的尽头瞧见一座偌大的宫殿。
尚未入夜,宫殿中早已燃起灯盏,颇有些要与日光争辉的架势。
奇怪的是宫中四下无人,甚至连个端水倒茶的婢子都看不见。
不过更奇怪的却是在路上闻见了熟悉的异香。
极淡,却好像能够嗅进骨血中。
江月旧想了很久,终于想起在哪儿曾闻到过这种香气。
西门前辈的梦境中。
寻了间空屋子暂且住下,少女蹑手蹑脚地出门,准备到宫里转一圈,然后顺便再去见见顾言风。
盗走的翡翠珠串,还有昨夜半推半就的吻。
她虽生长在花柳之地,对男女□□并不讳莫如深,但还是有些,在意。
想来要说个缘由,也该怪那厮长得太好看,叫自己动了色心。
不巧的是,江月旧刚带上门,就看见师兄堵在自己身后。
“去哪儿?”
“逛逛。”少女笑着打着马虎眼,“这宫殿着实华丽,我还从未见过呢。”
亓玄木眼神清明,“想去找顾宗主?”
瞬间被看透了心思,少女诧异地摸摸鼻尖。
男人语气中多了丝明显的不快,“一直想问师妹,同这顾言风是何关系?”
“或许算得上朋友。”
“须得秉烛夜谈,互送汤食的朋友?”
亓玄木话音一落,便觉不妥。
他这番怎么听都像是在拈酸吃醋。
江月旧当然不会放过这种绝佳的机会,遂歪着头凑上前,“师兄这是不喜我去找他?”
少女挨得太近,眼儿发亮,面若桃花,笑得又灿烂又狡黠。
亓玄木心中微微一动,忙不迭后退了半步避开。
“有什么喜不喜的,你要去便去。”
江月旧不依不饶,“我只是要向他问些事儿,师兄若不放心,随我一道可好?”
男人面色依旧平静,只是脚下步子急促了些,像是逃一般进了屋。
“无需。”
他这是怎么了,方才竟对着师妹瞧出几分占有欲来。
当真是坏了定数。
-
有去无回宫中虽无侍从,但每座宫殿乃至每个房间都很干净,仿佛定期有人打扫似的。
江月旧从西边偏殿开始,一处一处地查探起来。
也不知开了几扇门,爬了多少级台阶,只记得进了间再寻常不过的屋里边儿。
屋里挂着副画儿。
画中一女子居于高位,剩下二人像是双生,皆环于她左右。
三人面上均带着笑容,瞧着倒像是长姐带着两位幼妹,感情和睦。
只是这长姐的容貌,好生眼熟。
自己一定在哪儿见过。
江月旧这么想着,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少女来不及躲藏,就正好慌措着望向来人。
哪知男人的目光,比她要更慌上一百倍。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顾言风转头就想走,好歹记起此刻的身份是悟道宗宗主,而不是大盗公子无招,遂停在原地,同她瞪着眼。
江月旧见到男人,反倒不慌了。
她抬手故意摸了摸脖颈上的翡翠珠串,“宗主是不是以为我定会被留下,所以才这般笃定地将项链施舍于我?”
顾言风挑眉,自认疏忽,“小爷还真没料到,楚三娘肯同你交心至此。”
少女得意地弯弯唇,刚要自夸几句,却听男人又道,“不过到了这儿,还知道了小爷的身份,你不觉得会死的更快些吗?”
江月旧瞬间白了脸。
不过好在相处了些时日,也算知晓点他的本性,少女分辨出,这句要杀她的话,应当是假的。
“这么说,你承认自己是公子无招了?”
顾言风微微颔首,似乎也懒得再隐瞒。
“那月下劫财,是你做的?”
“是。”
“盗走法器,诱众入谷,也是你做的?”
“不是我。”
“你有何证据可证清白?”
男人敛眸,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瞧她,“你既然这么问,便是也觉得小爷没有做。”
江月旧语塞。
她确实有心偏袒他几分,但又不知缘由是何。
“好,就算不是你设计我们入谷,那盗走鸳鸯刀的人,你敢说也不是你做的?”
