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萧执伸手,一指挑起她的下巴,迫她抬头看他,“是陆雅和孙文跟着你出去的,然后陆雅回来拿披风,再回去的时候,你就不见了,地上只有躺着的孙文……你解释一下,孙文为何会昏倒?”
高韶兰怔了怔,下意识道:“孙文他有问题!”
萧执挑起眉梢。
“是他把我引到那条偏僻的路上的。然后他看着周围没人,拿了一把匕首要杀我。”高韶兰说着,弯腰撩开了自己的裙摆,把裤子往上撸了撸,露出膝盖,“你看这里,青黑的一团,就是被他踢的。”
萧执不由愣住。
高韶兰道:“我一直以为孙文是你的人!现在想想他真是哪儿哪儿都不对劲,他一直明里暗里跟我说你的坏话,我居然没发现。”
孙文一直表现出来很害怕萧执的样子,还在之前她去钟庆宫那次的路上,暗示她太上皇和萧执之所以关系不好,全是因为萧执篡位惹的。
之前萧执也答应过她,出门时不再让人跟着她,陆雅都安分了,在宝安山上的时候,孙文却还是暗搓搓地跟着她。
那时候她还以为萧执说话不算话,现在想想完全不是。
萧执既然答应了她,根本没必要明面上再惹她不愉快。宝安山上的侍卫关卡到处都是,要盯着她根本用不上孙文。
萧执道:“孙文也快醒了,一会儿问问便是。现在要说的是你的事。”
他俯身看她,一手抚上她的膝盖,轻轻地摸了摸:“所以你为什么要在被孙文袭击之后扮成宫女?”
高韶兰浑身僵住。
她刚刚编瞎话的时候,把孙文给忘了。
孙文听见了她和小宫女的全程对话,她根本瞒不住萧执。
第六十八章
萧执抬眼看她。
高韶兰一时说不出话。
萧执便明白了, 他直起身, 眼底透着些凉意, 再次向前一步逼近了高韶兰,贴近她的面儿, 鼻尖对着鼻尖。
“所以,你还是要走,对不对?”
高韶兰摇了摇头。
萧执眯起眼睛。
高韶兰不知道孙文的嘴严不严, 与其担心他一被审问把什么都交代出来, 倒不如她现在老老实实坦白。
于是高韶兰道:“我原本确实是要走的,但是我走到一半又回来了……”
萧执看着她不说话。
高韶兰有些心虚,道:“真的, 起码今天没有要走。”
高韶兰也不知道她心虚个什么劲儿。这事儿明明是萧执做的过分,当初本来就答应要放她走, 结果说话不算话,天天拘着她不说, 还装出一副委屈的模样, 好像她才是负心的那个。
想到这里,高韶兰不觉挺直了腰板儿。
她怎么忘了,萧执最擅长装了, 她再不能被他这一副单纯无害的模样给骗了。
高韶兰对视着他,理直气壮地道:“我没必要骗你, 你不能对那个小宫女下手。”
萧执面色紧绷。
正在两人之间气氛僵硬地时候, 吴忠突然出现在屏风处, 低头禀报。
“陛下……那个宫女突然在路上挣开了钳制, 要跳湖!”
负责押送的小内官们谁也没想到,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小宫女竟然会武,一不留神就被她挣开了。
高韶兰面色一变。
这么大冷的天,要是跳进湖里,不死也得冻出毛病来。
然后就听见吴忠接着道:“幸亏被拦下来了。”
高韶兰:“……”
萧执眉心略松。
他每次都是表现的强硬,其实一点都没有要对她身边人下手的意思。
这个小宫女若是死了,高韶兰怕是更要恼他。
高韶兰问:“现在呢?现在怎么样了?”
吴忠道:“已经被送到了慎刑司,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特来请陛下示下。”
高韶兰便伸手抓住了萧执的胳膊,定定地看着他。
萧执别开目光。
高韶兰转头对吴忠道:“不许对她用刑,也别让她自尽,跟她说很快她就可以出来了。”
吴忠悄悄抬头觑一眼萧执,看见他没反应,便明白陛下这是默认了,于是恭声应诺,退了出去。
高韶兰又看向萧执,抿了抿唇:“好吧,我都告诉你。”
“那个小宫女是我阿弟的人……”高韶兰道,“我阿弟担心我过得不好,让这个小宫女进宫来接应我,正好今天宫里有些乱,就想着我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混出去……”
她看着萧执阴沉的面色,顿了一顿:“但是我犹豫了一下,就没走。”
萧执冷冷勾唇:“那是因为你发现宫门关闭了,你出不去。”
“……”高韶兰挠了挠头发,摇头道,“不是的,我在发现宫门关闭之前,就已经决定不走了。”
“为什么不走?”萧执垂目睨她,“你喜欢我了?”
