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奴婢着实有一疑问,还请陛下恕罪。”
盛文帝抬手,示意她可讲。
“若孕两月,可知安美人应是今年一月得喜,但是依奴婢记忆,安美人一月并没有侍寝。”
话音落下,席上又是哗声一片。
谁都能听出容汐话里,意指安美人私通,而所怀之子可能根本不是皇嗣,那所谓被害小产,可能也是为了铲除腹中孽子自导自演的把戏。
素心心中一紧,张口欲替主子辩解,可转念一想,她当前是个“叛主害主的恶人”,似乎没有立场替安美人辩解。
嫔妃私通是大罪,皇帝一发怒,犯事嫔妃多是死罪。
素心嘴唇蠕动却不能出声,跪在地上干着急。
盛文帝的脸色果然变了,他一拍桌子指着容汐道,“大胆,两个月前的事情,你如何记得清楚?”
他自己都记不清两个月前都睡过哪些女人。
容汐立刻跪下,但心中并不慌张。
告诉皇帝他被绿了也是件危险的事,贵为九五之尊,怎么能接受这种丢脸之事呢。
不过只要能把绿他的当事人锤死,让皇帝的怒火有精准目标打击,就不会波及到无辜之人了。
容汐跪伏在地上演戏:“陛下恕罪,是奴婢冒失了,宫中妃嫔侍寝燕房皆有记档,定是比奴婢的记性严谨准确,派人一查便知。”
一听容汐要查燕房记档,素心悬着的心又落了肚。
燕房记档早已做好马脚,要查,只会查出安美人的“清白”,给容汐扣上“大庭广众口出妄言害主清誉”的罪名。
贵妃也掩唇偷笑,看来这容汐最终还是逃不过送死的命运。
挺好的,权当给她消解怒火。
盛文帝一旦心中有了怀疑,即便可能会没面子也一定是要立刻查清楚的。
半晌,盛文帝身边的大太监成公公带着记档从燕房回来了。
成公公将记档放在盛文帝面前,翻到写着安美人侍寝日子的那一页。
“陛下,安美人在一月初七确实侍寝过一次。”
贵妃座位离得近,隐约听到成公公和皇帝的耳语,唇边禁不住漏出一丝笑。
她自信满满地看向盛文帝,却见盛文帝盯着记档上的日子,面色越来越差。
贵妃微愣,还来不及猜测陛下心思,盛文帝便已一脚踹翻桌案,将那记档狠狠地扔到地上。
碗碟碎裂声锋利地划过风中,几块碎瓷飞溅而来,容汐低头跪着,只平静地看着一地残败零落,意料之中的等来了皇帝的震怒。
“来人!即刻捉拿安美人!封锁安和宫!”
突如其来的圣怒吓到席上众人,除了一队侍卫领命而去外,偌大的湖心亭全都噤了声。
素心真的慌了,怎么会这样?!
“陛下……”
盛文帝看她一眼,“安和宫的奴才也一个不准放过,全部捉拿,等候审问!”
挣扎着被拖出湖心亭,素心绝望中看向贵妃,贵妃心中也慌得很,正纳闷今日事情走向为何全部反转。
她迅速避开素心的目光,一转眸,却正好撞上盛文帝的目光。
深不可测的黑眸中,似乎带着点警告的意味。
贵妃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然而盛文帝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他走下台阶,往亭门走去。
容汐依旧跪在原地,目不斜视盯着地面,绣着盘龙的锦靴越来越近,最终在她眼前停下。
暗潮涌动的静默之后,头顶传来一声意味深长地轻哼。
“既然这么聪明,就由你去查吧。”
盛文帝的声音喜怒不辨,“十日之内,朕要知道她的奸夫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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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任南逸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
他皱眉,迷迷糊糊地摸到手机一看,现在是早上6:01,电话是陈韦打来的。
因为脑子里总寻思容汐的事,任南逸昨晚没睡好,现在又被吵醒,脾气就不大好。
“哥,什么事非要早上6点说?”任南逸闭着眼躺在被窝里接起电话。
“陆导的电影可能要吹了。”
陈韦的声音听起来严肃而疲惫,顾及不了任南逸的起床气了。
任南逸瞬间睁开了眼,忙从床上爬起来。
“怎么回事?昨天不是谈好了吗?”
陈韦一叹,“你看新闻了吗?”
“什么新闻?”
