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这时开口了:“陛下,我看这次失误反倒是上天赏赐的机缘,既证明了司宫令根本不会什么妖术,也留了无辜之人一命,不是好事一桩吗?”
盛文帝没说话,但也没让禁卫再次掷击,他手指轻敲檀木扶手,似乎在考虑此事。
一见盛文帝犹豫了,唐丽儿急了,忙上前跪道:“陛下,可不能就这样放过她了!刚刚一定是她暗中使了什么妖法,故意让那匕刃打不中她!”
李庭昭铁了心“妇唱夫随”,也帮忙向盛文帝请求,再次掷击容汐。
皇后微微皱眉,颇为郑重对盛文帝道:“陛下,唐尚食所言原本就并无证据,如今大家都已亲眼所见司宫令的清白,她仍要找来各种荒诞理由致她于死地,不免让人怀疑唐尚食是想借陛下之手发泄私怨,铲除异己。”
唐丽儿急道:“奴婢没有!陛下,您相信奴婢一次,那妖女真的会妖术!”
唐丽儿口才不精,被皇后说成是心怀私念利用皇帝铲除异己,她一着急激动,脑子和嘴就更乱了套,不知该如何辩解,不知该如何让陛下相信她。
李庭昭虽然一直帮腔,但他也是个脑袋空空的莽撞人,也说不到点子上去。
唐丽儿原本就讨厌他,如今更是恨他无用,她连忙把楚楚目光殷切投向李庭绪,他一定会帮她的吧!
李庭绪没看她,但站起身准备说话,唐丽儿瞬间感动想要流泪,他和她就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一点通吧!
李庭绪神色平静,向陛下躬身一揖。
“父皇,儿臣认为母后说得有理。”
唐丽儿眼泪流到一半,僵在了脸上。
呜呜,二殿下果然是被那老妖婆给蛊惑了。
李庭绪继续道:“妖邪之事乃是禁忌,父皇谨慎本是应该,但容司宫令既然已用性命安危自证清白,理应还其公道。否则会让宫人以为,只要假借妖术之由举罪他人,即便被告之人自证清白,也依旧会被治罪,到时候宫中岂不人人借此法泄私怨、除异己,宫中秩序定会大乱。”
他又是一揖:“父皇圣明,想必定已想到这层后果。”
不管盛文帝之前想没想到这层后果,李庭绪话一说出来,就是暗逼盛文帝就不得不想到,不得不同意。
果然,盛文帝终于点点头道:“嗯,朕也觉得如此,既然司宫令已经自证清白,该当还其公道。”
他又瞥向唐丽儿,威严道:“无凭无据举罪他人之风气,不该在宫中蔓延。”
“陛下……”
唐丽儿杏目圆瞠,冷汗就下来。
“尚食唐氏,空口妄言,扰乱宫廷,即日起降为司膳,以示惩戒,以儆效尤。”
“陛下!奴婢冤枉啊……”
唐丽儿的眼泪也下来了,她跪着往盛文帝跟前挪动两步想伸冤,然而盛文帝已经起身离开,唐丽儿连他的衣角都没摸到。
容汐被绑在木桩上远远望着看台处争执,隔得太远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最后她只见唐丽儿跪地痛哭,盛文帝转身走人,而周围的侍卫跑上来给她松了绑。
她被无罪释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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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戏落幕,看客很快散去。
刚刚还热闹非凡的演武场,转眼就只剩几个宫女太监还在打扫狼藉。
陈远站在一侧角落远远望着空荡的场地,似乎在等人。
半晌,身后有脚步声传来,陈远回身,冲来人躬身一揖:“臣拜见二殿下。”
李庭绪把他请起,微笑道:“陈都尉不必如此多礼,是我得多谢陈都尉愿意相助,那一掷,偏得极好。”
