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个真是原主的亲爹,贾珠心里冷笑一声,眼睛只看了贾政一眼便移开了,一副心如死灰,你爱说啥说啥的表情。贾政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贾珠活不活得到明天都不一定,记多少顿打都与他无干。
许是心里对贾珠前次醒来又被自己骂吐血昏迷两日有些愧疚,贾政有意想弥补一下:“老太太,是不是再打听打听什么地方有好大夫?”
贾母早把贾珠刚才看贾政的那一眼看到心里,不是不埋怨贾政不会说话的。现在听他总算关心起贾珠来,觉得可以借此修复一下父子两个的关系,更愿意万一真有杏林圣手,能让贾珠起死回生。
因向贾政几个男丁道:“你们可听说过哪里有好大夫?”
屋子里一片沉默。贾珠有些疑惑的看向一直躲的远远的贾赦,发现人也有看自己,便挤出一个虚弱的笑来,却不想贾赦直接冷冰冰把眼睛转开了。
不对,这不应该是贾赦的态度。原著里贾宝玉跟王熙凤魇魔法姊弟逢五鬼的时候,贾政都放弃了,贾赦不是还寻僧觅道呢吗,怎么到了同样生死一线的自己这儿,贾赦不光不着急,还有巴不得自己快死的意思?
“琏儿,你再去请个太医来。”贾母见没有人应声,只好点了贾琏之名。贾珠心里有了疑惑,便暗暗留心贾赦的反应,果然见他眉头皱了一下,身子也向前倾了一点,好似要阻止贾琏的样方。
可是贾琏应的很快,只说一句:“珠大哥好生养着。”便出了门。贾赦的眼神一直跟着贾琏,恨不得把他拉回来的表情不要太明显。
贾珠一时没想明白,加上原身太弱,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眼睛一闭又昏了过去。
刚才他不愿意见王夫人,眼睛闭上过几次,王夫人以为现在又是睡着了,也没上前看看,就向贾母小声道:“王太医刚才说了,过了今天晚上便无碍了,老太太先请回房歇着吧。”别在这里吵了珠儿休息。
贾母听了心里一沉,深深看了王夫人一眼,面上现出哀切来:“竟已经如此了吗?”心里却恨王夫人不早说,要是知道有这样的话,刚才她就不会那么夸李纨肚子里的孩子。
所有人都当贾珠睡着了,各自小声嘱咐丫头几句,便一起轻手轻脚的出了内室。王夫人再三恳请贾母回房休息,贾母便又由贾政搀扶着离开。
看着贾政毫不滞涩的背影,王夫人想叫他留下又叫不出口,心里不是不怨恨的。
贾珠也不知道自己昏过去了多长时间,却知道自己再不用修复液的话,就没有用的机会了。努力把身翻向墙,悄悄拿出一瓶修复液来,贾珠没敢一次都喝下,只用了三分之一便重新放回了空间之内。
只这一拿一放,已经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喝完后再次昏了过去。
“屋子里怎么这么臭?”一个丫头刻意压低的声音,还是把贾珠吵醒了。
他刚想叫人,就听另一个丫头已经低低的惊叫了一声:“啊?我听我娘说,人去之前都会屙清肠屎,好干干净净去见阎王老爷。”
头一个丫头也吓着了:“屋子里这么臭,不会是大爷?”说着两个人担心又害怕的看向床上的贾珠,让他觉得好气又好笑:自己这分明是喝了修复液之后,排出身体里的毒素,才发臭好不好。
王太医走前已经说的清楚明白,自己能不能活得下去只看这一晚,后头贾琏是不是又请过太医还不清楚。若是请过,看脉相也该知道自己的情况是个什么样子,总该有个贴近的人守着才合情理。
谁知屋子里只有两个丫头守着。
贾珠心内一笑,很好,原身混的也太惨了点,荣国府长辈们对子孙的疼爱也太表面了一点,李纨的夫妻情也太稀薄了一点。大家都已经不装客气了,那从此之后,自己对二房做什么都不会有心理负担了。
“来人,快来人呀。”知道人死有清肠屎的那个丫头,见贾珠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越想越真,不由大声叫起人来,那声音已经带着哭腔:“大爷不好了——”
“大爷怎么了?”素云猛的扑到床前,压到了贾珠放到床边的手,疼的他闷哼了一声。
刚才小丫头说大爷不好,素云以为贾珠是真的不好了,听到他这一声吓了一大跳,整个人都弹了起来,不敢相信的对上贾珠正看着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漠然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直直的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见自己望过去也没有一丝波动。
“大,大爷?”素云不确定的问了一声,这眼珠一动不动的,是真的不好了吗?可是不好的人不是应该眼珠没有光彩的吗,怎么大爷这眼神好象把一切都看透了?