“……”高韶兰看他一眼,“没有。”
萧执冷哼一声:“既然没有,为什么不走?”
高韶兰心头火蹭的一下子又窜上来了。
她不忍心让他一个人应对如今乱七八糟的局势,才决定留下来陪他,怎么还要被他问一句“为什么”?
她不过是太心软了,又看他孤家寡人,太过可怜。
他那么混蛋,她才没有喜欢他。
“这可是你说的,”高韶兰硬邦邦道,“下次遇见合适的机会,我就真走了。”
萧执:“……”
萧执突然黑着脸把她拦腰抱起,往后头床榻上走。
高韶兰错愕地盯着他,推了推他的胸口:“你要做什么?”
萧执把她放到床上,然后撩开了她的裙摆,把她的裤子往上提了提,露出她青紫的膝盖。
“给你涂药。”萧执冷声说道。
高韶兰便沉默了。
她看着他找来药膏,低头专心给她膝盖上抹药,指腹在上面打圈,轻轻柔柔的,她心里憋着的那口气便也不知不觉消散了。
“那个小宫女……”高韶兰开口道,“放了她吧。”
萧执瞥她一眼。
屋内安静下来,就在高韶兰以为萧执还不打算答应的时候,听见他开口了。
“放了她可以,”萧执道,“你写一封信,让她带回去给高鸿,让你那个弟弟死了这条心。”
萧执面色冷硬:“你告诉他,你与我感情和睦,愿意一辈子留在大周,让他不要再想着把你接回东仓淮,我就放了那个宫女。”
高韶兰:“……”
萧执抬眼看她:“你不愿意?”
高韶兰蜷在袖中的手渐渐握紧。
萧执这是要断了她的后路。
她写了这封信送出去,高鸿就再也不会派人来查探她的状况,也不会想着掩护她离开了。
她将彻底的孤立无援,成为一只被折断了羽翼的,关在这华丽牢笼中的雀儿。
他对她再好又怎样?这样的好,她不需要。
高韶兰神情冷漠,她翻了个身,背对着萧执,冷声道:“我不写。”
萧执皱起眉头。
“感情和睦?”高韶兰语气中带了些嘲讽,“这话说出来你信吗?不要再自欺欺人了。至于那个小宫女……你不放便不放,但你要是敢伤她……”
“你不就是仗着我喜欢你,”萧执突然俯下身子,一手撑在高韶兰的身侧,另一手按住她的肩膀,垂目紧紧地盯着她的面容,“所以你才这么嚣张。我只是想要你一个永远都不会离开的承诺,有这么难吗?”
高韶兰怔了怔。
萧执手上微微用力,迫她转过身来,他低下头去,狠狠地吻住了她的唇。
“你写了这封信,我就相信你今天不是真的要离开。”他面颊稍离了一寸,声音低低的,“行吗?”
……
萧执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终于满意地把它收起来,装到信封里,仔仔细细地封了口。
高韶兰面色冷淡,一手托着下巴,目光看向窗外。
萧执看她一眼,轻声道:“你该叫那个宫女进来说话了。”
一刻钟后,宫女陶妍低着头步入大殿。
萧执已经避到了屏风后头,但高韶兰知道,他仍然暗地里注意着这边。
高韶兰招手示意陶妍近前,把写好的信交给她。
高韶兰道:“这是我写给太子的信。你回去告诉他,我在大周一切都好,让他以后不必再担心我。”
陶妍惊讶地抬头看她,动了动唇道:“可是……”
如果公主真的一切都好,为什么会在一开始的时候同意跟她换身衣服离开呢?
高韶兰道:“我只是刚来这边,有点不适应这里的环境罢了。但是我考虑过后,还是决定留下来。后来我不是又找你说了我不走了吗?”
