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壁有些斑驳,看起来真的是好久没有翻修过了,让人很难想象它曾经有过的荣光。
“那她是怎么失宠的?”高韶兰问。
“啊?”孙文愣了愣,挠挠头,道,“奴婢还真不知道,似乎是犯了什么忌讳触怒武帝。不过宫妃们一茬接一茬,总有更年轻貌美的,阮昭仪盛宠时树敌颇多,还得罪了皇后,后来失宠,可不就墙倒众人推了嘛。”
高韶兰若有所思。
陆雅突然用手肘戳了戳孙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孙文反应过来,连忙道:“殿下不必多虑,如今陛下宫里就您一位主子,您又是六宫之主,永远都是最最尊贵的那个。”
高韶兰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往前走了。
孙文又挠挠头,更为疑惑,这话好像皇后殿下也不爱听?
一行人走了没几步,前头拐角处却突然跑过来一个小孩子,看起来没多大,两条小短腿却跑得飞快,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头发半白的嬷嬷,正小心翼翼地跟着他喊:“哎呀,小殿下,您慢一点儿……”
那小孩儿非但没慢下来,反而跑的更快了,瞧见前头的高韶兰,咧开嘴一笑,一头朝她扎了过去。
高韶兰愣了愣,被他扑到腿上,抱了个结结实实。
高韶兰蹲下身去,看着这个孩子,竟觉得他和萧执有些相像。
那嬷嬷看清高韶兰的打扮,顿时就吓得跪了下来,孙文斥道:“怎么看孩子的?竟让他冲撞到皇后殿下。”
高韶兰摇头道:“无事。”
她笑着摸了摸孩子的脸蛋,从袖中掏出帕子,一边给他擦拭额上的脏污,一边在心里猜着这孩子的身份。
这嬷嬷叫他小殿下,又与萧执生的有些像,难道是萧执的私生子?
高韶兰看着孩子澄澈的眼睛,温声笑问:“你多大了?”
小孩儿说话还不利索,只伸出一根小小的手指,说道:“一,一一……”
嬷嬷忙道:“回殿下,一岁零四个月了。”
高韶兰哦了声。
她站起身,牵起小孩儿的一只手,环顾四周:“你们是从哪儿来的?”
嬷嬷踌躇片刻,道:“小殿下现居长乐宫。”
高韶兰一愣。
长乐宫不是冷宫吗?居然让这么小的一个孩子住冷宫?
怪不得她看着这孩子穿的也不怎么样,额上还脏兮兮的,一看就不是那种得到精心照料的。
高韶兰皱起眉头,问道:“这孩子的母亲,是犯了什么错吗?”
嬷嬷忙道:“没有,小殿下的母亲是一名歌姬,生下他的时候就难产去了。”
高韶兰怔了怔,所以只是因为这孩子的生母身份低微,又生下他就去世了,所以这孩子便只能在冷宫长大吗?
高韶兰想起来萧执似乎也是在冷宫长大的,他自己受过的苦,怎么让这孩子也承受呢?
高韶兰牵着孩子的手回到了永安宫。
萧执看见她带着个孩子回来,不由愣了一下,眉头一皱:“哪儿来的孩子?”
高韶兰轻扯嘴角,有些无奈道:“不是你丢在冷宫的孩子吗?”
萧执这才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不高兴地走过去牵她的手,道:“你带他回来做什么?”
高韶兰惊异于他的态度,不可置信道:“你怎么能把这么小的一个孩子丢在冷宫不闻不问?有你这么做父亲的吗?”
萧执眼皮一跳,听清她说了什么,再次被她气笑了。
“什么父亲?”他把她拽到怀里,冷着脸说,“那是我那个二皇兄的孩子,当时他阖府上下都被我杀了,就剩这一个小的。我拿他来牵制父皇和不服管教的大臣,你想到哪儿去了?”
这下轮到高韶兰怔住了。
萧执一手箍住她的后脑,低头朝着她的唇狠狠地吻了过去,“原来姐姐这么急着让我做父亲……”
他另一手摸上她的小腹,轻轻地说:“但我只要姐姐生的。”
第六十章
高韶兰浑身一僵。
她并不想要孩子。有了孩子, 她就真的走不掉了。
她的一生都会被困在这座皇宫, 这里离她的家乡那么远, 她再也见不到王叔,见不到阿鸿, 再也不能回去拜祭母后……
也是直到这时,高韶兰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抗拒留在大周。
如果萧执一开始就表明真心想要娶她,她一定不会同意的。
高韶兰开始在心里盘算着上次月事来临的日子, 惊恐的发现已经迟了三四天了。
萧执垂眸打量她的神色,淡声问道:“姐姐在想什么?”
