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许裘在原作里的能耐,她相信许裘能有摆脱追兵的法子,她不能让他们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出路功亏一篑。
晏枝头也不回地一路狂奔,但很快就有人发现了端倪,他们放过许裘,回头向晏枝冲了过来。就在这时,树上突然跳下来一个黑色人影,他毫不留情地冲向晏枝,晏枝脸色一变,从袖中掏出许裘塞给她的匕首在空中一划,一道银亮色的痕迹仿佛割接夜色,割断了那人冲过来的势头。
他似是没料到晏枝居然如此果决,愣了一瞬,这短暂迟疑的机会让晏枝得以喘息,向许裘为她指引的方向奔去。
那边亮起火光,想来是等着接应她的人。
晏枝调整呼吸,肩膀被猛得抓住,那人用力将她向后一扯,晏枝顺势转身,匕首刺向他的肩头,他下意识收手,一连两次都被晏枝震慑住了。
晏枝简直想骂人了,没穿进来前活在文明的法治社会,哪有人敢像这样追杀人的,她真是在生死关头生出的胆子,头脑竟然前所未有的冷静。
但是——
那些人脚程飞快,很快就将许裘争取到的时间追了回来。晏枝心里暗叫了一声不妙,然而就在这时,一支利箭从不远处疾射而来,穿透了晏枝背后那人的喉咙。
晏枝心惊肉跳,只见不远处尘烟滚滚,像是有支常胜不败的军队正在逼近。
又一支利箭疾射而来,刺透晏枝背后的人。
夜色凄迷,能见度极低,晏枝不知道这支利箭是如何能精准地射杀追击而来的人。
但这神乎其技的箭术让晏枝很快就想到了原文里的一个人。
晏靖安麾下第一神箭手——常奕。
第60章 ===
常奕来了!
这么说的话——
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可能, 晏枝不敢相信地瞪圆了眼睛,她看下利箭飞来的方向,马蹄声越来越急促, 夜色下烟尘弥漫, 如同席卷的浪潮。
背后追击的声音渐渐远去, 晏枝脚步停下, 遥遥看着前方。
利箭与她擦边而过, 击退了所有追击过来的匪寇。
眼前的画面越来越清晰, 漆黑的军队犹如鬼魅站在了她的面前。
她被黑甲军牢牢包围,一匹高头大马停在她面前。
马鸣声轻嘶, 晏枝瞳孔紧锁,看着马背上的男人。
他年纪大了,头发已经白了大半,布满纵横皱纹的脸上却带着温柔的笑容。晏靖安对晏枝伸出手, 柔声道:“枝儿,你受委屈了。”
晏枝怔愣地看着晏靖安,没想明白晏靖安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苍白的唇微微开合,道:“你……你怎么来了?”
晏靖安神色一紧, 愧疚自责浮上面孔, 他沉声道:“是父亲对不住你。”
“不是, ”晏枝仍是一头雾水,按照原著的内容,晏靖安彻底放弃了顽劣娇纵的晏枝, 怎么会管她的死活,还兴师动众地搬出了黑甲兵,她自然不会把这番话说出来, 只顺着应该有的心情,说,“你不是早就不管我了吗?怎么会来救我。”
“我知道你怪爹爹,等回去,爹爹给你解释。”他抬眸看了一眼满场落荒而逃的匪寇,神色倏然变得冰冷,冷冷道,“众将士听令!将他们全都拿下!”
黑甲军听令而动,疾驰冲去。
一个矫健的身形打马过来,那人手持一张劲弓,笑容满面地同晏枝道:“小小姐胆识过人,竟然没被我的利弓吓着。”
晏枝看他,夜色下见着一张英武的面容,一双邪里邪气的丹凤眼,正是神箭手常奕。
“多谢常将军救我。”晏枝冲他道。
常奕哈哈笑了两声,向晏靖安拜道:“末将幸不辱命!”说完,他又转而对晏枝道,“要挟便谢你家那孩子吧,他聪明,说要带个耳聪目明的来,将军这才把我从被窝里捞出来了。”
晏枝一怔,反问道:“亭渊?”
“是,”不知什么时候与他们汇合了的许裘脱下女装外衫,对晏枝道,“今晚的营救计划就是那孩子想出来的,但是,”他恨恨地磨牙,“他也没告诉我把黑甲兵请来了,早知道晏大将军要给女儿出头,我就不来干这吃苦不讨好的活了。”
“若是没有许贤侄在人事上练达的眼力和惟妙惟肖的伪装技艺,此事不成。”晏靖安道。
“嘶……”许裘摸索着下巴,道,“这么说来,全是那小孩算计好的,我们是什么样的人,能起到什么作用,小小年纪就这么会利用人,长大了岂不是可怕?”