“叮咚”一声,手机屏幕上方弹出一则新闻,是陈韦转发给他的:
“新晋小花姜晓晓被爆吸食毒.品,目前已被警方逮捕。”
任南逸快速浏览几眼,没明白,“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主演出事,《南温丽歌》恐怕要延期开机了,陆导电影的档期就赶不及了,昨天半夜消息刚传出来,陆导那边就给我打电话问咱们档期的事了,我也没法答复。”
“不是,你等一下。”任南逸听的更糊涂了,“姜晓晓什么时候成《南温丽歌》主演了,她嫌弃角色戏份太少,不是早就不演了吗?”
陈韦也听糊涂了,“女二号戏份还少?除了白璐,女角色的戏份数她最多了,以姜晓晓的番位也不可能压过白璐,《南温丽歌》的女二对她来说是很不错的资源,怎么可能不演。”
“女二?”
任南逸迷惑,他记得剧本里并没有什么戏份特多的女二号,除了女主,其他女性角色戏份都差不多。
“女二就是容汐,戏份很多的,你有认真看剧本吗?”陈韦叹气,只当任南逸还没睡醒。
任南逸愣了。
“你在说什么?剧本里容汐前期就死了啊,哪有什么戏份。”
“容汐一直活到最后啊,哪死了?你今天怎么了,净说胡话。”
他说胡话?
任南逸气笑了,他倒是觉得陈韦今天特不正常,说话莫名其妙。
他一骨碌爬下床翻出剧本,因为担心容汐的事,他昨天还把上巳宴那段戏反复看了好几遍,怎么可能记错。
为了向陈韦证明,任南逸飞速翻到上巳宴最后一幕,目光落在白纸黑字上,他却愣住了。
容汐确实活了。
但不是他记错了,而是剧情完全改变了。
楼下。
任南菲早早起了床,到厨房泡了杯咖啡,边喝边刷手机看新闻。
听到任南逸脚步急促地跑下楼,任南菲忙凑过去,“哎,你看新闻没,姜晓晓被抓了,就在昨晚我小区对面的酒店。”
任南逸却没理她,径自跑去客厅把昨晚收拾起来的历史读物全都倒腾出来,紧抿着唇一本本翻看,脸上表情越来越古怪。
任南菲跟过去奇怪道,“怎么了?”
任南逸用力攥紧书页,“……全变了。”
不止是剧本,就连历史书中对容汐的记述也全变了。
虽然依旧只有只字片语,但关于她的评价不再是臭名昭著的毒妇,相反出现了一些积极正面的评价,说她忠心侍主,精明干练。而所谓她谋害皇嗣被处死的事件,仿佛并没有发生过,任何书上都没有记载。
关于南温上巳宴的历史,也变得鲜有记载,只有寥寥二三本野史趣闻提了几笔宫闱艳事,什么某个妃子给皇帝带绿帽在上巳宴上被捉奸之类的。
任南逸没心思再看下去了。
他扔下书,抱着自己炸毛的脑袋,一脸惊恐,“什么鬼玩意儿!我他妈没睡醒吧!?”
任南菲凑过来狠狠捏了一把他的脸,“醒着呢,大早上你犯什么病?”
任南逸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姐,你还记得吧?姜晓晓早就不演了,容汐这个角色昨天不是还安排新人去试镜了吗!?”
“什么呀,容汐一直都是姜晓晓演啊,从来没换过。”
“昨天你不是还看见我新招的助理跑去试镜了吗,你忘了!?”