“打水来给我洗澡。”贾珠冷冷开口,不用问这个替原主红袖添过香的丫头,应该是昨夜被留下来看着自己的体面人。
可是刚才,她,不在屋子里。
素云不敢问贾珠身上为何如此臭气熏天,也知道自己怠慢差事让大爷不高兴了,把头微微低下福了福,斜斜的看了贾珠一眼,眼里全是担忧与小意:“大爷身子弱,大早晨的还是别洗澡了,我给大爷擦擦身子松快松快吧。”
这话说的就有点儿意思了,可是贾珠不想懂里头的意思:“快去!”老子都快被自己臭死了。
素云知道暂时无法挽回,只好应声退下让人快些催水,并派人各处告诉大爷已经醒了,唯独没想起久病的人醒来,头一件事是请太医看诊——素云昨夜被李纨派来守着贾珠,前半夜还警醒着,后半夜实在顶不住,让两个小丫头好生守着,谁知大爷就醒了。
大爷发觉自己偷懒了,可别的主子不知道,自己让人去告诉这个好信,哪位主子都得以为是自己服侍的尽心。至于大爷那里,素云暗暗勾了勾唇角,等大爷身子大好了,自己多给大爷赔上两次情,一天的云彩也就散了。
哪怕只喝了三分之一的修复液,贾珠还是足足洗了两遍才把那一身的污垢洗净,很怀疑原身是不是喝着毒药长大的。
本着不能自己一个人受罪的心理,贾珠没同意素云等人想重新给他换铺盖还有开窗散散气味的建议,还非得让几个丫头呆在屋里不许去给人打帘子。
素云几个急呀,大爷即醒了,老太太、老爷太太还有姑娘小爷们自是在来探病的,一闻这屋子里的气味,自己再多的苦劳,也抵不过服侍不尽心。
“大爷,”素云哀求着:“老太太年纪大了,宝二爷又是个喜洁的,若是让他们进屋,熏出点儿什么事儿来,大爷自己也无法好生养病不是。”
我就是想把他们熏的不想来呀。贾珠不厚道的想着,一个眼神都不浪费在素云身上。
“怎么回事,你们是怎么服侍大爷的?”王夫人是头一个到的,被熏的想退出屋子,却对上了贾珠了然的眼神,脚步生生顿住了——连着两次被这么不友好的目光照顾,要是还发现不了贾珠对自己起了芥蒂之心,王夫人也就不是王夫人了。
“还不快些把窗子打开,再把香点上。”自己不能出去,把屋子里的气味散一散也是好的。
贾珠挂上一个冷笑:“太太,现在是二月,我还病着。”大冷的天你让开窗户,是想冻死谁吗?
这不是自己的儿子!王夫人心里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念头,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想,可就是忍不住。
贾母又是被贾政扶进来的,这次只带了贾宝玉与贾探春,贾赦一房的人一个没见。
王夫人受不了的气味,贾母等人同样受不了,贾宝玉头一个不干:“大哥哥这屋里怎么了,这么臭怎么住人。当初我就说这院子总不住人,不利养病。现在看吧,好好的突然就臭起来,一定是当初没打扫干净,丫头们也偷了懒。”
贾珠笑了,傻孩子竟瞎说大实话。
原主现在呆的,并不是他与李纨在荣禧堂东侧的院子,而是所谓为了静养,远离正房的一处偏院。平日里并没人住,是原主被抬回来后太医说不大好,才被匆匆送过来的。
以贾母与王夫人笃信鬼神之论的心理,还有什么不好理解的,无非是怕太医一语成谶,青年早夭太晦气。贾珠真的在自己院子里去了,离荣禧堂跟荣庆堂都太近,冲撞了几位尊贵人可怎么办?
这也就是贾珠占据了身子,要是原主自己发现了,不病死也得自己钻牛角尖郁闷死:平日里口口声声说疼说爱,谁知道还没等怎么样呢,那些说疼爱自己的人,便怕沾上自己的晦气了。
贾母等人被贾宝玉这句话说的都有些不自在,王夫人也以为贾珠是为了这个才对自己不再亲近,忙笑道:“你又胡说,这里若是不能养病,怎么你大哥哥的病好的这么快?”
说完怕贾宝玉再说什么让人下不来台的话,转问素云:“可让人去请王太医了?”