晏靖安没说话,目光却是紧紧落在晏枝面容上,满目怜爱地说:“若是能护得枝儿周全,被利用我也甘之如饴。”
“您这样……”许裘耸了耸肩,道,“哪还有战场上威风八面的冷厉模样,就是个为孩子操碎了心的老父亲。”
“是啊,”晏靖安背后传来一声驴叫,有个仙风道骨的人骑着一头比其他人都矮了半头的驴慢悠悠地走了出来,他神色严肃地说,“将军以弱点示人,无论今夜结果如何,我们能否像那少年人所说的那样得到荣安王诡谋的证据,到最后都是将军吃亏。”
他目光深深地落在晏枝脸上,长叹一声:“您的软肋赤.裸裸地被摆在了台面上,将任由他人随意拿捏。将军,当初穆夫人恰巧看见洛小将军打马回城,随后又三番五次的碰见真的只是巧合与意外吗?恕本道直言,从前,穆夫人只是单恋洛小将军就闹出了那么多事情,现如今……唉,荣安王此人工于心计,擅于此道折磨于人,以后还不知道要出什么法子,将军若是不能保护好穆夫人,那怕是会让穆夫人成为扎在自己心头的一根利刺。”
在场众人一片沉默,许裘似笑非笑地说:“你这道士胆子真大,大仁大义、口口声声地离间他们父女关系,晏大将军真是好脾气,能容得下你。”
“既是任晏大将军谋士一职,是非祸福利弊成败自是该一一讲清,本道万死不惧。”秋道长毫不以许裘的嘲弄为然,冷冰冰道。
晏枝看向晏靖安,知悉晏靖安所作所为都是在保护自己,但是,无论如何,特意拉远的距离与冷漠旁观的态度彻底伤透了晏枝的心,她等着晏靖安的回答。
晏靖安长叹一声,想轻抚晏枝的头,却在伸出手的时候怯懦地将手收了回去。他痛声道:“罢了,不必争执,过去是我蒙昧了双眼,做出让父女生出罅隙的蠢事,我愧对枝儿,但此刻——”他眉角陡然变得冷厉,大手一张,常奕一怔,将一支箭递到晏靖安手中,晏靖安猛地折断刚劲有力的箭支,对晏枝道,“我势必护枝儿周全,如有违誓,折如此剑,死后曝尸荒野,叫豺狗分食!”
“将军!”众人脸色大变。
晏枝也怔愣地看着晏靖安,军人以军纪法律为纲,向来重誓,晏靖安这个誓言是发自内心的。
“将军真是糊涂……”秋道长忍不住道。
晏靖安神色肃然,道:“秋道长不必再多言!此前三番五次我听你劝诫,视枝儿安危于不顾,她遭人暗害,我不能前去探望,甚至不能帮她手刃仇敌;她造人奚落,我不能替她开口,不能撕裂那恶女的污口;她处处受人非议,我只能沉默又一再沉默;她身陷囹圄,你又让我忍气吞声……”
“是卑职无能。”三才的声音在人群里响起。
晏枝闻言立刻明白,三才是晏靖安派来保护她的。
晏靖安:“我也是糊涂,竟然以为这样就能保全枝儿,若非那孩子姿态诚恳,言辞将利害一一剖析清楚,恐怕我现在只能抱着你的尸身悔恨不已!”
秋道长仍是心冷如冰,坚决道:“将军,须知做大事必得有所牺牲。”
“牺牲?”晏靖安冷笑,“为成大业而牺牲女儿的父亲与畜生何异?!”
在场众人一片哗然,内心皆有戚戚,晏枝神色复杂地看着晏靖安,在心里长叹一声。不知道原本的晏枝还能不能听见晏靖安这番话,事情的发展已经渐渐脱离了小说的故事线,晏枝得好好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做,如何去引导故事发展。
她在人群里看了看,没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亭渊在哪儿?”