高韶兰看他一眼, 眸光清冷:“我不生。”
萧执眉心微动。
高韶兰说:“我整个人已经被你拘在这里了,你别想再让我生孩子。你找愿意生的去。”
他是皇帝, 有一大把的女人愿意为他生下继承人, 何必非扒着她不放。
萧执脸色一黑, 生生压下把她的唇咬破的冲动,抵着她的唇角冷声道:“不找。”
他不找别的女人。
他只要她。
“不生就算了。你就算不生, 也别想让我找别人。”萧执觉得她在想方设法把自己往外推,心口堵的难受, 面色阴沉地盯着她,语气古怪道, “刚刚你以为那个孩子是我的,心里是不是还挺高兴的?”
这样她就有借口指责他, 生他的气, 拒绝他。
高韶兰莫名其妙, 她高兴这个做什么?
萧执神色稍缓, 又道:“那你的反应也不对。”
高韶兰眉头拢起。
萧执注视着她的面容,认真道:“你应该生气,嫉妒,回来质问我,然后我再告诉你真相,你才又高兴。”
高韶兰嘴角轻扯,愈发觉得他脑子有病。
生气什么?嫉妒什么?像孝成太后那样赐死张贵妃?还是像她母后一样被淑夫人气死?
高韶兰摆摆手挣开他,道:“该用晚膳了。”
萧执脸色难看地跟在她身后,非常不高兴。
陆雅来问他们那个孩子怎么办,高韶兰让人把他带下去个洗澡,先换身衣服。
萧执看她一眼,问道:“你喜欢孩子?”
高韶兰下意识摇摇头。她怕她说喜欢,萧执再真的逼她生孩子。
萧执倒是面色如常,又问:“那你把他带回来做什么?”
高韶兰说:“我看他可怜。”
那么小小的一团,就这样养在冷宫,怎么可能过得好?
她一开始以为这是萧执的私生子,还觉得萧执狠心,现在知道真相,倒不知该说什么了。
一个襁褓中的婴孩,哪里能牵制得了什么?萧执当时怕是心软了。
她垂下眼睫:“日后你打算如何处置这个孩子?”
萧执微微一怔,显然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高韶兰眉头轻皱:“难道就这样让他在冷宫长大?日后他知道自己的身世,生了什么旁的心思,你再处死他吗?”
萧执冷声道:“他敢。”
高韶兰一噎:“人心向来难测,哪里是敢不敢的问题?”
萧执打量着她,面色又有些难看:“你不会想把他接到身边养着吧?”
那样还不如她自己生一个,养他们共同的孩子。
高韶兰又摇头。
她倒没打算养孩子,只是一直丢在冷宫也是不好,于是道:“在你想好怎么处置他之前,我先养着吧。”
想了想,不放心又道:“既然当初选择了留下他,就别再反悔了。”
稚子无辜,也是可怜。
萧执冷哼一声。
她把他当成什么人了?他还不至于怕个没成气候的孩子,日后真长歪了,再收拾不迟。
用过晚膳,高韶兰去看孩子。他小脸洗干净了之后看着白白嫩嫩的,刚吃了奶,此时正睡得香甜。
萧执看了片刻,出门把陆雅叫到一边问话,让她把下午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道来。
陆雅道:“……殿下经过长乐宫,停了一会儿,正要走的时候碰见的林嬷嬷。小公子似乎是在学走路,扑到了皇后殿下怀里。林嬷嬷把小公子唤做‘小殿下’,后来殿下又问起小公子的生母是不是犯了错,似乎是那个时候,殿下就把小公子当作皇子了。”
当初瑞王阖府被杀,陛下登基后就废了瑞王的王号,将其贬为庶人,他的孩子,无论如何都当不起一声“小殿下”。
林嬷嬷是故意这么叫的,也是故意让皇后误会的。
虽然不知道她这么做有什么目的,萧执还是看一眼吴忠,吩咐道:“那个嬷嬷,不必留了。”
吴忠应诺。
萧执颔首,正要离开,突然又想起什么,顿住步子问道:“皇后为何会去长乐宫?”