“不是我。”
顾言风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那人轻功卓绝,逃入竹林后消失不见。而我追至,恰逢你带伤出林子,敢问宗主为何要去竹林,身上的伤又从何而来?”
江月旧仰着脸,也不知哪来的胆,言辞间颇有些咄咄逼人。
男人见她不愿善罢甘休,倒是意外地笑了笑。
这个小怂包,对自己的事儿执拗地非要弄个明白,莫不是仗着他归还了翡翠珠串,所以赌他不会动杀心?
“去竹林是为了试结界,伤也是结界所伤。”
江月旧闻言,莫名松了口气。
哪怕不去看他的眼睛,也能相信顾言风所言不假。
这厮惯是不拿性命当性命的疯子,当初敢以身试羡仙剑,如今若亲自试了结界,也同样是他能做得出来的事儿。
少女转了转眼珠子,思索道,“姑且信你,不过还有一事,须宗主自证。”
“什么?”
“那晚我用砚台砸伤了黑衣人的后背,宗主可敢给我瞧瞧?”
顾言风一下子笑开,抬手搭在少女肩上,勾起她的下巴,“你说你,馋小爷身子就直说,何须这般拐弯抹角地寻借口。”
“我……”
江月旧气闷,这都什么时候了,她哪有功夫想这些旁的。
少女挣开他的手掌,借着二人靠得近,飞快地动手掀开了男人的衣袍。
肌理分明的后背上,除了些陈年旧疤痕,并无什么砚台砸过的痕迹。
原来真的有人一直在冒充公子无招。
第15章 拾伍
“你还要摸到什么时候?”
顾言风一把握住少女在自个后背上流连不止的指尖,看向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玩味。
江月旧想的出神,冷不丁被男人这么一喝,吓得缩了缩脖子。
她一副意犹未尽似的收回手,谄媚道,“我就说,宗主英明神武,断不会做那等逼人服毒的无耻之事。”
顾言风似笑非笑看着她,并未开口。
少女被他盯得心里发毛,遂指了指墙上挂的画卷问,“宗主,这间屋子细看之下有些古怪。不仅灰尘四起,而且陈设老旧,只挂着一幅画。”
“这屋子地处殿北,位置隐秘,一般难以被人察觉,你是如何找来的?”
“我就顺着前边走廊一间一间的闲逛,也不知怎么就逛进来了。”
江月旧眼瞳清亮,瞧着诚恳至极。
可顾言风知道,她惯是口中没一句真话的主儿。
男人懒得同她计较,转眼端详起画卷来。看着看着,倒还真看出了眉目来。
“宗主,这画上的长女,可是西门前辈?”
少女偏头,凑到了顾言风的耳边。
后者目光紧了紧,“你是如何知晓的?”
江月旧一本正经道,“五官很像西门前辈,只是这体型和年龄,却有些对不上。”
见男人并未打断自己,少女继续分析道,“画上的女子约莫二十有几,个儿也很高。可西门前辈的外貌,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个十余岁的女童。”
顾言风随手扯下墙上的画卷,收到怀中,“你知道的太多了,还是多想想怎么保住自个的小命吧。”
江月旧不死心,跟在男人身后又道,“上回偶然得知西门前辈是药人,我还以为她长不大。如今看了这画,倒想明白了。西门前辈许是逆龄吧,岁数越大,模样越小。”
顾言风步子一顿,冷冷睨她一眼。
少女知趣地闭上嘴巴,顺带着耷拉下唇角以示无辜。
“莫要在这宫殿中乱转,最好呆在你师兄身边,寸步不离。”
“那你呢?”
话一出口,江月旧便恨不得咬舌。
她管顾言风作甚,吃饱了撑的?
男人当下笑出声,“看来翡翠珠串没白还给你,还知道担心小爷。”
顾言风随意揉了揉少女的发顶,“我要去会会谷主。”
“带我一起去吧。”
江月旧按住男人的手腕,“师兄内力尽失,我得去找到解药才行。”
“小爷可没空带着你这个累赘。”
男人甩手,扭头就要离开。
“我,我知道西门前辈也入了生门!”