“那孩子……”晏靖安叹了一口气,面露愧疚,“都是为父不好,他在晏将军府前跪了一天一夜,生了风寒,现在烧得正厉害。”
常奕插嘴道:“我们出发前他还要跟过来,脸红得跟什么一样,要不是我直接把他敲晕,命还在不在都难说。”
晏枝的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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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亭渊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他隐约能听见外面的声音,意识却挣扎在梦里。
他看到自己站在狭窄的山巅,头顶雷云翻滚,脚下万丈深渊,他被困在绝境,举步维艰。
就在这时,有人在背后唤了他一声,声音温柔缱绻,像是轻抚在面上的暖风,他猛地回头,看到熟悉的女子站在不远处,对他张开双臂。
他快速跑过去,投入那人的怀抱,可却撞上一片冰冷坚硬,他缓缓抬头,巨大的牌位立在眼前,上面金钩笔画,深深刻着“晏靖安之女晏枝之灵位”。
穆亭渊悚然一震,惊惧地看着牌位,随后跪在牌位前,紧紧抓住边沿,额头抵在冰冷的表面,嚎啕大哭起来。
“怎么突然哭了?”晏枝坐在床边,看着烧得面红耳赤的穆亭渊,绞了帕子替他擦了擦眼泪,凑过去时听见少年睡梦呓语,仔细听才能听到是在细微地呼唤着“嫂子……嫂子……”
晏枝心里难受,却又觉得幸福无比,她低叹一声,道:“这么想念嫂子就睁眼看看,嫂子就在身边呢。”
她给穆亭渊干涸的唇上沾了些水,守在一旁,替穆亭渊擦干脸上的冷汗后,晏枝撑着下巴看着穆亭渊少年俊朗的模样,脑海里浮现出很多原文里有关他的描写。
他温文尔雅却又冰冷,他看似温和却让人无法靠近,他有着举世无双的俊美样貌,也有着天下最冰冷的心。
晏枝突然十分期待,他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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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亭渊醒来的时候,外面天色透着一线明亮,这让他有些分不清光阴几何的错觉。他稍微动了动,不小心碰到了身旁的人,少年低头看去,面容姣好的女子正趴在塌边,睡得并不踏实。
穆亭渊身体瞬间僵住,他目光细细描画着女子的容貌,嘴角渐渐扬起笑脸。
晏枝睡得不沉,听见动静便醒过来,她睁开迷蒙的双眼,一抬头便看到穆亭渊微笑的模样,她惊喜地瞪圆了眼睛,道:“亭渊!你醒了!”
“嗯。”穆亭渊道,“我睡了多久?嫂子没事了?”
“睡了一天一夜了,”晏枝道,“你发烧了,烧得厉害,大夫怕你伤寒入肺,一直睡下去就糟了,还好现在醒过来了。肚子饿不饿,我让人弄点粥来吃。”
“有点饿,”穆亭渊轻轻颔首,看着晏枝,“让嫂子担心了。”
“傻孩子,”晏枝凑过去替他理了理鬓角被汗水打湿的短发,柔声道,“要不是你,嫂子可能就回不来了,你玲珑心思,怎么就不多想点别的巧法,要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
穆亭渊笑笑不语。
晏枝:“要不是正巧碰见哥哥来了,你岂不是要一直跪下去?现在穆府没有倚仗,你就是死了也没人能替你偿命,傻不傻!”
穆亭渊道:“我没事,嫂子。”
“傻,”晏枝指尖点在穆亭渊额头,道,“以后不能这样了,答应嫂子,要好好活着,要惜命,好吗?”
“好,我都答应你,”穆亭渊乖巧地应声,高烧过去,他嗓音喑哑,眉头微微一蹙,委屈地看着晏枝,“所以,别哭啊,嫂子。”
第61章 ===
若他不说, 晏枝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她愣了一下,抹了下眼角的泪, 对穆亭渊道:“行了行了, 嫂子没哭, 我去弄点东西给你吃。”
“嗯。”
晏枝给他揶好被角后, 站起来往屋外走, 一推门, 正好撞见走过来的晏殊同。
晏殊同关切地问:“那孩子如何了?”
“好些了,”晏枝道, “多谢哥哥帮他。”
“无碍,”晏殊同笑了笑,随即他犹豫着开口,试探地说, “枝儿,父亲他……”
“我知道,”晏枝打断他的话,说,“实话实说, 父亲作所作为确实让我心寒, 若是我为非作歹, 他不管不顾,甚至大义灭亲我都可以理解,但是……从嫁入穆家之后, 我所经历的一切若是放在寻常女子身上都是足以毁灭其一生的重大打击,父亲全程视若无睹,现在告诉我, 他撇清关系是为了保护我。哥哥,”她看向晏殊同的双眸,神色平静地道,“你觉得我应该接受吗?”
“我也无法接受,”晏殊同微微握紧大袖里的拳头,道,“他只知道如何做一朝权臣,不知道该如何做一个丈夫和一个父亲,从小到大皆是如此。我们都恨李景华设奸计害死了大哥,但他也并非没有过处。我有时常常会想,如何不能像寻常孩童一样有个爱自己护着自己的父亲,他从来不知道该如何保护我们。但是,这就是我们晏氏儿女的命。”
因着晏家大哥早死,晏殊同早就领悟到自己的命运,他疼惜晏枝,只想着由自己遮风避雨,不愿外面那些污浊肮脏流入晏枝的面前,可如今,保护的壁垒终会损毁,晏枝长大了,应该去直面她该直面的东西。
晏殊同道:“枝儿,你要明白,出身是无法改变的,我们生来是晏靖安的子女就注定要与他同乘一片小舟,你再怎么厌恶他,恨他,无法原谅他,他依然是我们的父亲。”
晏枝轻轻咬唇,这次事情让她明白了很多,她与晏靖安是休戚相关的共同体,穿成晏枝,她便成了晏枝,有了晏枝的使命和应该背负的命运。
但她绝不会和晏枝一样选择自暴自弃的道路,在大难降临的时候依然闭着眼睛,任由命运切割皮肉,凿穿骨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