那边偏僻荒凉。
陆雅道:“殿下想听孙文讲故事,就由孙文带着随处走走。”
萧执眯起眼睛。
……
次日高韶兰提心吊胆了一整天,傍晚时月事姗姗来迟,她这才放下心。
萧执却在夜里摸着她的肚子,眸色幽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高韶兰让他这几天不要再过来了,皱着眉头说道:“我肚子不舒服,不习惯被你抱着。”
萧执当然不依,执拗地贴着高韶兰不肯离开,却被她一巴掌挥到墙角,他这才老实。
第二天萧执中午有事没过来,高韶兰难得自在,一个人坐在东暖阁用膳,一边吃一边听孙文讲故事。
讲了这么多天,孙文肚子里藏的故事还没说完,说到兴奋处,他甚至手舞足蹈,比街头杂耍的艺人还要生动,直把高韶兰逗笑。
高韶兰笑够了,道:“别说那些前朝的事儿了,说说当今陛下吧。”
孙文一怔,一旁侍立的陆雅和几个小宫女也愣了愣。
高韶兰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笑睨孙文一眼:“不敢吗?”
孙文看了看陆雅,挠挠头,嘿嘿一笑:“谁不知道殿下您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您想听什么,奴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样啊,”高韶兰摆了摆手,示意陆雅带着人撤走席面,等屋中空了,才开口问道,“听说陛下小时候是在冷宫长大的?”
孙文一愣,颔首答道:“正是。当时太后牵扯到一桩巫蛊案,被太上皇震怒之下打入冷宫,那时陛下也不过三岁而已。”
高韶兰皱起眉头:“巫蛊?”
孙文:“是。后来过了几年,才查出来太后是被人陷害,于是太上皇就把陛下与太后从冷宫接了出来。之后没多久,太后便生下了九殿下。”
后来萧执被瑞王陷害,被迫逃亡,好不容易回来之后太后还为了小儿子想要杀他。
听起来有些心酸。
高韶兰抿抿唇,挥散心头那缕思绪,又问:“那你知道陛下平时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吗?”
孙文开始细数:“陛下喜欢顾渚紫笋茶,爱喝凉的,吃食上不喜欢甜的,不喜欢辣的,也不喜欢浓郁的熏香……”
高韶兰在心里默默记下,午后小憩了一会儿,高韶兰去了书房,随手拿本闲书翻看,视线却突然被一侧堆叠的折子吸引。
萧执经常在永安宫处理政务,这些应该是积压下来的不那么重要的一批。
高韶兰拿过来翻了翻,多是些各地官员请安送礼的折子,没什么意思,她正觉得无聊不想再看的时候,“北狄”二字却突然映入眼帘。
这让她想起来她离开那日碰到的北狄王子。北狄王子到底是为什么要对付她?
高韶兰怔了片刻,还没来得及细看奏折上写了什么内容,吴忠恰好来求见。
吴忠躬身入内,打了个千儿哈腰笑道:“陛下差奴婢过来取折子。”
高韶兰扬了扬手里的那封:“是这个吗?”
吴忠瞄了一眼,连忙低下头:“正是。”
高韶兰把折子递给他,问道:“晚上陛下还过来吗?”
吴忠说了个大概的时间,高韶兰点点头,便打发他走了。
萧执过来的时候,闻见殿中飘散着的隐约的古怪香气,不由皱了皱眉。
高韶兰看他一眼,面色如常地道:“这是我让太医院送的香料,新调制的,似乎是叫什么仪来香,喜欢吗?”
萧执硬邦邦道:“不喜欢。”
高韶兰才不管他喜不喜欢,自顾在饭桌前坐下,道:“我还挺喜欢的。”
萧执看看她,没说什么,安静地陪她用完尽是些甜食和放了许多辣椒的晚膳。
若说这时候萧执还没明白她的意图,等到晚上高韶兰沐浴过后,又带着一身浓郁香气回到寝殿的时候,萧执彻彻底底地黑了脸。
她是故意的!
她为了不让他过来,竟然想出这种法子,让厨房准备不合他胃口的食物,燃上他不喜欢的香料,想把他气走!
萧执确实讨厌浓郁的香气,最多只能接受浅淡的熏香,和高韶兰身上自然散发出来的馨香气息。他尝试着靠近她,最后却被熏得头晕,大晚上气呼呼地甩袖离开了。
这还是大婚以来皇帝陛下第一次在夜里离开永安宫,宫人们不由面面相看,有些瑟瑟。
高韶兰却心满意足地让人开窗透气,把腰间挂着的香囊收到盒子里,等身上和屋子里的味道都散得差不多了,回到床上睡了个好觉。
一觉醒来,日头已经高悬。
陆雅过来禀报说颜姑娘来了。
高韶兰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说的是红玉,连忙让人把她请进来。
颜玉是来说碧荷的事的。
她的婚事很快就有了着落,这让高韶兰放下心,以为碧荷也快了,却没想到碧荷拖了这么多天,最后还是想回宫伺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