陶妍回忆起当时的情况,愣愣地点点头。
看着陶妍已经信了她的话,高韶兰便没再多留她,只道:“出宫之后就尽快回去吧。”
陶妍应是告退。
萧执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唇角不由带了丝笑意,走上前想要牵高韶兰的手。
却被高韶兰挥开了。
“我都按你说的做了。”高韶兰道,“我现在不想见你。”
他最好有多远滚多远,让她一个人冷静一下。
萧执眼神一暗:“姐姐……”
高韶兰按了按额角,他又要开始装了。
“你难道没有别的事要忙吗?”高韶兰转头瞪着他,想起来其他被忽略的事,“不需要审一下孙文?还有钟庆宫那边的事,都处理妥当了吗?”
“孙文已经审过了,在你写信的时候。”萧执道,“他是太上皇的人,之所以对你出手,是想激怒东仓淮。”
高韶兰是东仓淮的嫡公主,如果她在大周的皇宫出事,不管是怎么出事的,东仓淮都会把这笔账算到萧执头上。
总之就是尽可能的给萧执添乱,越乱越好。
高韶兰有些不明白了。
“太上皇都……都驾崩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萧执垂下眼睫:“父皇的遗体失踪了。”
高韶兰惊了惊。
“我让人封锁宫门,就是为了查清楚这件事。”萧执道,“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不见的消息。”
原来不是因为她……
高韶兰目光闪烁,“查到了吗?”
萧执:“没有。应该是有人提前把父皇的遗体偷出去,然后为了掩饰这一切,才放了火。”
他查不到,宫门便又打开了。
那些大臣们都已经回家去了。
“我已经封锁了这个消息,目前还不知道是谁做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握住高韶兰的手,“朝中可能要生乱了。”
高韶兰望着他。
“幸好你没走。”萧执说。
她要是走了,他可能真的撑不住了。
第六十九章
萧执下令将太上皇的梓宫移入大同殿, 重新布置灵堂。
按照规矩, 太上皇驾崩后, 应该先停灵二十七日,然后再行葬礼, 由萧执率领百官护送,葬入皇陵。但经了走水一事,萧执便将停灵的时间缩短为七日。百官们心里猜测着太上皇的遗体一定是已经被破坏了, 心照不宣地附和了萧执的提议。
庭院中, 宝安山寺的僧人们端坐在蒲团上,闭目诵经,为太上皇超度祈福。
灵堂正中停放着新做的金丝楠木棺, 棺身雕有金龙,威严肃穆, 没有人知道这里面是空的。
高韶兰小憩起身,由碧荷几人服侍着穿上一身丧服, 头上簪了白花, 正要往大同殿去,仁寿宫来人了。
来的是一个小宫女,她道:“太后殿下得知太上皇驾崩的事, 恸哭不止,想要去为太上皇守灵。”
小宫女言辞恳切, 面容真挚, 跪在地上哭求高韶兰允准。
太后毕竟也是太上皇在位时的妃嫔, 按理说她当然可以去哭灵。高韶兰做不得主, 让人去问萧执的意思。
萧执允许了。
但若说太后为了太上皇的驾崩有多伤心,高韶兰是不信的。估计太后只是一直不能出门,被憋坏了,才想着借这个机会出来走走。
高韶兰步入灵堂的时候,就看见了双眼通红,面容憔悴的太后。
几位平时隐居不出的长公主、大长公主、亲王妃原本聚集在她的身边,看见高韶兰之后就不着痕迹地移开了一些,纷纷起身向高韶兰行礼。
她们心里清楚,太后如今不管事,与陛下关系不好,皇后才是后宫之主。
高韶兰平静颔首,然后恭恭敬敬地向太后行了一礼,让人挑不出错处。
她在灵前拜了三拜,又跪在蒲团上哭了半日,傍晚时,陆雅几人才过来扶着她起身,打算离开。
太后朝她看过去一眼,出声道:“皇后这就要走了吗?”
高韶兰跪得久了,此时觉得腿有些发麻,膝盖处隐隐作痛,头也有些昏沉。
哭丧半日极为耗费精力,她唇角弯出一个略显憔悴的笑,低眉顺眼道:“还有些宫务没有处理。母后千金之躯,也要注意身子,莫要太过悲伤,累时可以去偏殿休息一会儿。”
太后轻哼一声:“哀家身体还算硬朗,这才守了多久,不必歇息。”
她说话夹枪带棒,暗地里讽刺高韶兰走得早。高韶兰只作未闻,搭着陆雅的手往外面走,却不知是怎么回事,迈过门槛时,突然被绊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