陈远笑道:“二殿下客气了,你我本是同舟之人,能为二殿下排忧是我的荣幸。”
陈远是在芜州与李庭绪相识结交的,他能被调回京城担任禁军都尉,李庭绪从中相帮许多。
李庭绪先是联络京城中外公徐知重的势力,暗中设计让前任都尉落马,再帮陈远出谋划策,赢得盛文帝的信任借机上位。
陈远心知肚明,李庭绪如此帮他的目的自然是为了皇位,对他既是拉拢也是利用。
若禁军都尉能够听命于他,他在京中谋事可大开方便之门。
不过陈远并不介意他的野心,也乐意与他合作。
在他看来,帝王之位,李庭绪显然比李庭昭更合适。
“只不过臣之前没想到二殿下来找我,会是为了救一个女官。”陈远道。
“司宫令是母后心腹,留她在,于后宫中是一份重要助力,对成就大业百利无一害。”
陈远看向李庭绪,有些意味不明地一笑。
“如此吗,臣还以为二殿下只是为了救心上人。”
他与李庭绪相识这么多年,深知他是个极为冷静甚至有些无情的人。
可今日李庭绪来找他,拜托他安排禁卫故意将匕刃掷偏的时候,陈远很惊讶地在他眸中察觉到一丝紧张不安。
李庭绪听了他的话,只微微一笑,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作者有话要说: 男二没有害女主的,大家误会了_( :з」∠)_对不起,是我上章卡文姿势太骚hhh
第48章 信
傍晚, 容汐被皇后叫去玉坤宫。
殿内寂静,只有皇后一人坐在锦榻上,侍候宫女都被打发去殿外守着。
容汐一进殿便在皇后面前跪下了。
“奴婢多谢娘娘救命之恩。”
她心知今天那一击, 是故意掷偏的。
皇后慈爱地将她扶起, 道:“本宫也没做什么,主要是绪儿的主意。”
“奴婢改日, 也定会亲自向二殿下谢恩。”
“好了。”皇后将她拉到身边坐下,“什么谢不谢恩的,你这些年为本宫和绪儿做了许多, 本宫都看在眼里,也把你当成家人一般。”
黄昏的霞光温柔, 透过窗棂, 投下朦胧光晕,让皇后的音容也格外温柔。
她道:“上次大病一场,本宫想通了许多事, 也释怀了。人这一辈子没法对所有人都好, 总会辜负一些人, 也会被一些人辜负,但只要不辜负最看重的家人, 就足够了。”
皇后看向容汐, 唇边勾起柔和的弧度。
“在这宫中, 如今还能被本宫视作家人的,除了绪儿, 就只剩你了。本宫记得你曾说过, 你父母双亡,在这世上,本宫就是你新的家人, 对吗?”
容汐轻轻点点头,“娘娘对奴婢的两次救命之恩,和这些年对奴婢的教导关心,犹如再生父母,奴婢铭记在心。”
当年她差点在那个大雨倾盆的夜里,死于一地落花之中。
是皇后救下她,把她从花房调来玉坤宫做事,这是她人生的转折点,对皇后的报恩之情也是之前七年她活下去的动力。
今日,皇后又一次救了她,她亏欠的恩情更重了。
“宫中处处是艰险,前路漫漫,既然我们是家人,本就该互相关照,互相保护。”
皇后的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慢慢用力收紧,声音却一如刚才的温柔。
“所以,你能答应本宫,永远陪在本宫和绪儿身边,互相扶持,永不背叛吗?”
容汐一愣。若论以往,她一定会立刻应下,毫无犹疑。
但此刻,她突然做不到与皇后的目光相接,做不到立刻应下。
她垂下眼帘,沉默了。
永远陪在皇后身边,就意味着永远和任南逸分别。
与刚刚遇见的,美好的,全新的人生告别。
可皇后的话也提醒了她,她曾许诺过,此生会用尽所有,报答皇后救命教养之恩。
在这里,她还有未兑现的诺言,还有未报答的恩情,还有落云。
落云全心全意地信任着她,依靠着她,也把她当成亲人一样。
她可以抛下这里的一切,去拥抱遥远的美好吗?
她有恣意放肆的资格吗?