顾言风闻言,飞快地折身回去,死死捂住她的嘴巴。
“这是我悟道宗的恩怨,你别来趟浑水。”
江月旧点点头,继而又摇摇头。
男人松开手,妥协道,“也罢,我就替你偷来解药,省得因为亓玄木内力尽失无法保护你,你就死缠着小爷不放。”
顾言风戳了戳少女的窄肩,“咱们先说好,拿到解药你就赶紧走,不许再跟着我。”
“好,一言为定!”
-
有去无回宫比想象中还要大一些,等他二人翻完两座偏殿,天都黑下去一大半。
“宗主,前边有人!”
隔着老远,江月旧便瞧见几名侍女端着盘碟,鱼贯而入主殿中。
“我去打探打探。”
少女这么说着,人已经跑到了台阶前。
恰好剩下一位婢子尚留在门外,正背对着她站的笔直。
“这位姐姐,殿内可是谷主在用膳?”
那婢子对江月旧的问话置若罔闻,只是纹丝不动地站着,头也不回。
心觉有些古怪,少女遂抬手去拉她衣袖。
可指尖还未碰到袖口,就听见男人的一声冷斥,“闪开!”
虽不知为何,但怕死的本能还是叫江月旧连退开数米远。
再抬头时,婢子已回过头来,直直伸着手臂,张牙舞爪,向她逼去。
更为可怖的是,这婢子根本就不是活人,而是一具腐尸,面目全非,甚至白骨凸起。
少女吓懵在原地,双腿仿佛灌了铅似的,动也不能动。
江月旧揪着自个的衣裙,死死闭上眼,因着恐惧,屏住了呼吸。
一秒。
两秒。
三秒。
……
肩被握住,面颊贴着男人结实的胸膛。
耳边是他稳健的心跳声,代替了无边的惧意。
少女瞧见顾言风挡在自己身前,生生挨下一掌,然后将那婢子拦腰砍断了去。
男人的后背处冒出一股黑烟。
顾言风似被烧灼一般,痛得拧起眉头。
“宗主,你没事吧……”
江月旧从他怀里钻出来,着急要看看他的伤势,却被男人再次捉住了手掌。
“怎么,都这时候了,还惦记着小爷的身子呢?”
顾言风面色很快就恢复如常,口中又开始没个正形。
“宗主这是第二次救我了。”
少女顿了顿,眨眨眼道,“小女子无以为报,不如以身相许吧!”
男人嘴角抽了抽,丢开她的手,嫌弃地往主殿走去。
“不想被腐尸吃掉,就闭嘴跟上。”
江月旧一个箭步追过去,后怕似的拉住顾言风的胳膊。
“宗主,这些腐尸好像被人操纵了……”
“进去看看便知。”
二人趁着间隙溜进殿内,然后躲在了梁上。
江月旧这是第一次挂房梁,不仅腿脚哆哆嗦嗦,嘴巴也没个停歇。
“顾言风,你为何要做盗贼啊?”
男人只当她在害怕,遂敷衍道,“梦境里边,你不是瞧见了么。”
“我只看见你受了很多伤,然后拔剑自尽了。你的那些伤,是怎么来的?”
“我同宅子里那些孤儿一样,无父无母,遭人欺凌。为了活下去,就靠偷盗为生。”
江月旧有些同情地瞧了瞧他,“这么俊朗的脸蛋,确实想让人欺负一番。”
“你说什么?”
男人压低了声音瞪她,没好气地掐了掐少女柔软的腰肢。
后者一个激灵,差点惊呼出口。幸好及时捂住了嘴巴,才没发出声响。
只是江月旧原本双手攀着梁柱,现下松开后,整个人摇摇晃晃就要往下坠。
好在顾言风还算有良心,在她彻底掉下去之前,将人拽进了怀里。
少女背靠着他的胸膛,细细喘着气。
方才明明危险至极,她却没感到半点害怕。
难道自己已这般信任顾言风了?
“宗主,你想过要金盆洗手吗?”
男人似冷笑了一声,“小爷凭心而活,金盆洗手不过是所谓的名门正派的狗屁之言。”
江月旧扭头去看他,“可偷盗总归是不好的。”
“好与不好,世人自然清楚,小爷不在乎。”
“真是个犟脾气。”
劝说无果,少女只好小声嘟囔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