素云只好摇头:“一见大爷醒了,奴婢便服侍着大爷洗澡,又打发人去给老太太、老爷太太报信,还没来得及让人去请大夫。”
看吧,这就是荣国府的等级秩序,哪怕床上躺的是病人,最需要的是太医,最先要告诉的也得是当权人。贾珠忍不住冷哼了一声:“等王太医来了,好给我收尸了。”
“你这个孽障,是觉得府里亏待了你吗?”贾政哪听得了这么阴阳怪气的话,立马就骂出了声。
贾珠听了他的骂声,一点儿也没有原主的不安惶恐,看向贾政的眼神比别人更冷漠两分:“府里的确没亏待我,这么远的路,老太太、老爷太太听说我醒了,不到半刻钟就到了。来了便关心我的身子,让我心生感动。”
贾母想扶着贾宝玉上前一步,好给这明显顶牛的两父子化解一二,可是贾宝玉却不愿意接近贾珠的床,脚钉在地上一样一动不动。
这又落到了贾珠眼里,也不被怼的理脸红脖子粗说不出话来的贾政,向着贾宝玉温和的一笑:“这屋里气味不好,你出去玩儿吧,要是你有个好歹,老太太他们该心疼了。”
太诛心了!难道说你病了我们高兴的放鞭炮来着?王夫人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珠儿,你说的这话,生生是在剜我的心呀。”
你的心硬着呢,一般人可剜不动。贾珠冷冷看了王夫人一眼,王夫人愣是从他眼神里读出了这么一层意思,后头的话说不出来不说,连掉泪也觉得不自在起来。
“老爷,”贾珠发现贾政的脸没有那么红胀了,又找算上了他:“自从被人从贡院里抬回府,我便知道老爷白替我操了这么多年的心了,请老爷日后多疼宝玉,只当我出了贡院便没了吧。”说出来的话不尽人情,声音却不如刚才冰冷。
贾政听到这里几乎以为贾珠是在交待遗言了,刚才那么有精神也可当成他是回光返照,难得的声音放缓了些:“总会好起来的,你还年轻,养好了身子,多少科举考不得?”
这真是贾政嘴里说出来的话?
贾珠不敢相信的看了贾政一眼,轻轻摇了摇头:“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就算是再多养多少日子,能起得了床已经算是老天保佑,哪里还敢奢望科举。老爷还是早些给宝玉开蒙,教导他好生读书吧。”
想到贾石头天天被贾政逼着念书,再没有精力替小丫头们当差,说不定还能让那些女儿们少受王夫人的搓磨,贾珠嘴角便有了些许笑意,十分盼着贾政能马上答应。
第116章
不知道大哥为何总让老爷教导自己好生读书的贾宝玉, 出于小兽本能地求生欲, 向床上的贾珠道:“大哥哥一定能好起来,能考中状元。”
贾珠对上他倒是还有个笑脸:“大哥哥身子不成了, 咱们二房,只能指望你了。”
不是荣国府,而是二房, 贾母等人都惊疑不定的看着贾珠。
“琏二爷请王太医来了。”丫头在门外报了一声,高高的打起帘子。
贾珠面上又现出一丝笑意, 刚才他的灵魂力已经发现贾琏与王太医了,所以才会故意对着贾宝玉说出那么句话来。就是不知道,贾琏听到会不会往心里去。
“大哥哥看上去有精神了些。”贾琏一进屋也闻到了臭味, 却一点儿感觉也没有的向着贾珠笑道:“听人说大哥哥醒了,我怕府里人手排不开,便去请王太医来给大哥哥看看。”
贾珠也给了他一个笑脸:“劳你费心想着。”
王太医即来,给了所有人一个出屋的理由, 除了贾琏陪着太医,别人流水一样退了出去。不过都没走,坐在外头等着听王太医怎么说。
贾珠不吝啬的向贾琏示好:“琏儿替我把窗子打开些,别熏着了王太医。”
正在把脉的王太医手抖了一下,问:“大爷昨日除了药,还用了什么东西?这屋里的气味是哪儿来的?”
面对这个皇帝布下的棋子, 贾珠很是疑惑的表示:“只用了药,用后半夜里觉得好象出了很多汗,可是那药有什么不对吗?”药方可是你开的, 你却在怀疑药效太好,确定不是在逗我?
王太医自己也想冒汗了,贾珠这病为何到了膏肓,没有人比他心里更清楚。他用药一向谨慎,开出的多是太平方子,在贾珠这里更是有意减了一分药量。
对人说起是贾珠身子比别人更弱,受不得太强的药力,实则是因为他早诊出贾珠心内郁结燥热,别说减一分药量,不用猛药根本救不过来。
可是现在的脉象,竟比昨日强健了不是一点半点,自己的药便是正常剂量都达不到这个效果。
王太医狐疑的看了贾珠一眼,发现人还定定的看着自己,眼睛黑漆漆如同寒潭一样,多看一会儿便似所有的秘密都被他看穿了。
“王太医,昨日的药是不是真的有问题?”贾珠眼神更冷了一分,静静追问一句。
屋外西北风吹的呜呜的,屋子里因有病人多生了两个火盆,可贾珠刚才让贾琏替他开窗放味,顺着窗户吹进来的风,早已经把火盆带来的暖意给吹散了,屋里温度虽不至于滴水成冰,可是真不到王太医这种汗水直淌的程度。
哪怕刚开始还不明白贾珠为什么一直追问王太医自己的药是不是有问题,见到王太医一层一层的冷汗,一向精明的贾琏也有些回过神来了。
正因为回过神来了,却更让人惊悚:贾珠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平日里如何行事,跟他只差了两岁的贾琏还是很清楚的。
这绝不是贾珠平日的做派。
“王太医,难道有人动了我大哥哥的药,我现在就去问抓药、煎药的人是谁。”贾琏说着就想往出走。
王太医一下子回过神来,对呀,哪里是自己开的药有问题,分明是荣国府自己抓药与煎药的人动了手脚。他的汗水一下子不流了,眼神也坚定了起来。