容汐突然感觉颓然无力,像是从美梦中惊醒。
与任南逸待得久了,她竟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她与他不同,他是自由,而她是这金碧囚笼中的鸟,早已没了翅膀,她无法选择自己的人生。
容汐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仿佛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
她起身,在皇后身边垂头跪下。
“奴婢容汐,此生……会用尽所有,守护娘娘与二殿下身边。”
皇后摸摸容汐的头发,满意地笑了。
“本宫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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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容汐的无罪,落云也被释放。
回到毓秀馆,落云见容汐脸色不好,想要上前关心,容汐却让她回去歇息,把自己一个人关进了屋里。
在桌前静坐了良久,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她脚步有些不稳地站起身,拿出笔墨纸砚,开始写一封信。
容汐头一次发现自己是如此胆怯,以至于不敢面对他,只能写信。
她无法抛下一切离开这里,就无法给他稳定的承诺。
与其藕断丝连,让他空耗年华,徒增无望的等待,不如从现在就斩断一切。
他的人生很精彩,即便没有她这个偶然的存在,也会幸福吧。
所有人和事都回到正轨上去,才是正确的选择。
泪水滴落,将纸上的墨迹晕开。
容汐写了一张又一张纸,最后又全部撕掉。
她有许多话想和他说,但注定无法结缘,这些话又有何意义。
容汐重新铺开一张信纸,最后只落笔寥寥,便将它封进了信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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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最后一天,《南温丽歌》剧组顺利杀青,当晚在酒店举办杀青宴。
因为容汐之前答应杀青宴的时候会回来,任南逸今天就格外高兴,从早上起床开始,他见谁都笑脸盈盈,脾气特好。
可是一直等到晚上,杀青宴马上就快开始了,任南逸也没等到容汐。
心中焦急,任南逸跑到容汐之前在酒店住的房间敲门,她每次穿越来回都是在这个房间,而这个房间也一直没有退房。
很快,房门确实打开了,但走出来的人却不是容汐,而是喜喜。
“容汐不在吗?”任南逸忙问。
喜喜摇摇头,有些困惑道:“她不在,不过她应该刚刚来过,她手机和身份证件都整整齐齐地摆在桌上,下面还压了一封信,今早的时候房间里还没有这些东西。”
喜喜把信递到任南逸面前,“信封上署了你的名字,应该是给你的。”
任南逸急忙把信拆开,只见单薄的宣纸上只落了三个字。
“对不起。”
不好的预感从心底疯狂升涌,任南逸攥着信纸,拔腿往外跑去。
乱无目的,他把整个酒店找了个遍,她不在。
他又跑去剧组,跑到已经开始拆除的拍摄棚,她也不在。
他把她可能会去的地方都找了个遍,她还是不在。
任南逸愣怔地站在迷蒙的夜色中,手中握紧她唯一留下的信,心好像空了。
他找不到她。
这个世界,没有她了。
夜色霓虹,车水马龙,填满繁华的人间。
任南逸却觉得眼前只剩空白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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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匆匆流逝,自那之后容汐再也没去过现代,每日让自己忙碌在工作中,想借此忘掉任南逸,忘掉那些她不能拥有的美好。
上次唐丽儿被降司膳之后,容汐担心会再次引发历史变动影响现代。
但幸好,原本历史中,唐丽儿也曾因故被降职过司膳,且未详细记载是因何故。
所以,当容汐最后回去现代那日,再查阅历史记载,记载并未有何变化,依旧是唐丽儿任尚食期间因故被降为司膳,且未详细记载是因何故。
所谓妖女事件在历史中没有留下痕迹,《南温丽歌》的剧本也没有受到影响。
没有影响到任南逸,便是万幸。
不过容汐在后来的日子中还是加倍小心,不再有任何出格之举,杜绝一切改变历史的可能。
而历史也确实在正轨上行进,一步步向结局靠近。
盛文二十一年五月,盛文帝给大皇子李庭昭选妃,有意将硕亲王嫡女张楚湘许配给他做王妃。
硕亲王张硕是盛文帝关系亲近的表兄弟,也是这几年他有意培植的京中势力,用来对抗徐知重的朋党。
盛文帝此举,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是想为李庭昭做太子铺路,贵妃更是高兴坏了,恨不得让儿子原地与张楚湘完婚。
可惜,当事人李庭昭却十分不愿意。
李庭昭当着盛文帝的面,称自己已有心上人,王妃之位非她不可。
而那位心上人,正是唐丽儿。
盛文帝一听,当场震怒,将李庭昭大骂一通,骂他是扶不上墙的阿斗,满心满脑都是美人情爱,一点不念及江山社稷,更何况他喜欢的“美人”,不过是奴才一个,身份低贱。
李庭昭从小骄纵惯了,又是个没头脑且性子虎的,面对父亲的责骂不但不反省还敢反驳。
他道,爱情没有高低贵贱,唐丽儿在她心里就是最好的。
盛文帝指着他鼻子气得说不出话,拍桌摔碗将他赶出宫去,连着几日拒不见他。
可气归气,李庭昭到底是盛文帝从小疼爱到大的儿子,即使他被宠溺成如今性格,盛文帝身为父亲对他仍是又爱又恨,这么多年的真感情让他无法放任不管。
再加上贵妃软磨硬泡,一个劲儿吹枕边风,盛文帝还是心软了。
盛文二十一年六月,盛文帝旧疾渐去,他便下令举宫前往位于避暑胜地的临池行宫。
此行一是出游避暑,二是,他也邀请硕亲王及其妻女一通前往,想借此机会撮合李庭昭和张楚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