“啊?你新招助理了吗,我不知道啊。”任南菲一脸茫然。
任南逸僵住,“……不可能,你见过她的,扎个麻花辫,打扮地像个土包子,但是长得很好看。”
“我真没见过,你记错了。”任南菲非常笃定,不是在开玩笑。
任南逸仿佛见了鬼,他松开任南菲,脚步不稳地站起来,踉踉跄跄跑到客房门口。
推开门,昨夜打开的那盏灯依旧亮着,只是昏黄的灯光和清晨的阳光交织在一起,变得模糊不清了。
空荡的房间,依旧没有人在。
而今天,连沉水香的味道也不在了。
一切都像是从没人来过,只有他一人做了梦。
第22章 三更合一
玉坤宫。
皇后的寝宫自然是六宫里最宽敞的, 只是殿内装饰素雅,与延华宫的金碧堆砌、花团锦簇相比,倒显得有些不热闹。
皇后坐在榻上, 身子依旧坐得端庄, 只是在眉梢眼角处,还是禁不住透出些疲惫。
容汐跪在榻前, “今日香膏之事,奴婢未行禀告,擅自行事, 连累娘娘受惊,是奴婢之失。”
皇后起身将她扶起, “说什么傻话, 你有何错?今日若不是你,本宫才是真真要被别有用心之人害去。”
“可是……”容汐自责道,“奴婢还是没能真正的罪魁祸首受到惩罚。”
皇后自然明白她指的是谁, 她唇边逸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这不怪你, 除非证据确凿辩无可辩, 我和她相比,陛下只会护着她。”
皇后以为自己早已把情爱看淡, 但没想到再说出口时, 心还是会被拉扯地疼。
当初嫁给他时, 他还不是皇帝,而她一颗真心相付, 郎情妾意, 一切还是最美好的样子。
盛文帝原名李盛,是南温开国皇帝李闻的侄子。因为与她联姻,李盛得到朝廷重臣也是她父亲徐知重的扶持, 最终取缔李闻登基。
称帝后不久,盛文帝便纳一朱姓女子入宫封为美人。朱氏入宫后甚得盛文帝喜爱,甚至比皇后更早怀上身孕,诞下了皇长子李庭昭。
母凭子贵,朱氏很快便被封为贵妃,更得盛文帝宠爱,而皇后则逐渐被冷落,只是盛文帝碍于朝廷中徐知重的势力,仍旧尊她为后。
一年后,皇后诞下二皇子李庭绪。
虽失长子头衔,但李庭绪仍旧是名正言顺的嫡子,也是太子的第一顺位。
皇后很高兴,虽然皇家情爱难忠贞,婚姻只磋磨了她一身伤累,但她仍希望也确信自己的儿子作为嫡子,会得到善待和重视。
可惜现实再一次让她失望了。
盛文帝久不立太子,对待李庭绪虽说不上坏,但也着实谈不上重视。而或许是宠爱贵妃的缘故,爱屋及乌,盛文帝对李庭昭倒是更疼爱些。
两位皇子长到十六七岁,朝廷劝谏盛文帝尽快立太子的呼声日盛。历来规矩多是立嫡不立长,更且贵妃朱氏是小门小户之女,皇后徐氏则出自名门望族,朝臣几乎一边倒的跟随徐知重支持立李庭绪为太子。
这种时候,盛文帝却突然下旨将李庭绪下派至芜州治理水患,声称是历练其能力,暗中却利用李庭绪不在京中的几年时间,削弱朝中徐氏家族的势力,培植亲信,为立李庭昭为太子铺路。
只是盛文帝或许确实低估了自己儿子的能力,李庭绪出乎许多人意料的将水患治理的很好,比预计更早地回京了。
这导致最近一段时间朝中对于李庭绪的支持声又水涨船高。
“今日之事,贵妃与其说是冲着本宫来的,不如说是忌惮绪儿治水之功挡了她儿子的路。这宫中母子向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便是想通过抵损本宫来拉低绪儿声望。”
皇后的声音染上些哀愁,“怪只怪本宫无用,比不上她会讨陛下欢心,连累绪儿被陛下冷待,这些年受了许多苦楚。”
皇后从小被教导为人/妻为人母要贤良淑德,所以她治理后宫也一向平和宽宏,不争不抢。即便贵妃恃宠而骄,皇后也不屑于使用卑鄙手段铲除异己。
如今她却有些迷茫了,自己贤良淑德了一辈子究竟是对是错,她可以不在意贵妃嚣张嘴脸,却不能不在意自己的儿子被人伤害。
皇后怅然,深深一叹。
她看向容汐,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拍拍她的手有些愧疚,“跟着本宫这无用的主子,也连累了你。”
夕阳昏黄,漫过窗棂,容汐神思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突然想起七年前那次来玉坤宫,也是这样一个温柔宁静地有些落寞的黄昏,眼前的贵妇人也是这样将当时一身伤累的她牵到身边,轻轻拍拍她的手,道:
“以后跟在本宫身边做事,不会再受那样的委屈了。”
只是今昔相比,贵妇人少了几分鲜活畅意,多了几分沧桑疲惫。
容汐跪下,跪在皇后的身前,望着皇后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在奴婢心中,娘娘是最好的主子,奴婢此生,定当用尽所有,护您和二殿下周全。”
七年前的那个黄昏,她便在心中如此发誓。
那是她人生中许久未见的光,也是她唯一能追寻的,活着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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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玉坤宫后,容汐往刑正司去。
待走进刑正司的厢房时,安美人已经有些奄奄一息了。
容汐皱眉,“怎么上了刑,我不是说了不准吗?”
屋子里负责审问的公公一抖,忙上前解释:“回容汐姑姑,这安美人实在嘴硬,问什么都不交代,奴才也是实在没办法,才用了点刑……”
容汐眯起眼来,目光锐利地刺向他,“她若死了,你替她交代吗?”
小公公不敢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